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兒，夏露不著痕跡地撩了撩鬢角的頭發(fā)，確認耳道里的無線耳機還在，才抬頭小心翼翼地發(fā)問：“您就是傳聞中大名鼎鼎的兇獸窮奇，賀猙的仇人？”

    “不錯。落在我們手里，算你倒霉?！备F奇的手順著夏露的嘴角往上，尖利的指甲刮了刮她的眼角，沙啞道，“猙弄瞎了我的左眼，你的眼睛倒漂亮，不如挖出來給我，再把你細嫩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折下來送給賀猙……啊，我都快忍不住想見到他氣急敗壞的神情了?！?/br>
    他眸中沉淀著狠毒，作勢要去剜她的眼睛，打算好好欣賞她死前的掙扎與恐懼，可沒想到……

    夏露既沒有哭著求饒，也沒有崩潰恐懼，她只是眨眨眼，然后拍拍胸脯長松了一口氣：“太好啦！”

    窮奇動作停住：“？”

    什么‘太好啦’？我們可是賀猙的仇人！我們是要吃人的！

    “其實，我是被戚流云綁架給賀猙強行結(jié)緣的。我早就想離開賀猙了，我想回家，但是賀猙威脅說只要我敢在封印解除前背叛他離開，天涯海角他也會追來殺了我，所以我很害怕，一直找不到機會逃跑……”

    夏露扶著斑駁的墻壁起身，像見到救星般望著窮奇，“既然你們和賀猙有仇，那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你們能幫我殺了賀猙，救救我這個可憐人嗎？”

    窮奇等一眾惡妖：“？？”

    場外使用無線耳機接收語音的賀猙：“？？？”

    臨陣反水了？這女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

    趁著窮奇愣神的功夫，夏露拍了拍短裙上的灰塵站在積滿蛛網(wǎng)和灰塵的破敗窗前，環(huán)顧陰森森的四周，思緒飛速轉(zhuǎn)動，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你看，這個廢棄的工廠遠離市區(qū)，建在深山腳下，方圓幾百米內(nèi)都是荒無人煙，只有一架高鐵橋從屋前穿過……這環(huán)境，最適合搞偷襲暗算，殺了他后，再將尸體拋在橋下的河里，神不知鬼不覺。你們殺了他報仇，我也可以恢復(fù)自由，不皆大歡喜？”

    賀猙聽到耳機里夏露的這番話，眉頭一皺，心中有種被背叛的憤怒，然后又覺得不對勁，夏露的這番話太過突兀了，好像是故意這么說似的。

    沉思片刻，他忽的抬眼，明白了夏露這番話的用意：遠離市區(qū)，深山腳下，廢棄工廠，有高鐵橋和河流……

    小寵物是以這個方式拖延時間，并向賀猙傳遞自己的位置信息。

    她并不知道，即便不冒險說這些，賀猙也能憑著靈識和結(jié)緣信物的感應(yīng)找到她。

    想到此，賀猙面色冷冽，閉眼傳送靈識，隨即化作一股強大的妖力朝西邊飛去。

    戚流云閃身跟上：“等等，我也一起！”

    與此同時，一百公里以外的廢棄工廠，夏露時刻留意毫無動靜的耳機，面上風(fēng)平浪靜，實則內(nèi)心波濤洶涌。

    為什么耳機里沒有回應(yīng)？

    賀猙沒聽到她剛才的暗示嗎？還是說耳機壞了？

    正惴惴不安，窮奇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目光一寒，盯著夏露的耳朵說：“什么東西？”

    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短暫的思索過后，夏露若無其事地摘下自己的無線耳機，遞到窮奇面前說：“你是指這個嗎？剛才小區(qū)玩躲迷藏的游戲時發(fā)下來的道具，可惜是個壞的?！?/br>
    窮奇將信將疑，抬手示意身后的女童。

    那女童模樣的妖怪會意，鬼魅般飄到夏露面前，伸出一只皮膚青白、長有血紅尖利指甲手捻走夏露掌心的耳機，放在自己耳朵邊聽了聽，歪著僵硬的腦袋咯咯說：“什么聲音也沒有呀。”

