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現在這個蕭恪,和原本那個人相差得太多太遠了,印象中那個殘酷嗜殺的帝王,倒像是一個尋常巷陌家的普通公子,偶爾還能展露出幾分熨帖和溫柔來,恰恰是這幾分溫柔,反倒又叫人覺得不安。陸青嬋甚至覺得,這好像是無形之中張開了一張不可見的網,裹著甜美的蜜糖,想讓她溺斃其中。 她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臟,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這是獨屬于蕭恪一個人的柔情,可陸青嬋分不出這到底是柔情,還是一把切金斷玉的柔情刀。 方朔指揮著慶節(jié)和有善端著果餅和茶水往南書房走,這一排年輕的小太監(jiān)都帶著紅艷艷的頂戴花翎,映襯著花木扶疏,倒也讓人果真覺得有那么幾分年輕的朝氣。 今日是翰林院大學士們給皇上講學的日子,講學過后為表尊重,皇上會特賜茶餅給他們,倒也是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面。這陣子皇上心情似乎很是不錯,連帶著差事都好做了不少。 等大學士從南書房里出來,皇上又見了幾位閣臣和六部大臣,皇上要南巡的消息根本就不是秘密,朝堂上要準備的事情還有很多,如今大刀闊斧地整治了季黨之后,朝堂上也確實安分了許多。 “朕這個皇帝的位置,坐得時日確實不長,可朕生平最恨貪官污吏,最厭惡粉飾太平!每逢官員外放,繼任之初,人人都喜歡對朕上書說當地民情多艱,那一字一句,簡直寫的是哀鴻遍地!可再過幾個月,又上書告訴朕,經過治理如今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簡直荒謬至極!再比如甘肅,今年春天甘肅大旱,眼看著已經錯過了春耕,這幾天不過零零星星地下了一場小雨,這位甘肅巡撫上書給朕,說今年豐收在即!”蕭恪把眼前的折子翻開一本又合上,“你們都給朕聽好了,也把朕的話傳達下去,再有粉飾太平之臣,嚴懲不貸!” “今年長江水患治理的不錯,朕打算南下去江浙一帶看看,朝廷就靠你們幾個人了,”蕭恪漫不經心地把筆放在掐絲龍紋筆架上,“你們覺得如何?” “如今浙江和南直隸兩省,確實人杰地靈,臣前幾年平帝爺開恩科的時候,去過南直隸做主考官,浙直兩地確實有許多大隱于市的人,只是皇上若躬親前往,臣等倒是擔心皇上的安危。”程顯英是閣臣之一,他坐在皇帝五步外的圈椅上,神情中也確實帶了幾分憂慮。 “無妨,”蕭恪擺了擺手,“如今京里白河的汛情也已經基本穩(wěn)住了,往后兩個月,宮內大小事宜皆交由你們裁決,有緊急地政務再快馬加鞭送過來?!?/br> 天子南巡,本應該提前一兩年就做準備的,前朝的皇帝們每次南下,都會大建行宮別墅,各地官員也少不了一番巴結討好,看著臣子們臉上的為難神色,蕭恪又補充一句:“傳旨下去,朕南下一為巡閱水師,二為察閱水利工程,不必大肆修建行宮別宮?!?/br> 見皇上去意已決,眾臣皆跪地稱是,只是從弘德殿里出來的時候,幾位大臣竟在龍光門旁邊看見了陸青嬋,她穿著鵝黃色春綢的氅衣,拎著裙擺跨過龍光門,竟和臣子們撞了個正著。臣子們自然人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可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大家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往陸承望的身上轉。 陸承望垂目不言,倒是這時候就能看出高趲平的機靈來,他當即退后一步,口呼:“娘娘萬福金安?!绷闷鹨聰[跪了下來,眾人如夢初醒,忙跟著跪下,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誰也不會嫌規(guī)矩多。陸承望跟著眾臣們一起跪下,從始至終都沒有多看陸青嬋一眼。 現在,倒是陸青嬋有些愣了,看著人群中,父親如今已經顯示出幾分老邁的身軀,陸青嬋的眼眶也有些發(fā)燙,這時候,一道低沉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 “怎么規(guī)矩都忘了,你該對他們說伊立?!