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他伸出凍得麻木的小手去挖,尸體被雪掩埋,凍成了冰,挖了好一會,才終于挖出了父母抵在一處的腦袋,他終于支持不住,仰首對天,嚎啕大哭。 秦淮月死死咬著下唇,憋著眼中的淚水,握緊了拳。而一邊的問天面對這樣的慘劇,也早已說不出話來。 這是溫冰炎的第一個試煉,問他入道的初心。 很久很久,問天方才長嘆一聲,道:“老夫也看不出來,他入道的初心是在父母面前說的保衛(wèi)蒼生,還是在父母尸前立下的報仇雪恨,我們再看下一場罷?!?/br> 他揮了揮衣袖,這個雪后的世界便消失不見了。秦淮月眼前一花,視線再次清晰,他們已經(jīng)換了地點。 這是一個客棧,客棧窗戶大開,窗下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黑衣男子。 這是溫冰炎,但是說是弒仙魔君更準確,他仰著頭,盯著窗外的明月,眼神縹緲,穿過無盡月色,不知看向何處。 “堂主,睡了嗎?”門外傳進來李騰蛟的聲音。 “進來吧。”溫冰炎起身點亮桌子上的燈,關(guān)上了窗。 李騰蛟走入屋子,見他一身衣服整整齊齊,奇怪道:“你莫不是又沒有睡覺?你這樣一夜夜的熬,身體支撐得住嗎?” 溫冰炎給他拉了一把椅子,“我睡不著,你別廢話了,說一說調(diào)查的情況吧?!?/br> 李騰蛟嘆了口氣,將一摞賬本丟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昌源王家和天山派中間有交易,人口買賣,兩個門派從各自領(lǐng)地上擄走適齡兒童,交到對方門派手上,其中若是有適合修煉的,便收為弟子,不適合的,作為死士培養(yǎng),兩邊相隔遠,這事一直沒人發(fā)現(xiàn),被擄去的兒童以為是對方門派救了他們,都被洗腦了,死心塌地得很,沒救了。” 溫冰炎臉色陰沉,“破了王家,那些人打暈了扔到漠北去就行。我們明日去偵查昌源王家宗門的地形,你就不要去了,記得叫大白也回來吧?!彼f完就拿起了桌上的賬本翻看起來。 面對這送客意思,李騰蛟卻沒有走,仍舊懶懶歪在椅子里看著他。 溫冰炎抬頭,“怎么,還有事?” 李騰蛟開口問道:“你說你圖什么呢,你在這苦心孤詣地去鏟除仙界這些個毒瘤,但是知道現(xiàn)在外面怎么說你嗎?” 溫冰炎依舊在看賬冊,并不理他。 李騰蛟氣不過,直起身子,挨近過來,“我告訴你,仙界和人間都說你是為禍人間的大魔頭呢!” 溫冰炎臉上無波也無瀾,“干我何事?!?/br> 李騰蛟被他這比自己還佛性的樣子氣到了,“噌”一下站了起來,一拍桌子罵道:“你這個傻子,這些年盡干一些吃力不討好的倒霉事,你在這出生入死保衛(wèi)蒼生呢,有哪個蒼生感激你了,他們都恨不得你早日去死,好放了鞭炮普天同慶,那些個仙家日日打著除魔衛(wèi)道的旗號派人來殺你搶奪問天,還得了一身美譽!你這個傻子,你就不氣嗎不恨嗎?” 溫冰炎依舊頭也不抬,“我不在乎?!?/br> 李騰蛟徹底說不出話來了,氣得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突然在溫冰炎床前站住了腳,他盯著溫冰炎床頭看了半晌,最終低聲問道:“她呢,你也不在乎她怎么看你嗎?” 秦淮月心中疑惑他們說的是誰,于是走到李騰蛟近旁,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 床頭攤開了一個月白色的包袱皮,包袱皮上面規(guī)規(guī)整整地疊著一件衣服。這是一件素雅的紅色外袍,明顯是女子的。 秦淮月愣住了,然后便聽到溫冰炎的聲音傳來,“她恨我,怨我,生我的氣最好,離我這樣的人遠遠的,便不會沾上一身臟泥。” 李騰蛟逆著光站著,看不清面色,半晌無語后,他回過身,“你這個人啊……敢情我沾上你,給你鞍前馬后,累的半死不活就無所謂?” 溫冰炎微微勾起了嘴角,那句誰叫你是我的朋友呢并沒有說出口。 李騰蛟絮絮叨叨抱怨起來,卻沒有走,而是回了桌邊的椅子,陪在溫冰炎身邊一起看起了這賬冊。 朦朧燈火下,秦淮月卻是沒有動彈,她立在床前,依舊在凝望著床上那件外袍。 還記得當年春日微雨,她去微翠峰尋到溫冰炎的住處,那時他被綁在柱子上,身上傷痕累累,而一張茅草鋪就的“床”又硬又冷,她將自己的外袍解開裹在了他的身上…… 這些年除了一些功法經(jīng)書之類她便沒有送他什么,卻沒想到,十年了,他居然還收著自己當初隨意給他的外袍,想來當初他離開終結(jié)之谷時,還是帶在身上的,以致于到了這里。 