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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鎖瀛臺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

    北三所里關(guān)過很多人,有被棄的宮妃,也有犯了錯事的宮人,這里也許不是冷宮,但也隨著日復(fù)一日的宮人被關(guān)進來,這里也就成了冷宮。

    這里終日無聲無息,只有檐角的鈴鐺被風(fēng)吹過時發(fā)出聲響,蕭讓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帳頂,耳畔的聲音泠泠作響,他過去不喜歡這個聲音,但是陸青嬋喜歡,她甚至?xí)跇渖蠏靸纱~鈴,這種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勾起那些盤亙在他腦海深處的回憶。

    他在這里躺了三天,今天上午的時候,終于有太醫(yī)過來給他醫(yī)治蕭恪留下的傷口。

    “她怎么樣了?”他終于問出了口。

    太醫(yī)是被額外叮囑過的,并沒有對他說任何一句話,在給他治傷的時候也不曾有任何的手下留情,蕭讓痛得發(fā)抖,他一個人躺在床上自說自話:“蕭恪不該管我,他應(yīng)該任由我自生自滅?!?/br>
    “成王敗寇,我認賭服輸,你讓蕭恪給我個痛快,我不喜歡這么窩窩囊囊的死?!?/br>
    他翻來覆去說了很多遍同樣的話,聽上去只越發(fā)讓人覺得,他像個半瘋子。這么多日水米未進,他吊著一股精神,總覺得心里還有什么余愿未了,那個太醫(yī)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蕭讓睡了醒醒了睡,竟然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幾天,有一日做夢醒來,只覺得恍如隔世,他偏過臉去,只覺得自己不像是睡在北三所,而是舊時的書房。

    外頭有人在翻書,他撐著身子坐起來,扶著墻慢慢地走了出去,書桌旁坐著一個女人,她穿著月白色的坎肩,領(lǐng)緣上縫了一圈兔毛,襯著她雪片一樣白皙的臉,她沒有戴護甲,水蔥一樣的纖纖十指摁在書頁上。

    酣然一夢,讓人覺得分不清到底是幻是真。

    陸青嬋抬起頭,五官還是像過去那樣秾麗。

    蕭讓并不喜歡這樣清湯寡水的女人,甚至有時候,覺得陸青嬋像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碑,她的生活空洞而乏味,她喜歡的那些字帖碑文,都老得像是半截入了土,可莫名的覺得此時此刻的她,美得分外動人。她如同晚香玉一般活靈活現(xiàn)地坐在他面前,他腔子里吊著的那股氣,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莫名的讓他感覺內(nèi)心深處,如釋重負了起來。

    “你怎么到我這來了?不是跟在母妃身邊的么?”鬼使神差的,蕭讓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甚至在他心里,都寧愿相信此時此刻是一場大夢。他不知道陸青嬋會如何回答。

    陸青嬋把手中的書卷倒扣過去,她的吐字像是圓潤的一顆珠玉在瓷盤上滾動:“毓貴妃娘娘叫我來瞧瞧,說是新做了桂花燉梨,問問殿下去不去喝?!?/br>
    她如今的氣色已經(jīng)好了很多,舉止間尚且?guī)е鴰追纸┯?,臉上已?jīng)帶了幾分紅暈,耳邊是泠泠的風(fēng)鈴聲。

    重復(fù)在過去許多年間的對白猝不及防的涌上心頭,蕭讓驀地笑了起來,他說:“陸青嬋,你還是和過去一樣傻?!?/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有點肥,燕燕真的有變勤奮。

    下午還有一章加更,時間和昨天差不多。

    番外會寫端嬪和養(yǎng)崽日?!晔质?。感謝在20200116 15:30:47~20200116 21:39: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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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女兒香(一)

    他笑著笑著, 竟然笑出了眼淚。

    都是假的, 這些經(jīng)年累月, 讓人總錯以為會長長久久的情誼都已經(jīng)成空了。

    陸青嬋平靜的看著他, 看了很久,她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了什么活著?”  她依然是那個她, 可蕭讓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的蕭讓了。

    他隨便挑了一把椅子坐下,他說:“我為了皇圖霸業(yè)活著?!?/br>
    屋子里的光線很暗,只有陸青嬋的身上披著淡淡的金邊,陸青嬋抬起眼看向他,她說:“這個問題,是皇上問過我的,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了什么活著。他對我說,陸青嬋,你該為了你自己活著。我又在想,為了自己該怎么活呢?”