    窮奇猶不放心，伸手奪走那只耳機，咔嚓一握，耳機化成碎屑飄落。他警告夏露：“你要是敢打什么歪主意，我有的是方法讓你生不如死！”

    “我一介凡人，哪敢跟你們這些大佬斗？我說過，我只想離開賀猙。”

    夏露覺得此時的自己好像一朵遺世獨立的白蓮花，略帶憂愁，輕嘆著說，“賀猙一向不喜歡人類，迫無無奈和我結(jié)緣，就將所有的氣撒到了我身上。他總是虐待我，不給我飯吃不給我地睡，稍有不順就威脅要吃了我打牙祭。他還動手家暴，推得我摔了兩次……”

    女童妖睜大無神的眼，不可思議道：“他對你這么壞？”

    夏露沉痛點頭：“賀猙早就想擺脫我換個新的結(jié)緣者了，你看他到現(xiàn)在還沒來救我，多半是想借刀殺人：等你們殺了我，他既可以全身而退擺脫束縛，又可以將罪名推到你們身上，從而讓你們成為人保協(xié)會的眾矢之的。所以，你們最好不要中了他的詭計?！?/br>
    “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想讓我們放了你么？”鬼車鳥鄙夷地嗤笑一聲。

    女童妖：“可我覺得，她說得好像有點道理啊?！?/br>
    窮奇存疑：“借刀殺人？賀猙哪有這么聰明?！?/br>
    “……”這反派挺會抓重點的，夏露很想笑，但她不能。

    頓了頓，她嚴肅地說：“不管怎樣，殺了我，對你們而言確實沒有任何好處。拿我來威脅賀猙也是沒有用的，他根本就不會在乎一個人類的死活?！?/br>
    “他要是真不在乎你，為什么會把自己的角送給你？要知道千年以前有個人設(shè)計削了他的角，騙了他的妖丹，結(jié)果你猜如何？”窮奇盯著夏露的神情，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陰森森地一笑，“他活生生地，剜了那人的心?！?/br>
    窮奇的話不像是作假，夏露垂眼失神了一會兒，才整理好神色，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地鬼扯。

    “這個啊，是個項圈。”夏露摸了摸鎖骨上的項鏈，煉化的黑色小角微微發(fā)燙，“他用這個囚禁我，奴役我，監(jiān)視我，像給豬rou蓋章一樣落下屈辱的印記?！?/br>
    “有點慘。”死氣沉沉的女童飄來飄去，發(fā)出咯咯咯尖利的笑聲，“介紹一下，我叫嬰啼，原本是出生后橫死的女嬰怨氣所化，后來在窮奇大人的幫助下幻化成妖。不如，讓窮奇大人把你也煉化成妖，和我們一起永生復(fù)仇，怎樣？”

    “不行，要有執(zhí)念才能妖魔化。”鬼車鳥說，“你看她這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哪里像有執(zhí)念？”

    “真是個怪人?！眿胩湔f。

    “不過，你們是怎么和賀猙結(jié)怨的呢？”再演下去就要露餡了，夏露只好干咳一聲，岔開話題。

    窮奇的面容霎時變得扭曲。他仍記得當年漫天的血雨，記得被奪了妖丹的殘廢猙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從尸堆血海里爬出來，將他拉下神壇并取而代之的……

    簡直，就是個不怕死的瘋子！

    窮奇下意識覆住左眼的眼罩，半邊臉埋在陰暗中，笑得陰涼可怖：“當年北方妖族群龍無首，我與他爭奪首領(lǐng)之位，被他傷了一只眼睛?！?/br>
    “太可恨了！”夏露義憤填膺，“他真是惡貫滿盈?！?/br>
    “還很自大?！备F奇咬牙。

