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晏的感情又怎是他能掌控得了的，楚晏還是皺了眉，一雙眼里全是因他而起的痛色。

    柳靜水心中暗嘆，楚晏在心疼自己，可他這皺眉的可憐模樣反倒讓自己心疼他來了。

    于是他輕輕拍了拍楚晏脊背，語氣愈發(fā)溫和起來：“本以為自此之后，柳家便不會再被卷入?？商K尼和永安王用解藥為誘，常來找我……有解藥的人，便是當(dāng)今圣上，他們對我說，只要助他們廢掉當(dāng)今圣上，以后便不用再受這寒毒之苦。那時我才得知，圣上疑心病重，為了下屬忠心，給每個黑衣旅高層都服過毒藥……每年回京述職之時，才能得到解藥。若無解藥，寒毒便會月月發(fā)作，叫人痛不欲生?！?/br>
    楚晏倒吸一口氣：“那就是你的……”

    難怪對于解藥所在他總是避而不談，還總說他不能去拿那解藥。寧愿一直忍受這寒毒之苦，也不去找解藥。

    柳靜水點(diǎn)頭：“是……當(dāng)年永安王不知從何處得了這毒，下在了給我的茶水里。我沒有解藥抑制，寒毒便時常發(fā)作。之后他們便總會在我毒發(fā)時出現(xiàn)，讓我?guī)麄內(nèi)フ遗峒夜拍埂Ｏ鹊劾^位后把一切都處理得干干凈凈，裴家古墓里卻還藏有太祖皇帝的遺詔……能讓永安王名正言順地起兵。如今知道裴家古墓在何處的，只有我一人。不過這遺詔他們至今也未能拿到，也永遠(yuǎn)拿不到了。”

    若不是因?yàn)樗肋@事，老爺子過世之后，柳家倒真能遠(yuǎn)離這些紛爭了。

    永安王和毒神宗卻偏要將柳家也卷進(jìn)去，然而柳家大哥體弱，二哥癡傻，只剩柳靜水一個能護(hù)這一大家子周全。那么多年都是他一個人在撐著，暗中設(shè)計謀劃，對身旁之人多有遮掩，只不過是不想讓別人受此連累。

    此來南疆查到了什么，他也從未對旁人說過，就連楚晏也沒有，直到確定毒神宗和永安王大勢已去，才在這里談起。

    楚晏心中一時柳靜水輕輕一笑，對他道：“以前不說，是怕你知道會被他們盯上……現(xiàn)在他們也要死了，我就不用那么擔(dān)心了。我知道你怪我總瞞你……你還為這個生氣么？我錯了，現(xiàn)在補(bǔ)上，你別為這個生氣，好不好？”

    說到最后，又是要哄人了。

    他的隱瞞，不還是為了自己么……楚晏心知肚明，又怎會氣他。

    就算真的氣了，被他這么一哄，哪里還會在意。

    他就是這樣，不動聲色把所有事情都解決完，便連最后告知別人時，也不會讓別人知道其中艱險。這樣算是讓人安心呢，還是叫人更擔(dān)心了呢……

    楚晏眼神閃動幾下，最后有些委屈地道：“那你……以后不要瞞我?！?/br>
    柳靜水握住他手掌，輕聲道：“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那邊柳希夷咳嗽兩聲，道：“既然如此，黑衣旅找到那些軍備，不過是遲早的事，你不用再cao心什么。若是不回家，你又打算去哪兒呢？”

    柳靜水回過頭，道：“去一趟西域。”

    柳希夷眉頭一皺，語氣里便帶上了幾分斥責(zé)之意：“你身上的寒氣如此混亂，還想跑那么遠(yuǎn)？”

    楚晏聞言對他道：“你的寒毒又嚴(yán)重了么？”

    不待柳靜水回答，柳希夷道：“他自己調(diào)動那股寒氣，弄得寒氣在他經(jīng)脈之中亂竄。我讓摧鋒用止水之術(shù)將他所有內(nèi)力封住，這才暫且把寒氣壓下去。不好好回家休養(yǎng)，哪里恢復(fù)得了……”

    楚晏聽得那止水術(shù)，不禁多看了柳希夷身旁那個黑衣男人一眼。

    止水術(shù)乃是西域死魔城封印內(nèi)力的秘法，一旦中術(shù)，體內(nèi)氣息便會停止運(yùn)轉(zhuǎn)，無法運(yùn)用內(nèi)力。此法也可以用于阻止毒素蔓延，難怪柳靜水動了體內(nèi)寒氣，看起來卻沒什么事。

