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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鎖瀛臺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這是今年入夏來的頭一場雨啊?!彼p聲說著,“要是能下到南方去就好了。”蕭恪這些天忙的是什么,她心里也清楚,他再護著她,也不能一點風聲都透不進來。

    總歸是要借著她的身份做文章的。陸承望如今已經是兵部尚書了,手里握著神策軍和水師戰(zhàn)船,長子外放到了南直隸,幼子如今在云貴川陜領兵作戰(zhàn),都是大佑的肱骨,若是再有個女兒入宮做了皇貴妃,掌握著后宮的陰晴雨雪,那只怕朝堂上的所有臣子們都要比他矮一塊。

    她明白皇帝的為難,也正是明白,所以有時候也替他覺得焦灼。

    富貴有富貴的煩惱,做皇帝也有做皇帝的不容易。陸青嬋又往前走了兩步,抬手去接琉璃瓦上面落下來的雨珠,子苓細聲細氣地勸:“主兒,別往前走了,仔細淋濕了衣裳?!?/br>
    陸青嬋喜歡雨天,不單單是過去曾經對蕭恪講過的那個緣由,更多的時候,她覺得雨天有著不同于晴天的明麗,好像能把那些隱晦的,藏在臺面下頭的腌臢晦暗一并沖洗了個干凈。若是人的骨頭也能拿來洗,她也許也會愿意試試。

    被自己這些古怪的年頭嚇了一跳,陸青嬋抿住了嘴唇,外頭的雨下得越發(fā)的大了,拍打在海棠樹上、琉璃瓦上,整座紫禁城變得濕淋淋的,雨霧彌漫,像是另一重凌霄寶殿。青石板路上的凹凼里含著水,院子里缸里養(yǎng)的菡萏也被水打的有些萎靡。

    那煊赫的宮闕、龍鳳和璽的畫棟雕梁、朱紅色的宮墻,都慢慢褪了一層顏色,像是變成了工筆細描的彩畫,也像是某一段宮漏沙沙的舊時光。

    陸青嬋接過沈也的傘,在院子里轉了兩圈。過去跟在毓貴妃身邊,可不能這么由著她的性子來,別說是在雨水里走兩圈了,就是坐在窗邊多看了會兒,也要被斥一通。

    有時候這么想著,若是能跟在蕭恪身邊,好像也不算太糟,至少他給他過去從沒有過的隨心所欲,還有一個男人所給予的難能可貴的尊重。

    她耳邊總能想起蕭恪過去曾經問過她的話:“陸青嬋,你到底為什么活著?”

    陸青嬋撐著傘在雨里靜靜地想了好一會兒,她隱約覺得,蕭恪要告訴她的是出離于字面的另一層的東西,雖然他沒有明說,可是她覺得他渴望自己能明白。

    她正站在院子里,聽著雨珠子落在傘面上的聲音,倏爾看見有善毛毛躁躁地跑進來,他來得及竟然連蓑衣都沒有披上,身上的衣服淋了個盡濕,那偌大的雨點打得他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主兒,您去奉先殿瞧瞧主子爺吧,主子爺在金殿外頭跪了兩個時辰了,奴才們實在勸不住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掏空了燕燕幾日以來的存稿,作者看著自己空空的存稿箱哭出了聲。

    因為周日上架,所以明天周六請假一天,周日的更新在夜里,周一恢復更新。

    感激大家的訂閱,這一章也會有紅包~鞠躬~

    第31章 四葉參(一)

    奉先殿是供奉列祖列宗的祠堂, 工字形結構, 坐落在偌大的漢白玉須彌座上。重檐琉璃瓦廡殿頂在陰雨迷蒙間暗淡了原有的明亮顏色, 那些雨水順著琉璃瓦的溝壑留下來, 像是拉長了銀線,呼吸間都帶著泥土的清幽味道。奉先殿門口站著很多臣子,皇上淋著雨他們自己也不敢撐傘, 一個個都像是落湯雞似的。

    大家全都面面廝覷,既不敢進去勸,也不敢走。

    有人眼尖,輕聲說了一句:“你們看那是誰?”