    她攤開手掌, 上頭有縱橫交錯的掌紋,陸青嬋說:“為了自己活著,最簡單的說法是, 做自己開心的事,我跟在蕭恪身邊很開心,那你呢,這些年你過的到底開不開心呢?”

    蕭讓抹了一下眼睛, 冷笑一聲:“不用你管?!?/br>
    這四個字堵住了陸青嬋剩下想說的話,她停了停,又點頭:“確實不用我管,但是你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妨礙到我了。蕭讓,這半年多,你離開宗人府之后,有沒有認認真真地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你有沒有看看蕭恪是怎么用短短兩年的時間,讓這個王朝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的。你不應(yīng)該只活在過去,那些事,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蕭讓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憑什么都過去了?又憑什么讓我妥協(xié)?”

    這是他許多年來,最認真觀察過陸青嬋的一次,她的臉很素凈,在環(huán)肥燕瘦的深宮里也并不能算是最上乘,但是這個女人身上從來都帶著一種與其他人不同的氣質(zhì),像是孤芳自賞,又像是隔岸觀火。

    “就憑以你的本事,不能和他抗衡。就憑現(xiàn)在坐龍椅的人不是你,蕭讓,你醒醒吧。”

    她大病未愈,說話并不疾言厲色,但是蕭讓從她眼中看見了失望。

    有力氣從他的身體中抽離出去,蕭讓緩緩坐回了椅子上,他連說了三個好字,而后抬起頭:“是我不配。”

    這四個字,折了他全部的骨氣,因為說這句話的人,她叫陸青嬋。

    這個原本會原諒他一切的女人。

    呵,他冷冷地笑出聲來:“那你來這做什么?看我的笑話么?”

    陸青嬋搖頭:“我是在給你生路?!?/br>
    “生路?”蕭讓咀嚼這兩個字,“你難道以為,如今的我,還會有生路么?”

    光景已經(jīng)到了黃昏,雪地里倒映著宮燈,照得人眼睛都要微微瞇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似乎隨時都要在半空里灑下飛沫一般的細鹽。

    “這在你,不在我??茨阆氩幌牖钪??!标懬鄫葥沃碜诱酒饋恚募绨蛞琅f痛得撕心裂肺,她臉上神色未改,“嶺南有一處鼎城,幅員數(shù)十里,可以給你撥幾處田莊和鋪子。這里不算富庶,也算是衣食無憂?!?/br>
    “這是你說的,還是……他說的?”

    陸青嬋抬起眼,直直地撞進他眼底:“你覺得呢?”

    她還是像過去一樣喜歡清淡的顏色,燈燭光下,她似乎可以與窗外的雪色融為一體,他一直在傷她,傷害她的情真,傷害她的rou身,曾經(jīng)也碾碎過她的靈魂,想要把她逼上絕路。

    而陸青嬋呢?

    她永遠向他伸出一只手,她說:“我們相識的時日長,我們年少的情誼都是真的。蕭讓,你知道嗎,皇上他帶我去過一次南方,我們?nèi)チ藫P州,還去過慈濟寺,我和他一起逛過夜市,他給我買過糕餅,也給我系過紅繩。這個世界很大,你若是親眼瞧瞧,就會知道有些快樂其實比你想象的還要簡單?!?/br>
    這就是陸青嬋的獨特之處,她總能讓人把她和那些最溫柔的時光連結(jié)在一起,她這個人本身,就像是一個輝煌王朝最美好的見證。