笔掋〔恢篮螘r走到了她身邊,和她并肩站在一處,語氣倒也輕松,像帶著幾分揶揄似的。 陸青嬋微微垂下眼睛:“伊立。” “多謝娘娘。” 春風駘蕩溫和,這一聲輕飄飄的伊立飄進陸承望的耳朵里,竟讓他覺得眼底一酸,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神情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諸位今日都辛苦了?!币膊辉俾牫甲觽児虬哺嫱说穆曇?,蕭恪看向陸青嬋說:“你今天去哪了,怎么這時候才回來?” 陸承望已經走出了老遠,終于沒有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 背景是一派獨屬于紫禁城的浩浩蕩蕩的朱紅,穹廬遼闊湛藍,陸青嬋與他立在這天幕之下,和身穿玄色常服的蕭恪并肩立在一處,她正在說話,半垂著眼睛細聲細氣地說,雖然聽不見她說的什么,可依然能讓人覺得心境變得沖淡平和起來。而那一位尊貴至極的天下共主,他倒背著手,站得挺拔卻十分放松,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像是一片寧靜的湖水,輕輕地落在陸青嬋的身上,天地浩大,從始至終他的眼中好像只能放下她一個人。 陸承望把頭轉了回來,這趁人不注意時候,偷偷擦了擦眼角。 * 天子南下走水路,走得是京杭運河,奴才們前呼后擁地跟著上了船,浩浩蕩蕩的船隊在大運河上面連綿幾里路。 等船隊的影子都看不見了,一輛馬車從東華門而出,向南行去。 蕭恪的馬車是特制的,十分寬敞,有善和子苓還有一位車夫坐在門口的車轅上,馬車里面就坐了蕭恪和陸青嬋兩個人。馬車里當中放了一張小桌,側面是一個放書小書架,蕭恪坐在小桌后面,手里拿著的是今年兩廣一帶的折子,朱批寫了兩行,他抬起頭來,陸青嬋正倚著一旁的引枕發(fā)呆,蕭恪指了指書架:“若是覺得無聊,就找本書看?!?/br> 陸青嬋嗯了聲,當真移到了書架邊上。書架里的書,大都是《云廊偶筆》《夢溪筆談》之類的小傳,讀起來不過三五頁,倒也唇齒留香。這些倒不像是皇上會看的書,她小心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卻被蕭恪捕捉到了:“看朕做什么?” 陸青嬋輕聲說:“只是覺得皇上不像是會喜歡這類書的人?!?/br> 蕭恪翻過手里的奏本:“朕自然不看這些閑書,這些是朕讓方朔給你挑的,喜歡嗎?不喜歡朕就去治方朔的罪!” 作者有話要說: 新地圖開啟,對手戲增加! 黃桑開始對青嬋上心了??! 你們說喜歡這本書我好開心哦, 因為想要壓字數多輪兩個v前榜,所以明天(周三)要請假一天。流下了卑微的淚水,你們會原諒我的對嗎?v后一定努力加更! 第21章 石榴子(三) 有時候,這個男人不算是一個有柔情的人,可有時候偏又在這些細微的地方,讓人覺得他確實上了心。 “喜歡,多謝皇上?!标懬鄫葲]有看見,她說完這句話,蕭恪的嘴邊浮現一絲不露痕跡的微笑。 蕭恪換了一本折子,把桌上放著的果盤往陸青嬋手邊推了推:“這幾日在趕路,你要是撐不住就和朕說,朕讓他們走慢點?!?/br> 這是陸青嬋第一次離開京城,她偶爾去掀開馬車的簾子向外看去,滿目都是春日里的盎然春光,如今正是抽青的時節(jié),官道兩邊是綠油油的農田,這些莊稼的名字陸青嬋并不認得,若是蕭恪不看折子的時候,會給她一一辨別:“這是稻谷,這是玉米,這是油菜?!标懬鄫软樦氖种缚慈?,那些農田連成了片,遠遠的看去像是一片綠色的海洋。 蕭恪的語氣十分平靜,可你細聽進去,卻能清晰地聽出他語氣深處的自豪,平帝爺是個好征戰(zhàn)的皇帝,南征北戰(zhàn)許多年,掏空了國庫,也讓掏空了百姓們的家底,而蕭恪登基的這一年來,流離失所的百姓們大都安定了下來,有了自己的土地開始耕作。 “朕知道你喜歡綠萼梅,可你看,這些油菜花是不是也很好看?” 馬車行過的,正是一片油菜地,入目都是金燦燦的黃,蕭恪心情很好,讓外頭的馬車行得慢一些:“說起來,西域都護那邊,伊犁和昭蘇那邊的油菜花也要開了,那里比咱們這開得更好,你見一次就永遠不會忘。往后,朕帶你去親眼瞧瞧。”