    陸青嬋一個人撐著雨傘走在甬路上,雨點又急又密地打著傘面,她身上穿得單薄,那件藕荷色繡水仙花的裙擺已經沾了雨水,在濕淋淋的風里晃著。她緩步走在雨中,臉上不帶脂粉,也沒有插什么頭飾。陸承望看了一眼女兒,旋即又低下了頭。

    “妖妃!”人群中不知誰喊了這么一句。

    陸青嬋不疾不徐的步子頓了頓, 平靜的目光便順著聲音看向了人群正中,那人被她的目光微微駭了一下,竟沒了聲音, 陸青嬋并不理會他們,踅身邁進了奉先門。

    天空上倏爾又閃過一道驚雷,照亮了層層疊疊的瓊樓玉宇。

    沾了泥的花盆底鞋踏在青磚上,一只腳剛邁過門檻, 突然有個老臣叫住了她:“娘娘……”陸青嬋頓足而后回頭看去,那須發(fā)皆白的武英殿大學士哆哆嗦嗦地對著她拱了拱手:“皇上跪了兩個時辰了,娘娘勸皇上起來吧?!?/br>
    陸青嬋的目光從他身上,又轉到別的臣子們臉上,他們的目光初時還有幾分閃躲,而后其中的不少人終于緩緩抬起頭,正視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人,翰林院里的一位翰林往前走了一步,對著陸青嬋拱手:“皇上勤政愛民,天災人禍實非皇上之錯,請娘娘勸皇上愛惜己身,保重龍體。”這一年入夏以來最大的一場雨,像是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山崩海嘯之力,摧枯拉朽地席卷而來。

    君臣的傾軋永無止息,這就越發(fā)顯得某一種和平來得分外珍貴,陸青嬋撐著傘立在門下,穿街而過的風掠過她的臉,奉先門外種著的那棵烏桕樹,被風雨摧折得左搖右晃,陸青嬋站得挺拔,對著他們亭亭地行了一個萬福禮。

    *

    奉先殿前的空地很大,當中跪著蕭恪。陸青嬋撐著傘遠遠地看著他,竟有些想不起來上次見他這般跪著是在什么時候。

    他是戎馬倥傯的人,如今身上那一身龍袍已經被雨水打得濕透,從后面依然能看出他臂膊間充滿著力量的線條。他直挺挺地跪著,看著奉先殿的匾額,和匾額之下外檐上金線大點金旋子彩繪,雨聲的噼啪間他聽見了陸青嬋的腳步聲。

    陸青嬋擎著雨傘立在他身邊,她沒有說話只是把傘緩緩收了起來,撩起衣擺,緩緩和蕭恪一起跪在了雨中,雨絲細密,幾乎在兩息間便把她淋了個通透。

    蕭恪顯然是惱了,他低喝道:“陸青嬋,你又在給朕添什么亂?你給朕站起來!滾回去!”

    他的語氣很是不客氣,陸青嬋偏過臉就能看見他眼底暗紅的血絲。那些盤亙在骨頭深處的絲絲隱痛又席卷著他的周身,他凝著霧沉沉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陸青嬋。

    “南方大旱,妾與皇上一道為民請愿。”她用了臣妾的自稱,對他改了口。她說她是他的妾妃,蕭恪聽著竟覺得心中微微一痛。

    “江山社稷,都是男人的事。”蕭恪的目光看著雨幕中的奉先殿,語氣倒也暖了幾分,“別鬧,快回去。”

    外面的臣子們看見這一幕,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陸承望看著女兒瘦削的背影,眼里一片濕熱,竟說不出話來。

    女人之于江山社稷而言,永遠是一個潦草陪襯。她們江山圖卷上點綴的榴花,她們的綻放也不過是這個王朝更迭間的倉促一瞥罷了。正是因為短,那些短暫的事物才讓人覺得迷人。

    榮枯有數,得失難量??伤蛟谀莾?,和蕭恪并肩。竟然像是一個凝固了歲月的長畫卷,不知道誰嘆了一句:“陸大人生了個好女兒啊?!?/br>
    陸青嬋沒有聽蕭恪的話,這是頭一回,這個逆來順受成習慣的女子依舊靜靜地跪在他身邊:“臣妾不冷?!?/br>
    她竟然有如此不聽話的時候,蕭恪冷著臉任由她跪著。兩個人皆一言不發(fā)。

    一陣風吹過,陸青嬋不受控制地微微瑟縮了一下,便被蕭恪捕捉到了,蕭恪的手握緊又松開,如此反復數次,他終于緩緩站起身,走到陸青嬋面前,一把把她拽了起來,他用了幾分力道,下手很重,陸青嬋被他拉得踉蹌了幾步。在雨中,她抬著眼睛看著他,蕭恪問:“你又何必犯這個傻呢?”