    “也很狂妄，好像全天下都欠他什么似的?！毕穆堆a充。

    果然有了共同的吐槽對象能迅速升溫友誼，窮奇看了夏露一眼，竟然顯露出幾分‘英雄所見略同’的惺惺相惜來。

    眼看友誼的小船就要揚帆起航，黑暗突如其來侵襲大地，驚雷炸響，一團黑色妖氣裹挾著劈啪作響的雷電沖入廢棄的廠房內(nèi)，摧枯拉朽地揚起一地塵灰。

    這樣強大的氣場，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果然，賀猙落地化成人形，一身妖氣繚繞，眸色暗紅，一把將夏露拉到身后護住，聲音如刀刃般冰冷：“這些話憋了很久吧？和仇人一起罵你的飼主，shuangma？”

    咦，他怎么能聽見自己說什么？

    夏露瞥了眼地上碎成渣的無線耳機，心虛地想：耳機沒壞嗎？不可能??！

    大妖怪猙渾身散發(fā)出濃烈的殺氣，夏露心虛地往后躲了躲，不想在這個時候挑戰(zhàn)賀猙的脾氣。

    她微微瑟縮的樣子和賀猙兇神惡煞的神情一對比，落在窮奇的眼中卻變了意味。

    “猙，離她遠點。”上古妖獸化出背后的巨大羽翼，騰空而起，手持風(fēng)刃朝賀猙劈去，冷然一笑：“你想借刀殺人再嫁禍給我們，好讓我等成為人保協(xié)會的眾矢之的？可惜，我不會讓你如愿的。”

    “……”塵土飛揚中，賀猙閃身躲開，心中冷笑。

    居然信了小寵物的鬼話，智商這么低還做什么反派？

    第31章

    云墨夾雜著閃電在空中聚攏, 形成一只旋渦狀的眼睛，憐憫地俯瞰蒼生, 雷聲振聾發(fā)聵。

    那雷聲落在妖類的耳中, 無疑是最強的震懾。嬰啼的笑聲愈發(fā)尖銳, 鬼車鳥也發(fā)出如怨如訴的哀鳴, 這聲音雜糅在一起說不出地詭異。

    雷電的煞白中, 窮奇扇動翅膀懸在半空中，與賀猙對峙。

    賀猙站在夏露身前，將她嚴嚴實實護著，低聲說：“出去跟著戚流云，別亂跑?！?/br>
    見到他這般姿態(tài), 窮奇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臉上的疤痕扭曲, 看著夏露的眼神里全是被騙的憤怒，狠愎道：“小東西, 你剛剛說的那些話, 都是假的吧？”

    “也不全是假的?！毕穆秶@了聲，慢吞吞說，“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你們這些妖怪動不動就能活個幾百上千年，隨便存存錢，這一千年下來也該能在b市買好幾棟豪宅坐享天倫了，周游世界都能游好幾十圈，再不濟用特殊能力預(yù)測一下彩票也行，每天躺在錢堆里仰望星空不好嗎, 為什么非得窩在這種鬼地方打打殺殺？”

    窮奇：糟……糟糕！竟然覺得她說得有幾分道理。

    不，不能再被她洗腦了！

    “少廢話！你該知道，騙一只窮兇極惡的妖怪會付出怎樣的代價！”窮奇的臉色越來越黑，翅膀扇動風(fēng)刃襲來！

    賀猙及時催動掌心的靈力，只見巨大的妖氣卷起而起，夏露被裹挾其中，下一秒就化作妖霧飛出窗外，再無蹤跡。

    眼看著到嘴的鴨子飛了，窮奇睚眥俱裂，五官和四肢迅速妖化，變成似人非人似虎非虎的形態(tài)，翅膀一扇，風(fēng)刃擊塌橫梁，磚塊水泥如山洪爆發(fā)般傾瀉下來，霎時賀猙的身影被盡數(shù)埋入煙塵滾滾的廢墟之中……

    而工廠外的高橋下，黑氣裹著夏露落地。她一個不穩(wěn)，落地時踉蹌了一步，很快被一只大手扶穩(wěn)，回頭一看，原來是戚流云。

    烏云聚集的陰暗下，戚流云手扶著夏露，衣擺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墨鏡鏡片上折射出閃電的冷光，歉意一笑：“沒想到窮奇那伙人膽大包天，敢劫我的傳送陣，差點出了大事?！?/br>
    夏露松了口氣，說：“我還以為你叛變了，要將我獻祭給那群朋克妖怪呢?！?/br>
    “抱歉抱歉，讓你受驚了?！逼萘髟茖⑺纳碜影膺^來，左右看了眼，不放心地問，“沒受傷吧？”