    這叫摧鋒的男人既然會止水術(shù)，就應(yīng)當(dāng)曾是死魔城之人。

    死魔城，又與大光明神教、殘月樓并列西域三大派。比起大光明神教，另外這兩派的行事作風(fēng)，倒是更配得上那“魔教”之名。尤其這死魔城，殺人無數(shù)，手段殘忍，簡直人人談之色變。

    柳家大公子居然還能讓死魔城出來的人對自己言聽計從，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個摧鋒半天一句話都不說，跟塊石頭似的，楚晏看了兩眼，突然就有了個想法。

    不知道讓他跟穆尼面對面坐一起，這兩人身邊會不會死寂到連路過的鳥都不敢發(fā)聲。

    楚晏默默腹誹完，道：“用了止水術(shù)，那他的內(nèi)力豈不是不能用了？”

    “嗯，我也沒有其他辦法……”柳希夷沉沉一嘆，“那解藥終歸是拿不到……這毒……”

    解不了這毒，柳靜水還是會繼續(xù)被這寒毒侵蝕軀體。他這做大哥的憂心，那位小情人也憂心。可他們又拿不到解藥……便是分給黑衣旅的解藥，也只能維系一年之久，徹底解掉這毒，似乎就是不可能之事。

    但他們還可以繼續(xù)去找解毒之法，既然有解藥，就有希望。天下如此之大，皇宮里有一人能配制出解藥，也會有第二個能制出解藥的人。

    就算制不出解藥，也還可以用其他的辦法，譬如楚晏的赤燹珠之力。

    楚晏聽他提起解毒之事，忙道：“大哥……讓我來照顧他吧，我一直在尋消解他體內(nèi)寒氣之法，如今已有些頭緒……”他到底是沒有太大把握，說著說著聲音便有些小了下去。

    赤燹珠的力量他還沒有試過，根本就不知到底能不能有作用……他很想試試，奈何他還掌控不好那種力量，此時又受了傷，只能再等一段時日。

    柳靜水哪里想到他還那么在意自己身上的寒毒，倒是聽得一怔。楚晏又對他道：“我得了赤燹珠，天下陰寒之氣的克星。若赤燹珠也化不去你體內(nèi)的寒氣，至少也能為你壓制毒性，這一路上必然無事?！?/br>
    柳希夷神情頓時放松了些：“既然如此，那你們一路小心……”

    柳靜水微微一笑：“嗯。”

    這下柳靜水能陪自己回去了。楚晏這才放了心，低下頭去繼續(xù)吃東西。

    幾人之中，傷的傷，病的病，就一個摧鋒能走得快。若只憑他們幾人，恐怕要過個兩天才能走出去。

    眼下自然容不得他們慢悠悠去尋路找人，稍作休息之后，楚晏便召來焚天鷹，傳信給留在營地待命的莫里。

    第134章 后繼之人

    楚晏、柳靜水和穆尼三人雖受了傷, 但走幾步卻不是問題。倒是柳希夷這病懨懨的模樣，叫人根本不忍心讓他在這山里奔波, 就算知道有人會抱著他。

    所以眾人還是留著這樹林里等待。

    等待之時, 楚晏便躺在柳靜水懷里休息，身體太過疲累, 又有個那么溫暖的人在旁邊，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他可能夢到了什么，但很快就遺忘，身心完全沉入了一個沒有光, 卻十分靜謐, 讓人安心的地方。意識慢慢被抽離出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又一點(diǎn)點(diǎn)回來。跟著蠢蠢欲動起來的卻還有體內(nèi)的一股燥熱，一股對血液的渴望。

    再一次睜開雙眼時, 他的額頭已經(jīng)流了汗。

    這倒在預(yù)料之中……他施展忿怒相訣與薩那迦交手, 損耗極大, 血咒能不發(fā)作么？之前一直沒發(fā)作，現(xiàn)在就來了。

    血色在他眸中浮現(xiàn)，他根本控制不住體內(nèi)紊亂的氣息, 自己都還未察覺, 就已經(jīng)緊緊抓住了柳靜水手臂。

    “晏晏？”手上忽地傳來一陣痛, 柳靜水忙看向他。

    眼中的血紅讓柳靜水被嚇得手忙腳亂, 抱人都快抱不利索了。

    楚晏猛地喘了幾口氣, 眸中妖異的血色越來越濃重, 咬牙道：“我想咬你……”