    這個含英咀華、在野食蘋的女人,在雨中落魄得有些可笑,陸青嬋搖搖頭,只輕聲說:“臣妾不是犯傻,南方天災關乎數十萬生民的性命,妾受天下百姓的供養(yǎng),卻為國無所建樹,也只能如此為民請愿?!?/br>
    “你不需要有什么建樹,你只是一個女人!你活得自在開懷就足夠了!”他拉著陸青嬋闊步向奉先殿里走去,推開殿門,和她一道走進去:“要跪,便在這里跪著?!?/br>
    這是陸青嬋第一次來奉先殿,里面燃著成排成排的海燈,蕭恪的衣衫盡濕,很快在他腳邊形成了一圈水漬。陸青嬋看向那些墻上掛著的一幅又一幅畫像,那些眉目已經變得有些朦朧的人影,凝固在已經褪色了的畫卷上。

    蕭恪叫來有善,接過他手里的風氅,披到了她肩上。蕭恪那玄色的龍紋氅衣很長,一直垂落到地上,陸青嬋看著那些一排又一排的畫像,耳邊響起了蕭恪平靜的聲音:“總有一日,朕也會被掛在上面?!?/br>
    他說得很慢,陸青嬋抬眼去看他的側臉,蕭恪往前走了幾步,只留給陸青嬋一個背影。

    每個人都會死去,陸青嬋順著蕭恪的目光,落在了平帝的畫像上,那個整日里眼中含著笑意的人、萬乘之尊,如今也成了這區(qū)區(qū)一幅畫像,供后人瞻仰。

    燈檠之下,穿過神龕、楎椸、寶椅,在無數徹夜長明的海燈燭光里,蕭恪的背影清冷而遙遠。

    “只是朕不是個好皇帝,不配享這香火?!?/br>
    陸青嬋披著那件玄色龍紋風氅,那圈滾邊的灰鼠毛擁著她的臉,陸青嬋走上前站在蕭恪旁邊:“您是個好皇帝?!?/br>
    “太乾二十年的時候,京外還有乞討的流民。妾曾經還去粥棚里看過,那時候人人面呈菜色,有人告訴妾,災情最嚴重的地方還有易子而食的情況。如今這種情況大有改觀,妾家里的那幾個莊子鋪子上頭,都給家里捎信兒來,說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了?!标懬鄫葘χ噬闲辛诉^萬福禮,“皇上對自己太苛刻了?!?/br>
    苛刻。

    她竟是這么以為的,蕭恪靜靜地看著她:“朕不是苛刻,不管是吊死在眉山上的崇禎皇帝、還是歷朝歷代諸多末代君王,你瞧瞧這些祖宗先輩,都像是一雙一雙的眼睛一樣盯著朕,如今江南旱災依然不解,朕寢食難安。”

    她的眼睛里流轉開細碎的燭光,蕭恪把她拉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吧,往后不要再犯傻了?!?/br>
    陸青嬋抬手想去解風氅的帶子,被蕭恪摁住了手:“你先穿著吧?!?/br>
    往前走了幾步,陸青嬋緩緩會轉過身看向蕭恪,蕭恪立在那些一眼望不到頭的畫像間,像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人。他對著她露出一個笑:“沒事的,相信朕?!?/br>
    聽著身后奉先殿的殿門一開一合,蕭恪又在奉先殿的金磚地上跪了下來,殿里只能聽見檀香燃燒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方朔走了進來,手里拎著一個食盒:“皇上,貴主兒給您送來一碗驅寒的姜湯,您嘗嘗吧?!?/br>
    女人啊,天生就帶著溫柔的味道,她們細致妥帖,關懷你的每一分冷暖,蕭恪看著食盒,竟覺得自己有些說不出話來。她平日里便是個沉靜的人,不愛說話,也沒什么存在感,可她性子軟,像是一朵云一片雪。

    可有時候,又分不清這樣的人待你好,是出自真心,還僅僅只是性格使然。

    *

    陸青嬋淋了雨,著實打了好幾個噴嚏,好在如今是盛夏,空氣里也泛著暖意,在炕床上圍著錦被喝了兩碗姜湯的功夫,也就覺得緩和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蕭恪在奉先殿外跪著的功勞,次日晨起的時候,就聽見來報的小太監(jiān),聲音沖破了長街:“皇上——南方下雨了!”