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里并沒有什么特殊的語氣,好像只是對她說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樣。 這個時代束縛著女子們,把她們裹入時代的囹圄之中,陸青嬋看著蕭恪的側臉,他渾然不知地說著什么,可后面的那些話陸青嬋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分心,蕭恪有些不悅:“陸青嬋,你在想什么?” 陸青嬋微微抿了抿嘴:“妾知錯?!?/br> 這三個字越聽越讓人覺得刺耳,蕭恪擺擺手:“你不用對朕稱妾,說我就行了。”蕭恪見她有些魂不守舍,便沒有繼續(xù)講下去,他把簾子放下:“累就睡會兒。” 陸青嬋搖了搖頭說不困,可又翻了一會兒書就覺得眼皮子有點打架,蕭恪的折子看了一半,抬起頭就發(fā)現陸青嬋伏倚著引枕睡著了,她的呼吸勻長,輕輕的像是一只貓。哪怕此刻睡著,神情和姿態(tài)也十分安詳,蜷縮在那一小塊地方,動都不動一下。 世界上怎么能有陸青嬋這樣的女人呢?這個問題,蕭恪問了自己無數次,她低垂著睫毛,在眼下被光照出一圈淡淡的陰影,像是蝴蝶的翅膀。皮膚瑩白得近乎透明,薄唇沒有點口脂,帶著一絲淡淡的粉,羸弱而婀娜,像是春日里單薄的桃花,這樣的女人,在亂世里只怕經不起一點波折,輕而易舉地就能被人捏得粉碎,就能被風雨摧折而香消玉殞。 幸而啊,她如今要活在他所掌控的王朝里,這個王朝不算太好,可也不算太糟,勉勉強強能護她周全,免她一世衣食無憂,可這也就夠了,這個隨遇而安的女子,有片瓦遮身就能像植物一樣蓬勃生長,她美也頑強,她嬌弱也讓人覺得她生來就該是被呵護的。 蕭恪一時間竟覺得十分的自豪,這種自豪感甚至比他征戰(zhàn)下一個城池更為明顯,他讓馬車行得再慢些,從一邊拿了一床錦被,披在了陸青嬋的身上,而后小心地把她的口鼻露出來,她睡得沉,并沒有被他驚醒,蕭恪想了想,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陸青嬋的臉。 觸手溫熱柔軟,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樣,蕭恪的內心變得格外愉悅,他收回手指,施施然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隨手又翻開幾個折子,竟然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他想了想,從一邊抽出一張宣紙,照著陸青嬋的樣子,拿筆畫了起來。 陸青嬋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了起來,蕭恪的小桌上點了一盞小燈,燭光被燈罩照著,刻意避開了她的方向,她動了動,才發(fā)現自己的身上披了一床錦被。 “睡醒了?”她一動就被蕭恪發(fā)現了,陸青嬋微微抿著嘴對著蕭恪一笑:“我睡著了,在皇上面前失儀了?!?/br> 蕭恪用眼睛把她上下掃了一遍,她睡姿安穩(wěn),就連頭發(fā)絲都沒有亂一點,哪里能談得上失儀,蕭恪此刻倒沒有批折子,他手里拿著的圣祖實訓,每天到了這個時辰他都會讀上兩個時辰,這是雷打不動的事。蕭恪原本不喜歡在自己看書的時候身邊有人,可陸青嬋一點動靜都不發(fā)出來,在蕭恪看書批折子的間隙看她兩眼,反而覺得內心格外安適。 在過去很多年里,蕭恪偶爾會想起陸青嬋,只不過腦子里的人都是靜止的,站在梅樹下的陸青嬋,拎著宮燈的陸青嬋,穿著褪紅色氅衣的陸青嬋,亦或者是對著蕭讓含笑的陸青嬋,皇上不認為自己的行為不像君子所為,甚至有些心安理得。 如今這大半年來卻不同了,陸青嬋已經不再是一個紙上的符號,她活靈活現,她在他身邊顰蹙喜笑,她讓他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 坐擁萬里江山,亦是坐擁無邊孤獨,似乎是每一個帝王都要遵守的成規(guī),蕭恪也不例外??捎袝r候,他也會想,若是有陸青嬋在,也許這個王位就沒有那么孤獨了。 接下來的三日,每一個白天都是在路上度過的,趕路到入夜時分才在館驛休息。