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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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玉斂聲閉氣,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水聲。 聲音很清脆,像江南水鄉(xiāng)到了采蓮季節(jié),少女們劃著小船到湖中央,用槳輕而嫻熟。一只,兩只……無數(shù)只小船從四面八方涌來,不斷地激起水花,水聲越來越響,從悅耳動聽漸漸變得無情,仿佛一個接一個浪頭蓋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這里怎么會有水呢? 眼前黑峻峻的一片,她本能地想要捂上耳朵,可是四肢沉重僵硬,耳膜已經(jīng)在隱隱脹痛,滿腦子都是洶涌的水浪。 慌亂中想起了紫檀殿留下的筆記,捏了個最簡單的心法,造了個空蕩蕩的夢境,才躲在夢境中勉強喘了口氣。 她站在昏暗的夢境中大口喘息,什么東西從面頰上滴落下來,伸手一抹,滿手鮮紅,涼玉驚了一跳:自己方才險些七竅流血,元神重創(chuàng)! 這是什么邪法?她不敢耽擱,立即將夢境擴大,心念微動,將身旁的鳳桐拉了進來,他臉色蒼白,唇邊溢出一縷細細的血絲,兀自強忍著,眉頭蹙緊,雙目緊閉。 “鳳君……”她踮起腳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碰到他的瞬間,他的眼睛猛然睜開,那一刻眼底的殺氣肆虐,驚得她本能地倒退了一步。 他眸中遲疑一瞬,已經(jīng)清醒過來,環(huán)顧四周。夢境越來越稀薄,灰暗的云煙像被人攪散了似的,飛速左右退卻,暴戾的浪潮聲再次席卷而來。 鳳桐用手背拭了一下唇邊血跡,從袖中掏出九寸長的玉屏簫,撩擺一坐,蕭聲立即響起來。 因吹簫人氣息不穩(wěn)的緣故,簫聲開始氣若游絲,時斷時續(xù),但如蒲草頑強,始終細細地盤桓不去。蕭聲起時,浪花聲響便被壓下去一頭,曲子已過半,蕭聲愈加流暢,幽怨空靈,天地間蕩漾著回聲。 吹的是引魂曲,過去二百年日日夜夜,倒背如流的引魂曲。 涼玉茫然站在原地,忽然看見前方隱約有一團黃光,忽明忽暗中,云煙繚繞,光下只看得見一個穿著蓑衣的漁人盤腿坐在船中,巨大的斗笠遮住了臉,小船起起伏伏,他卻巋然不動,膝上一架七弦琴,琴弦嗡嗡顫動。 原來他們聽到的浪聲,竟然是這人的琴聲。 蕭聲在結(jié)界中回蕩,愈加霸道,那人用力撥弦,十指都微微痙攣,琴聲仍舊被壓制著,發(fā)出的聲響越來越小。 鳳桐將玉屏簫移開,冷冷一笑,眼中掩不住的嘲諷之色:“我當是何方神圣,原來只是個稻草人?!?/br> 涼玉驚訝地仔細看那個人,忽然覺得他的身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九歌?” 當時在宮中,鳳桐曾假借九歌的身份脫身,那時不過遠遠見過一面,她也有些記不清了,不過這斗笠蓑衣和身形,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 戴斗笠的漁人猛地停住,慢慢抬起頭來,一張蒼老的皺紋彌補的臉,泛出枯草般沒有生命的顏色。鳳桐眼睛毒,涼玉細細一辨,眼前這人確實是個成精的靈物。 涼玉嘆道:“世人尊稱閣下為‘音魔’……這物種搞錯了,應該是音妖才對?!?/br> 她初始語氣還算客氣,說著說著,臉上的笑便頑劣起來,甚至帶著一絲玩笑般的輕佻,“九歌先生為什么要淌這趟渾水?好好地當你的江湖隱士多好,何必讓大家都知道你是個稻草人?” 