她好像透過這件外袍,看到了什么,模模糊糊不甚清晰,猶如霧里看花,卻攪亂她心里一湖春水。 場景再變,昌源王家。 弒仙堂眾人勢如破竹殺入其中,卻遭到了一隊死士阻攔,他們前仆后繼地撲來,然后當場引體自爆,擋住了弒仙堂的進攻。 溫冰炎站出來,掐了個訣,扛著涌上來的死士自爆,穿越重重阻礙,沖向王家宗主,待到自人群中沖出,自己卻一身是血,露出的皮膚潰爛一片,形同惡鬼修羅。 他勉力支撐,手刃王家家主。 于是,人間街頭巷尾又多了一則弒仙魔君殘殺昌源王家的惡行。 溫冰炎等人離開昌源時,在街邊遇到孩童玩鬧,他們都去爭著扮作名門正道的大能,去打那只扮作弒仙魔君狗,然后喊一聲,“我長大了一定要做一個保衛(wèi)蒼生的大英雄,除了弒仙堂,取弒仙魔君人頭!” 李騰蛟氣得要去打那幫五歲小兒,被弒仙堂眾人攔住,最后嚇得街上小孩哭成一片,溫冰炎卻似乎是勾唇笑了笑,他帶上斗篷帽子,低著頭穿過街巷,走向城外。 秦淮月看著他的背影,冷冷問道:“三千大道,他行的是最正,走得最難,這第二問,夠不夠!” 一旁的問天沉默半晌,“我們再看最后一問罷,最后一問是試探他的真身,問他所求為何?!?/br> 他揮了揮衣袖,于是眼前景色再度模糊,重新清晰起來以后,秦淮月吃了一驚,因為眼前的場景不是別處,正是桃花林。 春光明媚,桃花盛開,從桃花林小院里傳出一陣朗朗的讀書聲,秦淮月走到院門門邊看進去。 桃花樹下相對坐著兩個人,一個緋色衣裙的女子,是自己,另外有背著大門而坐的少年。 這不是溫冰炎的身形和聲音,他正在高聲讀著書,“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讀了一陣,他抬頭問道:“師父,這是什么意思?” 院里的秦淮月笑了笑,“這說的是,大德的形態(tài),是由道所決定的。道這個東西,沒有清楚的固定實體。” 少年高高興興回答道:“我懂了我懂了,就是由一個人的德,反應(yīng)在他的道上,若是心思不純,便道不正,師父,如今天下四海升平,國泰民安,我更應(yīng)該學(xué)習(xí)賢者,居安思危,守護萬世太平!” 里面的秦淮月伸手撫了撫他的腦袋,夸贊道:“我的徒兒說得不錯,你一定會實現(xiàn)心愿?!?/br> 這時,春秋從屋里走出來,端出飯菜笑道:“峰主,飯好了,快來吃飯了。” 話音剛落,便聽得院子里一個“呼哧呼哧”的聲音傳來,一只毛絨絨的大白狗從桃花林狂奔過來,自大門一躍而入,靠慣性滑到了桌前,嘴一張,掉下來一個狗盆。 幾人見狀哈哈大笑,大白也高興的彎起眼睛哈著氣。 眾人笑鬧之時,天空傳來一陣喧鬧的笑聲,門口的秦淮月抬頭看去,是各峰下的弟子,李騰蛟、周啟明等等十幾人御劍而來。 “峰主這里每日都這般快活,快給俺們講講發(fā)生什么好玩的事了?”說話的是周啟明 羅大郎笑嘻嘻道:“峰主我們又來看你了,我們這次可帶了好吃的,你莫嫌我們煩?!?/br> 李騰蛟翻了個白眼,“就你吃得多,你還什么都沒準備,現(xiàn)在到會邀功討好。” 眾人落下行了一禮,說今日帶了好酒好菜看望峰主,便在桃花樹下石桌上擺了酒菜笑鬧開了,一時間桃花林歡聲笑語陣陣,不時夾雜一兩聲激動的狗叫。 在這熱熱鬧鬧歡樂的氣氛中,秦淮月轉(zhuǎn)頭對問天道:“這便是冰炎所求?” 問天也是面露震驚,這才被喚回神來,他點了點頭,“是?!?/br> “冰炎呢?” 問天神情復(fù)雜看向秦淮月,伸出手指,指向院中,“那里?!?/br> 秦淮月大惑不解,“那里沒有他啊?!?/br> 問天閉了閉眼,“在的,他便是那株桃花樹?!?/br> 秦淮月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院子中間,那棵高大的桃花樹努力伸開茂盛的樹冠,朵朵桃花怒放,粉色堆堆疊疊,為下方眾人投下一處蔭蔽。 風吹過,于喧囂外,于無聲處,翻起朵朵粉色波濤,似乎是亦是在歡笑。 秦淮月心頭涌上密密麻麻的疼惜,一腔酸澀梗在喉頭,這個大笨蛋,大傻瓜啊…… 她說道:“我想見他?!?/br> 問天再也沒有了一開始輕松的態(tài)度,他緩緩舉起胳膊,仿佛重達萬斤,揮了揮衣袖,秦淮月聽到他的聲音傳來,“他通過了試煉了,老夫與他談?wù)劊人湍愠鋈?。?