第43節(jié)
蕭修晏今年四歲,白玉一般團團可愛的小人,他仰起臉來看向母親:“娘親,我們可以去見爹爹了嗎?” 陸青嬋彎下腰,給他正了正頭上的紫金冠:“修晏要記得叫母后和父皇?!?/br> 小人一板一眼地點頭說知道了,陸青嬋牽著他的手:“咱們走吧?!?/br> 蕭恪把書房從乾清宮挪到了養(yǎng)心殿,平日里便在這看折子,陸青嬋領著蕭修晏走進去的時候,蕭恪已經(jīng)把手里的折子擺到了一邊,像是專門在等他們母子一般,進了門屋子里的奴才們連忙給他們行禮,有善有眼色,把奴才們都帶了出去。 只見方才還緊繃著小臉的蕭修晏,徹底放松下來,邁著短腿吧嗒吧嗒地跑到蕭恪身邊:“爹爹,修晏想您了。” 蕭恪有些頭痛,認命地把孩子抱到自己的膝頭。他心里也是覺得奇怪,為什么這個孩子根本就不像他母親,陸青嬋早些年的時候乖順聽話,而蕭修晏打小就不老實,人前還一板一眼地裝裝樣子,人后卻最喜歡撒嬌賣乖。 蕭恪抬起眼,看見陸青嬋站在不遠處對著他們父子倆笑,她的眼中閃著溫暖的微光,一晃五年多的光景都過去了,這個女人卻還是一如當年的模樣,好似時光都在她身上靜止了一般,她走到蕭恪身邊,蕭恪輕輕拉住了她的手:“今日路上滑,都好走么?” “一切都順遂?!标懬鄫饶弥焐?,輕輕地替蕭恪研磨起來。 時光也開始慢慢地打磨她,把她變得更加像玉石一般光潤明亮。她依舊是纖細的身量,可臉上略豐潤了幾分,也顯示出了一種雍容堂皇,她果然是像極了一個合格的皇后。 “過了年,也該叫夫子來給修晏啟蒙了,你覺得誰最合適?” 陸青嬋笑著搖頭:“這些都不是臣妾能說了算的,還是聽皇上的?!?/br> 蕭恪略一沉吟:“荊扶山在外頭飄了這么久,朕覺得他是時候回來了?!?/br> 陸青嬋依順于蕭恪的每一個決定,她深切的相信蕭恪能妥帖地把一切都作出最好的安排。她展演一笑,對著蕭恪點頭。 那天晚上,蕭恪把陸青嬋留在了養(yǎng)心殿,五年來他們二人越發(fā)習慣了對方的身體,在歡好上也愈發(fā)流暢順遂,蕭恪吻過陸青嬋的唇角,輕聲問:“你覺不覺得宮里只有修晏一個,總有些冷清?” 陸青嬋低低地嗯了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蕭恪再次堵住了唇齒。陸青嬋的皮膚一如既往地白皙而光滑,像是上好的綢緞,觸手便覺得讓人不愿松開,二人溫存后,蕭恪把她攬在懷里,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發(fā)。 “咱們再生個女兒吧?!标懬鄫妊銎鹉槪粗掋≌f。 方才溫存的時候蕭恪沒有想那么多,可如今冷靜下來又覺得不妥。當年陸青嬋誕下修晏的時候,吃了很久的苦頭,險些危及性命,蕭恪差點為了她殺人,故而在修晏出生后,蕭恪有意讓陸青嬋吃了幾年避子的湯藥,他只想著如今江山已經(jīng)后繼有人,再也無需讓陸青嬋做這些危及性命的事情了。 蕭恪輕輕搖頭,他把懷中的女人抱得更緊了:“朕有你、有修晏,便足夠了。” 錦被之下,陸青嬋抬起手,那節(jié)如玉一般白皙的手臂,輕輕搭在蕭恪的脖頸,她用手指撥開他額前的頭發(fā):“蕭恪,”陸青嬋輕聲叫了他的名字,私下里蕭恪讓她這么叫,她眼里一如既往地帶著笑意,“不會有事的,楊太醫(yī)也說了,生過一個,往后的也就順利得多了。” 陸青嬋知道蕭恪喜歡孩子,也想要再生幾個和他脾性相同或不同的孩子,只是當年的事把蕭恪嚇壞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松口,一直說只要一個修晏就夠了。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修,修身潔行,福慧雙修。晏者,河清海晏。蕭恪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從他出生的那一天,便立他為太子。