    “我也許就該早點娶了你?!笔捵屨f。

    陸青嬋搖頭:“你并不喜歡我。哪怕你現(xiàn)在對我說這些話,也只是因為你心里有不甘,也許我們當初的結(jié)合,不會太壞,但是至少,你也不會真的正眼看看我。殿下,你知道嗎,這紫禁城一重又一重的宮門,當真是會把一個人困死的。跟在蕭恪身邊,我覺得我活得才真的像我自己了?!?/br>
    撲簌簌雪落在屋檐上,風(fēng)已經(jīng)停了,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聽不到風(fēng)鈴的聲音了,沉默了很久,蕭讓長長舒了一口氣:“我想見見他?!?/br>
    陸青嬋搖頭:“但是,他不想見你。過了新年,你就啟程吧,往后忘了自己是誰,你也會有你想要的生活的。我走了,往后也不會再見了,你好生保重?!?/br>
    她走到了門邊,蕭讓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嬋兒。”

    陸青嬋頓了一下,但是她沒有回頭:“就此別過了。”

    她走了,像是輕飄飄的一朵云,她走出門之后,帶走了殿中全部的光和熱,那含在蕭讓喉嚨口的氣息,倏爾就散了,他踉蹌了幾步,仰面躺在了地上。北三所里沒有地龍,冷得像是冰窖,那廖有勝無的炭盆,里面的炭火近乎全部燒成了灰燼,他的后背貼著冰冷的地面,感受著無盡寒涼向他裹挾而來。

    他的眼淚流了出來,無聲無息的,他看著屋頂,喃喃自語:“可是,我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br>
    *

    出了北三所的門,夾道上停著肩輿,肩輿上撐著好大一把華蓋一樣的傘,方朔和有善垂首立在旁邊,陸青嬋走出門,坐在肩輿上的蕭恪轉(zhuǎn)過頭來看她,臉色并不算好看,陸青嬋仰著臉對他笑,笑容里帶了一絲討好:“皇上,臣妾肩上疼得緊,您讓我靠一會兒行么?”

    這個該死的陸青嬋。

    蕭恪那股莫名的醋意散了大半,他的肩輿寬敞,他往一旁讓了讓:“那還不上來?”

    方朔去扶她,蕭恪看著她小心的上了肩輿,她順從地倚著蕭恪的肩膀,肩輿搖搖晃晃,蕭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留心著不要磕磕碰碰,他一開始便告訴自己,不要過多探聽他們都說了什么,但這件事就含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外頭的雪細密得像是冰渣子,蕭恪終于鼓起勇氣問:“你們都說了什么?”

    陸青嬋抬起頭看他,蕭恪被看得赧然:“怎么了,朕……朕就是問問?!?/br>
    她微微瞇著眼睛,慵懶的笑著說:“就說了昨天和您商量的那些?!?/br>
    “沒了?”

    “沒了?!?/br>
    “朕不信?!闭f完這句話,蕭恪突然感覺這句話十分不符合他的身份,他立刻正色,“也罷,朕也并不關(guān)心你們都說了什么?!?/br>
    此地?zé)o銀三百兩。

    “皇上,”陸青嬋突然開口,蕭恪嗯了聲,立即支起了耳朵。

    “臣妾和他說,和您在一塊兒,臣妾越來越活得像臣妾自己了?!?/br>
    蕭恪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嘴角上揚,在他心里,最好的情話都比不上陸青嬋方才說的那一句,這是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訴他,她和自己在一起,真的很快樂。

    北三所離乾清宮很遠,蕭恪摸了摸她的手,還不算冷,若不是考慮著她的身體,蕭恪只恨不得這條路長得走不完,想到這,蕭恪又忍不住板著臉說:“剛剛好了些,就這樣四處亂跑,要是一會兒楊耀珍說你傷口不好,朕罰你,罰你……”他思來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再好的法子。

    身邊的陸青嬋已經(jīng)順從地接過話茬:“那就罰臣妾,給皇上生數(shù)不清的孩子?!彼碇睔鈮眩稽c都不畏懼的樣子,當真讓人覺得氣得咬牙切齒,可偏偏蕭恪又無可奈何。

