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萬確，他非但教導我不要行錯走差，還讓我看了真正的折紙成靈?！?/br>
    他神色一凝，沉吟道：“一旦真身消弭，元神潰散，便再也不可能出現(xiàn)在六界中，哪怕是夢里。你從未見過你父君造紙靈，卻能見到那樣的景象，想必此事是有別人借用了他的身份，專門提點你。”

    涼玉眼神茫然，腦中紛亂一片：“真的不是父君托夢給我？”

    “絕無可能。”

    “可是六界之中，不是只有我父君會造紙靈嗎，難道還有第二個人，幻術(shù)高到如此地步……那個人會是誰呢？”

    鳳桐勾起嘴角：“不，六界之中，能用紙靈造出天地日月的只有紫檀殿一人。那個人就是你父君?！?/br>
    涼玉蹙眉：“可鳳君不是說……”

    “我問你，夢中人可是看不清相貌？”

    “對！脖子以上，便是一片白光。”

    “那就對了。巍因上神曾經(jīng)造出一只精巧法器‘行淵’，據(jù)說是只一尺見方的小木盒子，可以把畫面收于其中，時時重現(xiàn)，只是比問天鏡略低一級，畫面重現(xiàn)時，畫中人的五官無法完全顯現(xiàn)。”

    涼玉怔了怔：“所以，是巍因上神？那些話……”

    “那些話，自然也該是上神對你說的?！?/br>
    涼玉牽了牽唇角，卻笑不出來：“……巍因上神似乎總是在悄悄幫我?！?/br>
    鳳桐輕嘆：“故人之子，應該加以照拂?！?/br>
    涼玉愈發(fā)疑惑：“可是，既然我父君與巍因上神是親密故人，為什么從前娘親從未帶我拜會過他？”

    她也是做了花神以后才知曉，常住在問花閣里的收信小童，竟然是這樣一尊大佛。

    他動機成迷，好像是很早就在那里等著她了。

    鳳桐笑了：“據(jù)我所知，他們確實是古人，非并不親密，幾乎是冤家。當初那一百件玩物，也是在蒼山約戰(zhàn)三日夜，巍因輸了之后才勉為其難答應的。據(jù)說那一戰(zhàn)后，巍因上神閉門修煉，說好了一百年后再打一場，一雪前恥，可是……”

    “可是，之后緊接著就是妖仙大戰(zhàn)了?！睕鲇裱壑兴釢?，“天宮眾仙死傷者十之七八，其中就有我父君?！?/br>
    他的手覆上她的肩膀，“巍因上神脾氣古怪，從不與人交好，到現(xiàn)在為止，也還是獨來獨往。但他既肯幫你，便說明他是個講情分的仙，那就還有希望。”

    “鳳君想要把他拉到我們這邊來？可是他不是從不與人交好嗎？”

    鳳桐搖搖頭，頓了片刻，慢慢：“若你還使華蓉劍，我還能指點一二，只可惜現(xiàn)在華蓉指望不上……要修習折紙成靈，你父君是最好的師父。一切都要仰仗那一方行淵。”

    涼玉眼中點燃了一簇火花：“我明白了，我去求巍因上神！”

    他看著她，修長手指篤篤叩擊桌面，有些遲疑地試探道：“倘若他不答應？”

    涼玉利落地挽起袖子來，“那就死纏爛打！”

    鳳桐眸中漾出笑意來，光芒微晃，猶如水上倒映的明月，笑容里有幾分邪氣的慫恿：“說得好?！?/br>
    ****

    巍因做了個夢。

    混混沌沌之間，外面?zhèn)鱽砑怃J的鶴唳，一聲接著一聲，連帶著翅膀拍打的聲響，還有隱隱的狗吠——簡直是活生生的雞飛狗跳。

    他心中怒火上涌，用手扶住額頭：“死狗，給我回來！”

    木頭做的小犬，一步一步小跑過來，骨節(jié)發(fā)出噠噠的輕響，乖順地伏在他腳邊。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外頭是誰喧擾？”

    仿佛是回應似的，遠遠傳來了嘶啞的啼鳴，腳邊的狗兒也興奮起來，不甘示弱地汪汪汪叫起來。

    巍因的午休徹底泡湯，怒而奮起，將榻上外袍隨手一披，大步向外走去。

    浮云如江堤浪涌。隱隱流動的云氣間，四只仙鶴正扇著翅膀，拉著一架流光溢彩的云車。

    巍因素來喜好清雅，只用木頭做機巧玩物，一見著鑲金戴玉的物什，便覺得格外礙眼。

    “見了鬼！誰的品味如此出奇……”他喃喃話未說完，那金線編織的閃閃發(fā)光的車簾已被掀開，入目一道流光般的絳紅袍，紅得霸道，那人輕巧一躍便下了云車。

    被云車映得紅彤彤的云氣聚攏起來，似為其風華傾倒。眼前人從頭到腳都寫滿了貴不可言的氣派，處處都不入巍因的眼。

    ——他身量頎長，衣袍烈烈，頭上的金冠垂下密密的珠簾，噼里啪啦碰在一處。他隨手撩開珠簾，露出極俊秀的一張臉，一雙眼睛黑如曜石，含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我當是誰，原來是巍因上神。你的犬兒不大友好，嚇壞了本君的鶴呢。”

    這人一雙眼睛如此漆黑，雪面薄唇，面容原本是有些刻薄冷淡的美，但他一笑，面孔便突然生動起來，像是撲面而來的一股桂花香，帶著突如其來的濃郁芬芳。

    巍因蹙起眉頭，上下打量：“你……”

    渾身上下，簡直無一處不排斥這股艷俗的氣質(zhì)！

    原來這就是那個行事從來不知低調(diào)，駕云車，著絳紅衣衫，張揚恣意的紫檀殿君上。

    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俗不可耐。

    好巧不巧，巍因身上這件隨手披上的外衫，恰與眼前人一個顏色。巍因頓覺羞恥至極，話語里也帶上幾分嘲諷：“大約是那傻狗覺得君上這華貴的云車和拉車的仙鶴十分不搭，這才驚了尊駕?！?/br>
    紫檀殿一怔，旋即又笑起來，這一次笑得更加燦爛，連天色都被映照得明媚起來，他客氣地接過了話頭，“看來那傻狗頗有幾分雅趣，難怪會那樣認為了?！?/br>
    他說完，側(cè)眼笑吟吟看著巍因，眼里有幾分孩子氣的得意。

    巍因轉(zhuǎn)念一想，這廝竟然是轉(zhuǎn)著彎兒罵他，真真是一點禮數(shù)也不懂，頓時怒極，幾欲破口大罵：“天上地下，有誰像君上這樣，用仙鶴拉云車，焚琴煮鶴，暴殄天物？”

    紫檀殿笑了：“唔，若上神覺得這樣實在不好……明天本君就放過這幾只高貴的鶴，換成帶彩翎子的大公雞來，一步三唱，給上神請個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