陸青嬋常常以為帝王之愛難以長久,蕭恪也從來不向她許諾什么天長地久,但是他每一天都在用實際行為告訴她,她永遠是他最在意的人。 蕭恪輕輕的吻過她的脖子耳后,他說:“你還有心情在這胡思亂想,是朕的不好。”說罷錦被之下的手又開始游走起來。 過了立春之后,陸青嬋帶著命婦和貴女們在京郊親桑親蠶,鼓勵耕種。 回到紫禁城的時候,隆宗門旁,看見了那個闊別五年的人,他從乾清宮往外走,看樣子是剛見過蕭恪。 “荊先生?!标懬鄫容p輕地叫他。 荊扶山回過頭,看見了盛裝華服的皇后,在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韶光暫駐,時光從來都沒有苛待過這個女人,她依然美得觸目驚心,也更多的沉淀了時光深處,洗盡鉛華的美麗和從容。 越過陸青嬋,荊扶山也看見了站在她身后的端妃。 早在外放的時候,就聽說她晉了妃位,如今五年過去,她依然靜靜地立在那里,沒有什么言語,既像是洞若觀火,又像是漠不關心。她像是紫禁城的陪襯,高挑而冷靜地活著。 荊扶山對著她們二人行禮。 蕭恪的后宮是空的,除了這兩位主子,也不再有有頭有臉的女人在宮里了,陸青嬋看著他輕聲問:“一別五年,不知道荊先生可好?” 邊疆五年的風吹白了他的雙鬢,荊扶山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華發(fā)早生,眉眼中卻依然不改如刀鋒一般熾烈的目光,他仍舊是那個寧折不彎宛若松樹一般的荊扶山。 誰都沒有變,好像一晃便又是回到了從前。 “多謝娘娘掛念,臣一切都好?!彼麑χ懬鄫裙笆?。 遠遠地瞧見子苓抱著修晏過來,陸青嬋對著他招了招手,修晏便邁著腿來到了陸青嬋的身邊,陸青嬋輕聲說:“來修晏,叫荊先生?!?/br> 荊扶山看著粉雕玉琢的修晏,坦坦蕩蕩地受了這一禮,而后還禮:“太子殿下。” 這是陸青嬋熟悉的那個荊扶山,蕭恪是想讓他做太子太傅,他受了修晏的禮,說明他也確實愿意做他的師傅。 修晏抬起眼睛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原來你就是母親常說的荊先生。” 荊扶山嗯了一聲,他素來不是一個喜歡嬉笑的人,臉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回殿下,臣確實是荊扶山?!?/br> 修晏長到四歲,身邊的所有人,哪個都是對他笑盈盈的,就連威嚴的父皇,看著他眼底也帶著淺淺的笑意,他雖然年齡小,可已經(jīng)懂了幾分察言觀色,眼前這位荊先生,分明是一個比父皇還要嚴厲的人,一時間心里卻生出了許多惶恐來。他小心地退后半步,牽住了陸青嬋的手。 陸青嬋笑了笑,對荊扶山說:“太子還小,先生莫怪?!?/br> 陸青嬋對荊扶山一向尊重,她不是個不明事理的母親,她已經(jīng)看出了修晏的伶俐,若是沒有一個嚴苛的師傅管教,他只怕很難不生出驕縱之心,所以修晏害怕荊扶山,陸青嬋心里反倒也覺得滿意。 天氣乍暖還寒,陸青嬋給修晏系好了斗篷的帶著:“修晏,往后荊先生就是你的師傅了,過幾天要對荊先生行拜師禮,對待荊先生要像對待父皇一樣敬重?!?/br> 太子抬頭看了一眼一臉漠然的荊扶山,嘴一扁,忍不住哭了起來。 第77章 番外 太子蕭修晏(二) 小太子的日子可以說是活在水深火熱里, 荊先生是個嚴格的老師,平素并不允許他偷懶, 哪怕是尋常小病小痛,都要繼續(xù)去兆祥所里讀書。 荊先生來了之后, 對于小太子的第一件改變就是把他從承乾宮里接了出來, 讓他住進了擷芳殿里。