小船飄飄蕩蕩,他緩慢地瞇起眼睛,眼角的皺紋摧枯拉朽似的將整個面皮皺起來,他抿住嘴,是一個不善的表情。 涼玉面上笑得越發(fā)燦爛, “咦,鳳君——稻草人也能成精?” 鳳桐旁若無人:“眼前不就是個現(xiàn)成的例子?”涼玉笑道:“鳳君覺得他的琴彈得如何?” 他漠然一笑,隨口道:“班門弄斧?!?/br> 他二人一唱一和,似將這天地都不放在眼里。 九歌果然被激怒,胸腔中發(fā)出嗬嗬的聲響,轉(zhuǎn)眼便到了眼前,帶過一陣疾風。他手上豎抱著琴,紫色流光閃爍,鋒利的攻擊如閃電,不料卻“鐺”地一聲撞在涼玉伸出的玉屏簫上。 涼玉橫肘舉著蕭,看著九歌的眼睛笑道:“技不如人,輸就是輸。” “小心些,一千年就用順手這么一只簫,別給我折了?!兵P桐斜她一眼,手上卻沒有阻攔。九歌低頭細細地看著涼玉手中通體潤白的玉屏簫,眼神中幾乎放出光來,炙熱得宛如注視著自己的情人,“此簫何處得來?” 鳳桐道:“故友所贈?!?/br> 九歌伸出皺紋密布的手來,手上毫無水分,愈發(fā)透出枯草暗淡無光的氣色,待要摸到玉屏的那一瞬間,涼玉猛然撤手,故意讓他撲了個空。 九歌暴怒之下,眼珠一轉(zhuǎn),回身猝不及防地朝鳳桐伸出來,他的骨節(jié)忽然間膨大,變成堅硬的草梗,在瞬間伸出數(shù)寸。 一道青光閃過,碧鳶劍已然出鞘,“刷”地架在他脖頸上。 鳳桐一手持劍,一手接過涼玉手里的玉屏簫,從容地揣回袖中,“我早說過,簫哪有劍用著順手?” 九歌的臉色枯敗,微微扭曲,暗算不成,又為人挾制,他花白的發(fā)絲在空中飛舞,嗓音干啞:“你憑什么說我班門弄斧?” 鳳桐笑笑道:“你這小妖空頂了一副蒼老的面皮,見識倒短——你手中這七弦琴,乃是家父的法器?!?/br> 只因鴻漸千年前出了事,才叫他鳳凰一族的七弦琴下落不明,不知流落人間多少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以至于為妖魔所用,戾氣倒灌,威力巨大。剛才自己竟被七弦琴所傷,驚怒之下,心中潛沉多年的的恨意再次被調(diào)動起來,剎那間心神不穩(wěn),竟嚇著了涼玉。 “每天被扎在田埂上,只能看、聽卻不能動……一年四季,唯有聽著琴聲才是快樂的……” 若不是麥田的主人用這把琴日日奏曲,稻草人也不會在神器的滋養(yǎng)下迅速結(jié)靈,他因樂悟道,音律儼然成了終生所求,說是個“音癡”也不為過。 聽得七弦琴的來歷,他望向鳳桐的眼神種狂喜和悲慟混雜,“我死之前,能否有幸聽全七弦琴的聲音?” 原來剛才那驚濤駭浪,僅僅是一根弦的聲音,九歌一生耽于音律,日日鉆研,因不得要法,最終傾盡全力也只能撥動一弦。 鳳桐手上的劍仍然抵住他的喉嚨,左手在他懷里抱著的七弦琴上信手撥了一行——一弦狂風呼嘯,二弦波濤翻涌,三弦蜂蝶狂舞,四弦花開葉落,五弦百蟲齊鳴,六弦暴雨傾盆。 涼玉暗自驚嘆:一把月琴,在方圓百里間獨尊,說是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還有一根,還有一根呢……”九歌激動的聲音微微發(fā)顫。 鳳桐頓了片刻,用手撫摸琴身上刻出的紋路,無聲地嘆了一聲,許久,才勾了第七弦。 第七弦只是“?!钡囊宦暣囗?,琴弦嗡嗡抖動,似乎跟普通的木琴沒有什么區(qū)別。 片刻后,遠處傳來了一陣鳴聲,隨即另一個角落也傳來了啼鳴,噼里啪啦的一陣輕響,幾乎是立即匯聚成震天動地的拍打的聲音。 “嘭——”結(jié)界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嘭!”一只尖尖的喙伸了進來。 結(jié)界破裂開,噼里啪啦的聲音震顫不絕,滿天都是飛禽,遮天蔽日,似黑云壓城。羽毛似雪花般飄飄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