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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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她,坦然笑道:“那一次你嚇得不輕,你沒經過這樣的事情,我不放心?!?/br> 是啊,他們從前就一直如此,他事事周全,對小輩照顧得妥妥當當。 鳳君向來護短,保護她,偏寵她,縱容她。他待她是好,好得不得了,好得她早已習慣身邊有一個他,可他從來都沒有說過喜歡她。 水中月好似觸手可及,可是它從來,從來都是掛在天幕上的,沒有一日真的浸在冰水里。 她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憋了半晌也只能勉強不發(fā)出聲音:“玲瓏錦繡都是你的侍女,你為什么偏偏喜歡玲瓏?” “涼玉?!彼煿值乜此谎郏酒鹈碱^,“不要胡攪蠻纏?!?/br> 她低著頭,無聲地掉眼淚:“那……鳳君為什么……為什么還要吻我?” 他怔了怔,眼神中帶上一絲恍惚的歉疚:“那一次……是我燒糊涂了?!?/br> 好,好。她問不下去了。 宛如時光回溯,她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躺在星寸臺的血泊里,那個臺下她一心喜歡的少年,注視著她的眼里滿是厭惡。 她總是重蹈覆轍。像臺上人偶,自娛自樂。 “涼玉?!彼穆曇魷睾停澳闶俏乙皇謳Т蟮?,我跟你自然親厚一些,但是我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輩子。我從前太慣著你,往后,你要堅強一些,像個大人一樣?!?/br> 多可笑,這是她教訓云清的話,現在卻輪到了她,原來她到了七百五十歲,只要有他在,她還是沒長大。 “先前重華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照顧你到七百五十歲,她應該放得下心?!?/br> 僅因為母親一個囑托,他做到今天早已足夠——本就不是他分內事。 不是師徒,不是父女,他沒名沒分地照顧她到七百五十歲,收拾了無數爛攤子,擔下了屬于她的一頭臟水。她一直麻煩他到七百五十歲,早已足夠了。 涼玉不是小孩子了。 她知道該分別的時候,有些東西不需言明,便自然掙斷了。像猝不及防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她這是順理成章,可是她心痛如廝,難以自持,咬著牙,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鳳桐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袍:“玲瓏還在等,今天不過夜便要回去,我先走了,你早點歇息,身上傷還沒好全罷?” 盈盈月色落了他滿身,他離她不過一個案頭的距離,仍然像從前一樣對她笑語,卻好像一下子就變得觸不可及。 “鳳君……”她拉住他的衣袖,近乎哀求地看著他,話已說到這份上,她像是籠中困獸,掙脫不得,仍然僥幸地想要孤注一擲,可是破碎的自尊卻不許她再說下去。 她已經錯過一次。 假如他明白,他一定會懂。 他摸摸她的頭,嘆道:“怎么這個表情?以后還是可以常來青瓦洞,又不是不見面了,我與玲瓏做你最喜歡的核桃酥,專給你留著?!?/br> 如父如兄,到此算是極致了吧。她的手痙攣了一下,松開了,眼中只剩一片絕望:“什么時候?” 他微微一笑:“三個月后?!?/br> 這樣倉促,甚至等不及她重回花界,從此以后,她便只剩一個人了。 是了,她本就是一個人來。 鳳桐的身影消失在望月臺外,他的茶還熱著,裊裊地散發(fā)著霧氣,可是剛才的見面,就像一場噩夢。她在黑暗里回味這個噩夢,只覺得渾身冰冷,連淚水也是冰冷的,她不知道什么時辰睡了過去,翌日醒來,她伏在桌上,頭昏腦漲,而窗外已經大亮。小鳥在樹枝上啁啾,白玉蘭開了一樹,在清晨的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第73章 小別離(中) 日夜交替,周而復始,日子一下子變得漫長而孤寂。新傷疊舊傷,她終于大病一場,身體時而冷得像冰,時而燒得像是火爐,鳴夏以為她的“寒疾”又發(fā)作了,憂心忡忡地拿了幾床被子來,將她裹成一只臃腫的蠶。她額頭上是晶瑩的汗珠,半夢半醒間,睫毛輕顫,嘴里溢出一聲有些沙啞的叫喚:“……娘。” 娘帶我去軒轅林吧,就像從前在重蓮山一樣,不要遇見任何人,涼玉一輩子不要和娘分開。 頓了頓,似乎進入另一個夢境,眉頭舒展開,輕不可聞道:“鳳君?!?/br> 醒來之后,她茫然睜開眼睛,壓制不住體內橫沖直撞的氣息,當場吐了一地的血,嚇得鳴夏和啼春跪在地上,雙肩抖動。 她躺在床上,看著帳子頂,無謂地抹了抹嘴角,道:“沒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br> 吐這一回血,仿佛體內淤積的情緒終于疏通了些,心里沒有那么難過了。她想,原來吐血是一件好事,從前老是強咽下去,都憋壞了。 這日天氣極好,她在院子里看了小云清射箭,少年還沒來得及擦一下臉上的汗水,就讓推月一個口信叫去了兵營。兩年前的云清在院子里頂碗,讓鳳桐的破空一箭嚇得差點尿了褲子,現在竟然可以在軍營里真刀真槍地獨當一面了。 剛下過一場雨,院子里滿地白色夾竹桃的花瓣,風吹得又涼又舒服,涼玉撐著腦袋靠在石桌上,閉上了眼睛。 朦朧間感覺到有人急匆匆地來了,他的衣擺帶過一陣焦急的風,可到了她的面前,腳步又立即慢下來,似是在躊躇該不該驚擾,站定在她面前,竟然半晌不發(fā)一語。 她好容易才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人著白袍,腰上一圈紅色的蹀躞帶,樣式有些眼生。她往上看去,嚇了一跳:“疏風仙友?”趕緊揉了揉眼睛站起來,低頭整理自己褶皺的衣領。 “你……你坐著就好……”他的眼神閃爍,臉竟然通紅。 每次疏風見她,都顯得很緊張,弄得涼玉也有些窘迫,引他坐下:“你……你也坐吧。” 疏風撩擺坐了,還怔怔看著她的臉,二人相視無話,半晌,涼玉率先開口:“那個……” 這一下,疏風總算記起來火急火燎所為何事了,他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章來,推到涼玉面前。 涼玉看見奏章上一個“密”字盈盈閃光,不禁蹙了眉頭,看了疏風一眼,后者示意她拆開。 涼玉猶豫片刻,拆了信展開,一行行略過,心里猛地一沉。 他觀察著她的神色,嘆了口氣:“折子遞到司墨仙君那里,他私自扣住了……” 涼玉明白他為什么這么急了:“你見過司矩和她哥哥了?” 他點點頭:“此事已到不可轉圜的余地,司墨兄妹主動找到我,我們商議了一下,覺得還是得知會于你?!?/br> 涼玉這幾日一直病著,臉色十分蒼白,點頭笑道:“我曉得了。你快快回去,別讓人看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