/br> 秦淮月閉上眼睛,靜靜等著,等著那個男人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這一次,她便再也不放開他了。 待到周圍重新安靜下來,耳邊還有夜里的蟲鳴,秦淮月睜開了眼睛。 那個男子的臉便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依舊靠墻而坐,閉著眼睛,就連月光也依然灑在他的身上,未曾西斜,好似他們經(jīng)歷的一切不過一瞬。 秦淮月跪坐在他的腿間,直起身,伸出手捧起他的臉,用手指仔細描摹他的五官。 片刻,他也緩緩睜開了眼,那雙眼眉眼深邃,里面是沉沉如海的寂寞。 溫冰炎睜開眼睛便看到秦淮月捧著自己的臉,靜靜注視著自己,他恍惚了一瞬,這時秦淮月在寂靜中開口了。 “你藏著我的衣服做什么?” 溫冰炎一愣,眼里慌亂起來,“你……你看到了?你不是……” “我跟上去了,我也都看了,看到你藏著我的一件舊衣服,夜里拿出來看?!?/br> 魔君那張冰冷鎮(zhèn)定的臉終于浮現(xiàn)出曾經(jīng)屬于溫冰炎的表情,他又驚又慌,手足無措,說話都結(jié)巴了,“不,不不不……你可能看錯……” 秦淮月微微低下頭,更靠近了一點,繼續(xù)問道:“你的夢想就是化作桃花林里的一棵樹守著我?” 秦淮月說話間氣息噴在他的臉上,紅唇就在他上方一寸,溫冰炎此刻眼神都顯得無助起來了,目光閃閃爍爍不知道放在哪里,耳邊也紅了,“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我不出來。 秦淮月摸著他的臉,仍然不放過他,“告訴你吧,你放在自己屋子里的那一箱子日記我也看了,以前我不太懂,現(xiàn)在想來便想通了,里面怎么寫的來著,師父香香的,軟軟的?” 聽得這一句,溫冰炎瞪大眼睛,臉上突然之間涌上了一陣紅潮,他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來。 月光從兩人側(cè)面撒進來,他身前的秦淮月猶如夜里的妖精,雙眼亮閃閃的,勾人心魄,將他的癡心妄想,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攤開來,步步緊逼,他只覺得退無可退,又羞又慌。 外界傳聞中的大魔頭,在秦淮月注視下,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狗,驚慌失措,面紅耳赤,但是秦淮月好似沒有一點善心,仍舊捧著他的臉,發(fā)出一記致命一擊。 “你是不是喜歡我?” 溫冰炎只覺得多年偷偷掩藏的秘密突然被人揭開了,還是那個他費盡全力去掩飾的人所揭開,自己從少年時代到現(xiàn)在,日日夜夜的荒誕妄想,無盡的污穢欲.望,在此刻,被曬在皎潔的月光之下。 他無法說不,因為那妖精的眼睛,分明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秦淮月更靠近了一點,鼻尖幾乎與他相抵,氣息繚繞在他嘴邊,吐出一句蠱惑人心的妖言。 “你若說是,我便實現(xiàn)你的心愿?!?/br> 溫冰炎心里撲通撲通劇烈跳著,看著她越來越貼近,心里驀然竄起一點點期望,他鬼使神差顫抖著回答道:“師父……我……喜歡你,喜歡你,好喜歡你,很久很久,一直以來都……” 好似開閘的洪水,一個喜歡根本盛不下這濤濤巨浪,剩下的喜歡不斷涌出,但是他卻說不出來了。 秦淮月捧著他的臉,心軟的一塌糊涂,她低下頭,貼上了溫冰炎顫抖的唇,輕輕吻著。 是鴻蒙初辟的那一道光,是萬物驚蟄的那一陣風,是冰封千年大地上迎來的第一個春日。 溫冰炎的眼中,流下一道淚。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你們點的嚶嚶怪來了,請務(wù)必每天來看看他,不然他會嚶嚶嚶。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鶴川、warm102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橫塘 10瓶;癩蛤/蟆不想吃天鵝rou 8瓶;pudding努努 2瓶;沐清桐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