    一句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等你好了,你可別后悔?!?/br>
    作者有話要說:  開通了社交賬號,會發(fā)一些段子和腦洞什么的,指路作者專欄,就不在這里宣傳啦。

    我原本一直沒打算開,也許不太擅長經(jīng)營,不過歡迎大家來玩啦~感謝在20200116 21:39:14~20200117 18:20: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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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女兒香(二)

    蕭恪顧念著陸青嬋的身體, 到底沒有叫她去乾清宮, 肩輿一路搖搖晃晃地到了承乾宮, 到了暖閣里, 蕭恪便強迫她躺回了床上。

    “剛好些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也不知道蕭讓何德何能?!笔掋∫幻娌凰?,一面又接過了子苓遞來的藥碗, 她的手不能抬高,蕭恪便端著到她面前,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給她,喝了兩口,陸青嬋便苦的皺眉:“您給我吧,我一口喝了算了,不然像這樣鈍刀子割rou,不曉得要到什么時候?!?/br>
    她皺著眉一口氣把藥喝了,蕭恪往她嘴里塞了好幾個蜜餞:“良藥苦口,朕跟你說,楊耀珍開的藥保準你藥到病除, 若是被朕發(fā)現(xiàn)你怕苦不喝,你可要小心了?!?/br>
    早也不知道蕭恪是這般聒噪的人,可如今根本瞧不出人前那般冷峻的模樣, 此刻絮叨地說著,身上也多了許許多多平寧安定的感覺,燭光映照著陸青嬋的笑眼,蕭恪虛張聲勢:“你在笑什么?”

    陸青嬋靠著軟枕, 細聲細氣地說:“臣妾沒笑?!弊焐险f著沒笑,可眼里已經(jīng)帶起了星光,蕭恪沒心情和她爭這些,他坐在杌子上長舒了一口氣:“陸青嬋,往后再也別這樣了,朕的心臟受不住,長此以往怕是要折壽的?!?/br>
    蕭恪說話的時候,眉宇間確實帶著憂慮,陸青嬋說了個好字:“臣妾,也不想再聽念出錯字的《小窗幽記》了?!?/br>
    “你都知道?”蕭恪登時不自在起來,感覺自己的心事像是別人當眾戳穿了,和《小窗幽記》一起念的,還有他的思考,甚至有對陸青嬋掏心掏肺的話,那些話哪怕到此時回想起來都覺得面紅耳熱,他一時間心里竟然覺得有些發(fā)虛。

    陸青嬋抬起她沒受傷的手,緩緩搭在了蕭恪的手臂上:“皇上,臣妾往后一定會長長久久地陪在您身邊?!彼r少說這樣直白的話,落在蕭恪的耳朵里,也覺得心中激蕩起了陣陣漣漪。

    往后再不讓她身處險境了,蕭恪反復(fù)在心中說了幾次,那天晚上,蕭恪又宿在了城墻宮,有善端著銅盆來讓蕭恪凈面,陸青嬋倚在床邊說:“平日里,這些都該是臣妾的差事?!?/br>
    有善笑得有幾分擠眉弄眼:“主子娘娘只管歇著,這些事有奴才呢?!?/br>
    “主子娘娘?”陸青嬋一愣,“這可不好亂叫?!?/br>
    蕭恪已經(jīng)凈了面,他接過帕子擦臉,淡淡說:“南薰殿那般擬好了詔書,已經(jīng)送去你家了,你行了冊封禮之后,你父親就是鎮(zhèn)國公了,你的兩個兄弟,朕也分別封了參贊大臣和辦事大臣,歷練幾年總不會錯的。”

    陸青嬋張了張嘴,蕭恪卻不肯給她說話的機會:“朕知道你想說什么,你要說你父兄和你,陪在朕身邊已經(jīng)是恩德了。這些話朕不想聽,朕喜歡一個人,想要給她朕能給的東西,你也要阻攔么?”

    喜歡。

    這一次陸青嬋又又些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