這一舉措那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小太子摟著母親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而蕭恪人前狀似高深莫測, 可等小太子吸著鼻子和母親依依惜別之后,蕭恪四平八穩(wěn) 地坐在陸青嬋的身邊,摸了摸她的手, 眉梢高高的揚起:“朕覺得這幾日, 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蕭恪心里那叫一個爽啊, 蕭修晏和他小時候一點都不一樣,這小子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平常最喜歡在他和陸青嬋你儂我儂的時候砸場子, 蕭恪忍了他這么多年, 礙于陸青嬋的面子一直不好發(fā)作,如今荊扶山一來馬上把這個眼中釘解決了,那當真是大快人心。 太子出生之后, 分走了陸青嬋的大半精力, 她的心思全都撲在了孩子身上,當了這么多年大爺?shù)幕实凼掋?,頭一次嘗到了被冷落的味道,這滋味實在是叫人難受。 太子小的時候, 時時刻刻都要粘在陸青嬋身邊,每當夜色降臨,蕭恪想要化身大尾巴狼的時候,那小崽子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陸青嬋馬上就把他拋在一邊,攏好衣服去看孩子。蕭恪一個人仰面躺在床上,確實飽嘗了獨守空房的滋味。 自那時候起,蕭恪就打定了主意,早晚要把這個小崽子趕走。 算盤打得好,但是陸青嬋第一個不同意。在沒孩子的時候,陸青嬋多溫順的一個人,他說的話從來只有聽從的份兒,可自從孩子出生之后,她已經(jīng)幾次為了這個孩子不理他了。 每次蕭恪剛起了個頭:“修晏已經(jīng)兩歲了……” 陸青嬋馬上便警覺起來:“你要做什么?” 蕭恪有些心虛,而后又后知后覺的覺得,自己堂堂一國之君,有什么可心虛的,立刻理直氣壯起來:“他這么大了,已經(jīng)不需要母親時刻陪在身邊了,不送去擷芳殿也無妨,可以讓他睡在你的偏殿,堂堂男子漢,整日里粘在母親身邊,真是不像話。” 陸青嬋搖頭:“前幾日不是試過了,修晏晚上總是睡不安穩(wěn)?!?/br> “那朕怎么辦?” “馬上開春兒了,不如趁此機會,給皇上選一批秀女吧。”陸青嬋說得坦然。 “慈母多敗兒!”蕭恪怒氣沖沖地在一旁坐下,他看著那個坐在搖籃里對著陸青嬋咿呀咿呀說話的鼻涕蟲,滿心都是不喜歡。沒有孩子的時候,蕭恪構(gòu)想的簡單得近乎天真,生了個孩子,有乳母,等再大一些還有太傅管教,他只需要每天耳提面命的看著他念書就行了,哪料到這個孩子,把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都奪走了。 選秀女? 蕭恪心里十分抗拒,陸青嬋現(xiàn)在還愿意抽出時間來和他待一會兒,若是有朝一日宮里的鶯鶯燕燕都多起來,陸青嬋會不會就覺得橫豎有人陪他,就更一門心思的撲在孩子身上了? 想都不要想! 蕭恪痛下決心,絕對不能放一個女人進宮。 為了改變這一現(xiàn)狀,蕭恪曾經(jīng)做了很多改變,但是每一個都收效甚微,好就好在荊扶山來了,從今往后,就再也沒有人和他搶陸青嬋了。 那天晚上,蕭恪把陸青嬋抱在懷里,百般□□之后,有一種饜足的快樂。小太子半夜睡得不老實,在會走了之后,晚上睡不著就會從偏殿跑來陸青嬋這里,蕭恪幾次晚上想要和陸青嬋恩愛一番,都險些被他打斷。 常常把蕭恪氣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兒子只會睜著懵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蕭恪的火氣實在是不知道該發(fā)給誰。 這一晚上,蕭恪確實是盡興而歸。 可陸青嬋分明是若有所思,沒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蕭恪氣哼哼地問:“你能不能專心點。” 陸青嬋往他懷里縮了縮:“臣妾在擔心修晏,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習慣……” 蕭恪身下用力,陸青嬋輕聲哼了一下,他懲罰一般地吻住她的嘴唇:“他早晚得習慣的,不光他要習慣,你也得習慣,你記好了,你可是朕的皇后?!?