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他劍不出鞘,微微一挑,便將她甩回了地上。他垂下眼簾,眉間已經(jīng)很不耐煩:“你兄長之所以不曾讓你沾染殺戮,就是要給你留條后路。你不懂事也便罷了,不要辜負(fù)他。“ “神君……“她聽完他說話,眼淚流了滿臉,叫住了提著童子的少年,”你等等,我有話說?!?/br> 他回過頭來,那童子被他封了聲音,兀自蹬著腿掙扎。她微笑著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他,恍如一朵搖曳的脆弱花朵。 趁他不備,手猛地搭在他劍鞘之上,“刷——” “別碰!”他斂眉警告的聲音已來不及,那青鸞展翅飛出的剎那,也就將她未曾展開的芳華一并帶走,她死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光華滿目的情形。 地牢陰暗,她冰涼的懷里,涼玉的眉頭慢慢舒展開,綻出一個恍惚的笑容:“鳳君他……就是這樣?!?/br> 素心苦笑:“我本以為,死只是一瞬間的事。可是神君若不許,連死也不成。” 魂魄飛出的剎那,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將她的魂魄霎時卷走,握于他溫暖的手心,他的語氣里含著一絲怒火:“真是懦弱。”隨即,那手掌攏緊,那聲音里含了一絲不容置疑的自負(fù):“本君再給你一次機(jī)會,讓你想想清楚活著的意義?!?/br> 血契就這樣不容辯駁地簽訂,在漫長時光的盡頭,她擁有可以重來一遍的機(jī)會。 涼玉聽著,說話已有些斷續(xù):“素心,你是蛇妖,與神龍本屬一脈,你太傻,若是好好修煉……一千年時間,說不定……你已經(jīng)……修成正果……” 素心以真絲廣袖擦去她頭上的冷汗:“姑娘可知道,這一千年間,我都看到了什么?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里,有天地廣闊,萬物生長,亭臺樓閣,山山水水,無一不足,我是一條從未出過洞的小蛇,竟在這一場夢里,游遍了六界美景……” 她的面色展現(xiàn)出鮮活的憧憬:“原來活著,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因為有無盡的未來,像謎題一樣,是未知的,要一步一步地走過,一關(guān)一關(guān)地開啟……” 涼玉臉色大變,忽然咬住下唇,仍是溢出一聲痛呼,她的身子微微痙攣,只見那鎖鏈開始一根一根崩斷,發(fā)出嘶啞的摩擦,倏忽幾聲脆響,一個光點從鎖鏈中越出,徑自沖進(jìn)了她的心口。 她周身一暖,聽得見渾身氣血迅速流動的聲音,只覺得功力大漲,臉色由白轉(zhuǎn)紅,“成了……” 她緊緊握住素心的手,一時間心神激蕩。 “姑娘,待這件事完成,可否同神君說說,我想清楚了,再不輕賤性命,要好好修煉,覽盡世間的大好河山,再苦再難都不放棄,請他放我投胎去吧!” 涼玉雙瞳如墨:“我答應(yīng)你。” 她回頭看著剩下的一半鎖鏈中,只松松地扣住一魂,想拿手去取,卻被素心攔下來:“這是天心鎖,看似有空隙,實則密不透風(fēng),你的手伸不進(jìn)去,要想拿出來,除非將它齊齊劈斷。” 涼玉勾起嘴角:“算了,暫且省些力氣,等著溫玉將這一魂拱手奉上?!?/br> 月色融成一條濃郁的光柱,流瀉至陣中。 眾仙做法半個時辰,早已精疲力竭,臉色蒼白,苦不堪言。溫玉功力深厚,但也擋不住損耗嚴(yán)重,雖仍然盤腿坐著一動不動,嘴唇卻已經(jīng)發(fā)青。 季北辰眉頭蹙起,心下一片驚疑。 他低頭看下壇中,沒有一點魂魄的影子,一切過程無誤,招魂的人消耗這么多,那些法力究竟去了哪里? 他看向陣中面色蒼白如紙的溫玉,招魂之前,她同他說,這次一定要成功,他亦是下定了決心,可是現(xiàn)在…… 場面已經(jīng)不能為他所控,他怎么向她交代?