蕭恪此次出行身邊帶 的奴才只有有善一個人,有些事只由他自己親力親為,而暗處的侍衛(wèi)們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看樣子確實是有什么特殊的緣由,蕭恪沒說,陸青嬋也沒有過問。 蕭恪是習慣了行軍打仗的人,幾晝夜不歇息也是常有的事,哪怕身子剛好些,也并不覺得難捱??申懬鄫葏s不同,這幾日在路上的奔波,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可她是慣會隱忍的,平日里只是吃得少些,也沒有在蕭恪面前表露出來。 這日吃飯的時候,陸青嬋不過略動了兩筷子就放下了碗,蕭恪看見了就問:“你怎么吃這么點兒?”頓了頓又補充,“像是在吃鳥食一樣,難怪你瘦成這樣。子苓,再給你主子添點菜?!?/br> 陸青嬋哭笑不得,忙說:“我素來就吃得不多,吃得多了怕積食,這些已經足夠了?!边@句話說完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自己連竟然忘了用敬稱,蕭恪拿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倒也沒說什么,可在下一餐的時候,他的餐食還是如常,卻額外給陸青嬋做了清粥,配了幾道爽口的小菜。 看著陸青嬋卻是多進了些,蕭恪臉上露出了些許滿意之色:“你就該多吃些,長點rou好看?!?/br> 陸青嬋失笑,蕭恪已經揮手讓人撤了膳桌:“出門在外,沒那么多規(guī)矩,你也別像過去似的那么約束自己。咱們再有一會兒就到清江浦了,從這改走水路,再要不了幾天就到南直隸了?!?/br> 從清江浦改登船,一路經過鎮(zhèn)江揚州常州一路行至蘇州。走水路就比走陸路安逸了很多,又過了三日就到了蘇州,下了船有善輕聲說:“天子的行船還要再過三五日才到?!?/br> 蕭恪點了點頭:“這幾日,你們對我的稱呼都要改一改?!笔掋〉奈艺f得有些僵硬,眾人都點了點頭,有善先是對著蕭恪叫了一聲:“爺?!倍笮χ鴮﹃懬鄫冉辛艘宦暦蛉?,陸青嬋臉上有些發(fā)熱,可看著蕭恪一副理應如此的模樣,她也只好點著頭應了。 * 蕭恪微服出巡,已經提前讓人在蘇州的城里買了座兩進的宅子,樸素低調且又靜穆沉古,聽說原本是個舉人的老宅,里頭假山池沼一應俱全,又兼有蘇州園林的特點,頗多野趣。外頭掛了一個匾額,上頭是文徴明的行書,龍飛鳳舞寫了青園二字??匆婈懬鄫忍е^看這個匾額,有善笑著說:“這是咱們公子親筆寫的呢?!笔掋∫挥浹鄣讹w過去,有善登時便不再出聲了。 院子里當中種了好大一顆銀杏樹,淺綠色的葉子撐起來亭亭如蓋,陸青嬋穿著淺青色的襦裙站在樹下,一片葉子落在她的肩上,衣服上的披帛逶迤一地,眼中萬頃煙波,像是明珠千斛都流入她眼睛里似的。 蕭恪從屋里走出來的時候,竟看得一陣恍惚。有善也在一邊兒笑著說:“咱們夫人像是畫兒上的人似的?!?/br> 蘇州城好像比紫禁城更適合她。陸承望是蘇州的人,只是在陸青嬋出生前舉家就來到了京城,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可偏就讓人覺得,她天生就屬于這。 陸青嬋聽見動靜,下意識轉過身來,偏這一回頭的風情,就讓人覺得像是把整個蘇州的柔旎都匯聚到了這一人的身上,離開京城,陸青嬋雖然依然瘦得有些可憐,可好像比過去更鮮活了幾分,眉梢眼底都帶著幾分笑,她叫了一聲公子,果真是像極了水鄉(xiāng)里撐著竹骨油紙傘的美人。 “你換身衣服,隨我出去一趟?!?/br> 陸青嬋訝然:“換什么樣的衣服?” 蕭恪打量了她一番,憋了很久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別這么漂亮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快v了,我在和編輯商量中,因為手里有一些些存稿,入v當天,我可能會4000字一章,更4章或者5章。畢竟之前經常請假,只能在v后多更,寫小劇場補償了。 第22章 山梔茶(一) 蕭恪要帶自己去哪,陸青嬋并不知道,甚至連猜都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猜。