/br> 很快陸青嬋確實就沒有心思去想擷芳殿的兒子了。 春暖花開,鶯飛草長。 紫禁城的春天,更加的明麗輝煌。 端妃在景陽宮里和荊扶山打了個照面,兩個人誰都沒有料到。 荊扶山身邊跟著小太子,小太子對著她行了一禮:“請端娘娘安?!?/br> 荊扶山跟在他身邊對著端妃拱手。 一別就是五年,端妃靜靜地看著他,荊扶山已經(jīng)三十歲了,他身體中早些年帶著的鋒芒都盡數(shù)收斂起來,如今的荊扶山,已經(jīng)是兩省總督,封疆大吏了。 景陽宮是宮里的藏書樓,端妃的臉上也帶著淡笑:“先生也來找書看么?” 倒是小太子先開口了:“先生帶我來找《六國策》,兒臣找了一圈都沒見著?!笔捫揸萄奂?,突然看見了端妃手里的書:“先生!咱們要找的書在端娘娘這!” 荊扶山順著太子的目光看去,果然在端妃的手中看見了那本《六國策》。端妃笑笑,把書遞了過去:“打發(fā)時間,隨便找了本書看,今日剛想還回來,可不是巧了?!?/br> 蕭修晏看了一眼荊扶山,得到了師父的首肯,才把書接了過來,而后乖巧的說:“多謝端娘娘。” 太子是宮里唯一的孩子,也是端妃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的,端妃沒有自己的孩子,也許往后也不會有,但是太子懂事聽話,她也確實很喜歡。 端妃對著他笑了笑:“你和先生好好看書吧,端娘娘走了?!彼行倪€想對著這個孩子更親近幾分,可她也明白,自己不該去討這個沒趣兒惹皇后不開心。 走出了景陽宮的門,外頭燦爛的春光照進她的眼睛里,端妃笑著嘆了口氣,她身邊的抱雪扶著她的胳膊,小心地問:“主兒,您嘆什么氣呢?” 端妃抿著嘴一笑:“我覺得太子實在是可愛,討人喜歡。” “只要主兒再對皇上上心些……”抱雪說到這,自己都說不下去了,這哪里是上心不上心的事兒呢,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皇上的一顆心全都放在了皇后身上,旁人就算是把心掏出來,皇上也不會再多看一眼的。 抱雪看著身邊的主兒,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嘆氣,這紫禁城啊,一重又一重的宮門果真是能把人困死啊。 太子目送著端妃下樓,抬起眼看見荊先生也若有所思。蕭修晏從心里敬重這位老師,因而并沒有說什么。 在端妃下樓的時候,荊扶山分明看出了她眼中深刻喜愛之色,五年了,端妃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深宮中的女人到了這個年紀,已經(jīng)不再算是年輕了,他對端妃的關注并不算多,如今回到宮里,聽說的也盡是帝后琴瑟和鳴的消息。 只怕在如此和諧伉儷的帝后感情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半分了吧。由此也能想到,端妃這么些年來,只怕也是過得辛苦。 五年前的荊扶山,對待端妃素來冷漠薄情,他是蕭恪的利刃,切金斷玉,自然不會在意著一個女子。但是在這五年之間,他也看出了這個皇帝薄情的一面。 他確實是一個好皇帝,掣肘權臣,制衡天下,他把全天下都當作一盤棋,除了皇后之外的每一個人都能成為他的棋子。皇帝和大臣之間只有權利的給予,而決不會有出離權利之外任何的東西。 在五年前的那些事之間,他和端妃都是受害者。 看著面前容顏未改的女人,他也難免生出了一絲憐憫,他身為男子,遠在閩浙湖廣一帶周旋,尚且有流言蜚語伴隨一身,更何況是生活在人言可畏的紫禁城的女人呢? 荊扶山?jīng)]有深想下去,同情又如何呢? 在這冷漠而蕭條的世間,有哪個不是身不由己,又有哪個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快意地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