    每年冬日里的頭一場雪,確實會有奴才們緊趕慢趕地往乾清宮去報祥瑞,如今這一場大雨,久旱逢甘霖,人人都喜不自勝,眉梢眼角全是歡欣鼓舞的神色,竟比冬日見雪還要開懷。

    紫禁城今日剛剛放晴,日頭金燦燦明晃晃的落在乾清宮檐角的狻猊獸上,那些青磚還存著水,但是雨后初晴,讓人也覺得愉悅。

    下雨了。

    陸青嬋立在窗邊忍不住輕輕彎起了眼睛,她剛睡醒不久,身上只穿著薄薄一層中衣,頭發(fā)披散在肩上,身上披著陽光,無端就讓人覺得安適從容。

    子苓挑開簾子走進來對她說:“主兒,皇上的今年的萬壽節(jié)就要到了,造辦處派人去御瓷廠燒了一批瓷器,昨天剛出窯。差人送了一批樣品過來,都放在造辦處的圍房里頭,李元衡帶人給主兒拿來瞧瞧,參詳一二,現(xiàn)在正在外頭候著呢。”

    這些都是宮里正經主子娘娘該做的事,陸青嬋的位份不夠,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對她的看重,都把她當作娘娘來看。

    陸青嬋嗯了聲,坐到梳妝臺前讓子苓給她用篦子梳頭發(fā)。

    萬壽節(jié)啊。到了七月初一,那人馬上就要二十三歲了。在尋常人家里怕是要兒女成群的年紀,如今拘在這紫禁城里,整日里皺著眉心和那些老臣們斡旋,不知道的以為他都三十好幾了呢。

    子苓看著鏡中的皇貴妃微微抿起的嘴角,忍不住笑著問:“主兒想到什么開心事了?”

    陸青嬋抬起眼:“如今是盛夏,可也該考量著裁秋裝了,叫繡坊那邊去體元殿給你們都量身子裁衣服吧?!彼A送#终f,“庫房里有塊紫褐色的寧綢料子,你們宮女不能穿大紅大綠,那塊料子也不算僭越,你拿去吧。”

    陸青嬋的布料都是內務府精挑細選的,每一塊都斥資不菲,子苓有些惶恐地跪下:“奴婢謝娘娘賞。”

    陸青嬋擺擺手讓她起來:“萬壽節(jié)又要好一通忙,你整日里往闔宮各處都跑,著實辛苦?!?/br>
    “這都是奴婢該做的?!?/br>
    陸青嬋扶著桌沿站起來:“叫李元衡進來吧?!?/br>
    這場雨下得安穩(wěn),也許安撫的也不僅僅是南方的百姓,朝中的臣子們中雖然依舊有上折子懇請皇上廢立皇貴妃,不過呼聲也比過去少了幾分。

    那些臣子們依然能想起那一天奉先殿外,那個素著清水臉,淋著雨清癯得可憐的背影。

    有個臣子私下里曾對李授業(yè)說:“說起來啊,怪只怪她是陸承望的女兒?!?/br>
    *

    外人怎么說,陸青嬋并不關心,承乾宮的小院兒里一如既往的帶著簇簇芳馨。

    等李元衡走了,陸青嬋讓子苓去小庫房里挑了一匹石青色的緞子,她把針線奩拿出來,開始找適合的繡線,子苓怕她傷眼便去把燈燭放得更近些。

    “主兒這是要……給皇上做嗎?”

    陸青嬋拿了兩股明黃的繡線,在緞面上比劃著,陸青嬋嗯了聲,“萬壽節(jié)要到了,皇上不在乎這點東西,我也當是表個心意?!彼f話的時候神情坦然,倒是子苓抿著嘴笑起來:“難得主兒對皇上上心。”

    原本也不過是一件小事,從子苓嘴里說出來,總像是她別有居心似的。陸青嬋垂下眼睛不理她,只是耳朵控制不住地熱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被你們發(fā)現(xiàn)我有存稿了,內心開始有一絲絲慌亂哈哈哈。

    存稿箱是為了防止我忘了按時發(fā)文的qaq就這么被你們翻進去了。

    入v前三章的紅包,截止到今天夜里12點,之前的所有評論我都會發(fā)的~

    大家不要著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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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2章 四葉參(二)

    “皇上, 這是車戎國的國君烏格送來的書信?!标懗型咽掷锏臅懦柿松先? “這個烏格也當真是好本事, 一個庶子出身的王子, 殺了他的嫡兄,最后登上了王位。如今送來書信想與我等修好,無非是擔心我們在他根基不穩(wěn)的時候, 對他們下手罷了?!?/br>
    陸承望也曾領軍交戰(zhàn),也曾多次與車戎國交手,車戎是大佑西北方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有數以萬計的牛羊馬匹,車戎國的百姓都是驍勇善戰(zhàn)的騎獵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