看著陸青嬋身上那件米白色的長衣配著下面暗紅色纏金線的馬面裙,她沒有梳宮里頭的發(fā)髻,頭上插了兩支芍藥花,一支白玉簪子松松的綰著,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和這水鄉(xiāng)融在一起了似的。 依舊是美的,美得讓人根本無法忽視,蕭恪想惱可卻沒有由頭,總不能怪她生的太美吧。只得點點頭說:“就這樣吧?!?/br> 蕭恪沒有帶奴才,只帶了陸青嬋自己。他本也懷著幾分不俗的武功,身邊又藏著不少暗衛(wèi),所以兩個人出門也無傷大雅。 陸青嬋很少有這樣出門的機會,平日里在深宮里拘束著,走出了宮門,整個人就像是被束住了手腳,既不敢與人說話,也不敢左顧右盼,只垂著眼睛自顧地走著。相比于她,蕭恪反倒是隨和多了:“你大可自在些和他們說話,他們都是你的子民。早幾年我不在宮里,跟著將士們也去過很多城池,外頭的百姓都很良善淳樸,你待他們有一分好,他們便會心甘情愿地還你三分。” 要不說,那些沒有外放過全國各地的官員是不能在京城里享高官厚祿呢,不親自體察民情,無論如何都不能生出這些愛民之心的。 蕭恪離開宮,反而話也比以往多了些,至少不像過去一般常常冷著臉了,他指著一個買小吃的攤位說:“這個在這兒念餛飩,在川陜那頭念抄手,到了福建那邊就成了扁食,名字不同做法也不盡相同。在京里可卻是吃不到這么好的味道了,我去過那么多地方,還是覺得江浙這邊的最好吃?!睉?zhàn)爭是殘酷的,每次提到戰(zhàn)爭,勢必要想到鮮血與枯骨,想到刀槍劍戟的寒光凜冽和金戈鐵馬的征戰(zhàn)廝殺,想到那被鮮血染紅的瀘定河。 可蕭恪為陸青嬋講的,都是戰(zhàn)爭背后鮮少擁有的溫情脈脈的一面,講到行軍路上的油菜花,講雁回關外落霞與孤鶩齊飛,又或許只是大戰(zhàn)初歇時吃的一碗抄手。他講的并不多,只是覺得那些馬背上的廝殺,那些你死我活的金戈鐵馬,從來都和眼前的這個女人無關。陸青嬋是這個盛世王朝下孕育的一朵嬌花,是無數金珠寶玉捧出來的脂粉佳人,她雖然有著傲視很多男人的才情和心智,可這樣的女人也注定是需要男人羽翼呵護的。 他想讓她更多的看見這世界美好的一面,有些事,他從來都不想讓她知道。 而陸青嬋想到的又是別的,她想不到皇上這樣吃慣了山珍海味玉盤珍饈的人,能和這樣一碗街邊上不起眼的餛飩聯系在一起。蕭恪又說了幾句,見陸青嬋許久沒有出聲,反倒忍不住問:“你在想什么?” 陸青嬋抬眼看去,微微彎起唇角:“我沒有想什么,我在聽您說話。”這話說得細聲細氣,可眼里卻是極真誠的,柔柔的眼底藏著一汪水,好像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真真切切的聽到了耳朵里。 蕭恪的心里微微一動。 皇子們初長成的年歲,宮里就會派教習的宮女教導皇子們床笫之事,只是蕭恪不受重視,連平帝都并不待見他,所以這件事便被“遺忘”了。而后,他很快離開了京城去了軍中,從南到北再從東到西,這些漫長而荒蕪的年歲里,他始終是孤身一人。 提起女人,大多是無數個枕風宿雪的寒夜里,將士們圍坐在一起,燙兩杯燒刀子,那灼熱的的烈酒灌進喉嚨里,拍著那破木板搭成的桌子,女人就成了眾人聊起的話題。那時候的塞外穹廬萬里,繁星若碎銀,月映大河藍。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會堂而皇之地想一想陸青嬋。那時候有小將士問他,將軍可有喜歡的人。蕭恪難得地笑了笑,他把酒碗送到了自己的嘴邊:“有啊,她的眼睛比星星還亮。要是在草原上,你們該叫她其其格?!逼淦涓?,在蒙語里的意思是花朵,她是那春日里盛開得最洶涌澎湃的花朵。 可惜,那些他唯一袒露過心事的將士們,永遠的留在了塞外的草原。 他又把目光落回了陸青嬋身上,這個女人是吟詩詞歌賦,飲陽春白雪長大的,她笑便是兩靨生花,云深花漫。她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好像終于圓滿了他多年以來酣睡未醒的一個夢。 蕭恪笑了笑,不再追憶那些遙遠的往事,他說:“我今天要帶你去見一個人?!?/br> 陸青嬋嗯了聲,又忍不住追問:“什么人?” “他啊,他是朕最好的朋友?!笔掋☆D了頓又補充,“不過那是很多年前了?!?/br> 他原以為這句話會很難說出口,可真的說出來,又覺得莫名的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