是該現(xiàn)在就停止,還是就這樣耗下去? 卻見到陣中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五感的溫玉忽然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已經(jīng)歪倒,卻睜圓了眼睛:“停!” 第50章 反陣(中) 八個方位的花仙愣了片刻,紛紛收了手,再忍不住,都歪歪扭扭地跌坐下來。中央那一束月光慢慢變淡,直至虛無。 “玉兒!”他飛身踏入陣中,將她攬住,她的面色蒼白,櫻唇毫無血色,嘴角卻沾著烏黑的血,顯得觸目驚心,她漆黑的眼眸顫動,旋轉(zhuǎn),無神地望著前方,手指攥緊,竟是怒極:“不對!” “不對,不對……”她恍惚地推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忽然不顧身上的重傷結(jié)起印來,動用魔界逆法,引得天地間烏云翻滾,電閃雷鳴。 地上的八個女子大駭,都驚恐地抬頭望著,蒼白的臉上明明暗暗。 雷聲驚天動地,宛如巨龍咆哮。 黑云環(huán)繞著圓月,慢慢將所有的光華遮住。她以手指天,忽而金光化作一把利刃,劃破了蒼穹。 眾人眼前頓時藍(lán)光漫天,像波濤一般擠進(jìn)了眼眶,再睜眼時,都瞠目結(jié)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東邊的遠(yuǎn)山和叢樹,對調(diào)到了西邊,西邊的偌大星寸臺,赫然出現(xiàn)在東邊,這整個地面上的事物,竟然,竟然全部都…… “反了,我們都……站反了……”海棠已經(jīng)語不成調(diào),抖如篩糠。 眾人眼中閃爍著驚恐和茫然的光芒。紅掌恍然大悟:“我來時,只覺得四周有些古怪,說不清哪里古怪,卻沒有想到……”月季眼中絕望:“以往我們從殿里來星寸臺,這一次,按令牌所指從相反方位的望天樹那里來,繞來繞去的,誰能注意得到……” “又是令牌,本殿何時給你們發(fā)過令牌?”溫玉冷笑,嘴角不斷沁出鮮血,身子微微顫抖,顯然怒到極點。 天上慢慢飄下一張紙,落在地上,是一個紙人的模樣。 溫玉的目光落在那紙人上,忽然間眸光閃爍,迸射出濃重的戾氣,轟然將那紙人化為齏粉,一字一頓:“折紙成靈。” 季北辰渾身如墜冰窟,“六界之中,這原是紫檀殿君上才會的術(shù)法……”他不敢承認(rèn)心中所想,“難道……” 他們的目光交匯,他在所有的意外和失措中瘋狂地尋求她的安慰,可是她的目光仍是渙散的,讓他想起星寸臺上,涼玉看她的最后一眼,像兩團(tuán)死物,漆黑冰涼。 是她回來了。 他的心仿佛被浸在冰水里,冷得絕望。 溫玉猛地掐住他的手腕,那力道極大,捏得他骨骼欲碎:“快去,她就在地牢,既然如此聰明,此刻恐怕還等在那里……”她的表情冰涼中帶著一絲狂躁不安,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失態(tài),她已經(jīng)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怔怔地放下她,轉(zhuǎn)身飛掠,往那座低矮陰暗的宮殿而去。頭腦已經(jīng)一片混亂。 溫玉身子一歪,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什么聲音?”涼玉話語一出,才發(fā)覺胸口那一股壓迫沒有了,正在惶疑間,發(fā)覺鏈條里的那一魂,正慢慢暗淡下去。 “外面打雷了?!彼匦膫?cè)耳凝聽,忽然緊張起來,“今日決不可能下雨的,這雷來得蹊蹺,姑娘……” 鎖鏈旁的追魂石,也漸漸熄滅了光華,變成一塊黯淡的銀色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