    夏露搖了搖頭，抬頭看著天空中那電閃雷鳴的‘眼睛’，眉頭輕輕皺起：“那是什么？”

    “天道之眼?！逼萘髟普f，“他俯瞰眾生，每當有神仙墮魔、妖邪作亂，它就會出現(xiàn)施以天刑?！?/br>
    剛巧云層漩渦中一道閃電劈下，明明是亮白的光，落到夏露眼里卻成了一片鮮血的紅。

    她不適地眨了眨眼，再睜開時視野又恢復(fù)了正常，好像剛才眼前的血色只是錯覺。

    轟的一聲巨響，廢棄的工廠瞬間坍塌，揚起的塵灰如云霧升騰而起。

    夏露心里一緊，下意識摸了摸鎖骨上微微發(fā)燙的項鏈，“對方有三只大妖，賀猙會不會處于下風(fēng)？你不去幫他嗎？”

    “我的職責(zé)是確保你不會出事?！币娤穆睹媛稉?dān)憂，戚流云安慰道，“放心，賀猙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強?！?/br>
    他可是沒了妖丹，也照樣殺上了群妖之首的、怪物般的存在??！

    果不其然，廢墟揚起的煙塵之中，一條修長的影子毫發(fā)無損地直起身子。窮奇笨重的身子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那賀猙凌空撲倒，狠狠地摔入廢墟之中。

    “咯咯咯，咯咯咯……”見自家主人被鉗制，嬰啼發(fā)出尖利的笑聲，擾人心神。

    賀猙被她吵得心煩意亂，身后化出五尾狠狠一拍，如同拍死一只蚊子般將嬰啼拍入塵灰中。嬰啼以一個僵硬扭曲的姿勢深陷地中，無神的雙瞳睜著，而靈體化作一股黑色的怨氣迅速逃走，竟舍棄了尸身保命。

    鬼車鳥厲聲哀鳴，鳥羽化作燃燒的火焰撲向猙，卻被賀猙反手掐住脖頸，將它整個兒狠狠按在掌下！烈焰升騰中，鬼車鳥的瞳仁因恐懼而驟縮，它看到賀猙腕上的黑皮筋微微顫動，像是某種難以言喻的信仰。

    大概是結(jié)緣成功的原因，他的實力比上次更強悍了些，甚至不用化形就能以一挑三。

    窮奇的傷還沒好全，更何況外頭還有一只‘眼睛’虎視眈眈，他不再戀戰(zhàn)，從廢墟中撲騰而起，懸在半空中狠聲說：“今天有外人在場，我不和你斗。讓你的寵物小心些，我們遲早還會見面的！”

    說完，他攏起翅膀包裹身軀，化作妖霧逃竄，而鬼車振翅跟上。

    “想跑？”戚流云推了推墨鏡，單手結(jié)印，純粹的靈力化作金光追擊。

    窮奇歪身躲過，鬼車鳥卻沒那么好運了。當即被金光集中，哀嚎一聲，歪歪扭扭地飛了一段距離，最終體力不支從空中墜落，如隕石般直直摔入荒野之中。

    天上的云墨緩緩散去，云開見日，溫暖和煦的秋陽重新灑落人間，照亮了所有的陰暗。

    賀猙對追殺窮奇并沒有興趣，而是撣了撣身上沾染的灰塵，循著小寵物的氣息躍下高樓。戚流云并沒有將夏露帶出多遠，賀猙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她。

    賀猙在夏露面前落地站穩(wěn)，眼底的殺氣和暗紅褪去，垂下頭審視著面前的小寵物。

    虛驚一場，她一定嚇壞了。賀猙如此想道，卻忘了當小寵物從畫面里消失時，自己是怎樣的憤怒與擔(dān)心……

    見賀猙來了，戚流云松了口氣，對他說：“你先送夏露回去，我來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