    柳靜水摟住他，柔聲道：“沒事，咬吧?！?/br>
    強(qiáng)撐著聽完他這句話，楚晏頸間微微凸起的喉結(jié)滑動一下，張開嘴便對著他脖頸咬下去。

    柳靜水的血能緩解楚晏的渴血之感，還不會成癮，有百利而無一害，楚晏其實(shí)并沒什么好克制的……但這無害是于楚晏而言，失了血到底傷身。楚晏也是怕傷了柳靜水，還是咬得很小心。畢竟失血太多，會有性命之憂，而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太容易失控了。

    血液的味道于他而言是極大的誘惑，他越飲越覺饑渴，吸血吸得更快。眼眸都快瞇成了一條縫，眉眼間具是沉醉之色。

    即便是這樣有些失控的狀態(tài)，也有一種妖異的美感。

    柳靜水一聲不吭，默默忍受著這輕微的痛，直到漸漸感覺到暈眩。

    旁邊三人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何事，楚晏就已經(jīng)咬破了柳靜水脖頸，此時看清兩人在做何事，才開始擔(dān)憂。不過很快楚晏的唇就從柳靜水脖頸間離開，眼中的血光亦是跟著消退了些，三人也就松了口氣。

    楚晏瞇起的眼慢慢睜開，恢復(fù)了清明。這下見到柳靜水脖子上的那還在冒血的齒痕，便有些愧疚地地別開臉去，含混道：“我咬疼你了么……”

    “沒有?！绷o水語氣淡淡，全然不以為意，注意全在他身上，說著用手指輕輕抹掉他嘴角的血跡。

    可就算他這樣說，楚晏還是消解不了心里的愧疚。

    “你才說不瞞我的……真的不疼么？”楚晏這便抬起眸，夕陽的光芒穿過林間綠葉，落在他眼里，把柳靜水的倒影照得清清楚楚。

    柳靜水微微一怔，看他那一臉的堅持，只好道：“剛剛我是扯了個謊，其實(shí)很疼……你這小貓，下嘴可真狠?！?/br>
    楚晏看了柳靜水很久，最后伸手摟緊了人。

    柳靜水笑著揉揉他腦袋，小聲道：“好了……撒什么嬌呢?！?/br>
    楚晏輕輕哼了一聲，整個人又往他懷里蹭了蹭。

    兩個人這樣靜靜抱了會兒，天邊傳來一聲長長的啼叫，是焚天鷹的聲音。

    這聲鷹啼一來，莫里很快便會隨著焚天鷹趕到。

    楚晏便坐直了身，道：“莫里來了?！?/br>
    柳靜水點(diǎn)頭，拉他起了身。

    樹林里很快響起了腳步聲，莫里領(lǐng)著教眾過來，見到穆尼也在還愣了一下。

    他知道穆尼被派到了薩那迦身邊時，還為此氣了很久，日日憂心著?，F(xiàn)在見到穆尼回來，心里那塊石頭倒是放下了，然而他緊接著又見到了穆尼身上的傷，便緊鎖了眉頭。

    楚晏正想讓人送柳希夷他們回去，便聽柳希夷道：“人來了，那我們先走了……”

    楚晏道：“大哥，不用讓人送你們一程么？”

    柳希夷笑著搖搖頭：“不必了……止水術(shù)只需運(yùn)用內(nèi)力沖破經(jīng)脈中的封鎖便可解除，以楚宮主的內(nèi)力，要解除定然足夠了……不過，在找到辦法壓制寒毒之前，最好別解這止水術(shù)?！彼o水看：“這樣小淵也能好受些?！?/br>
    楚晏應(yīng)道：“嗯?！?/br>
    這次回去，也用不著柳靜水動武了，他的內(nèi)力封住了也沒關(guān)系。真要遇到什么事，不還有自己么。

    叮囑完這些，柳希夷又與柳靜水說了幾句。這個三弟常年待在書院里，也就每年年末回去幾天，兄弟兩人也是難得見一次面，如今要分別，到底還有些不舍。

    待兩人敘完，柳靜水便道：“大哥，路上保重?！?/br>
    柳希夷也與他道了別，看著他隨楚晏離開。

    柳靜水是武林盟主，闖進(jìn)火海失蹤之后，各派人士必然會慌亂。他這個做盟主的總不能就這樣放著他們不管，直接隨楚晏去西域。

    眾人便先回了一趟武林盟營地，待柳靜水交代了后續(xù)事宜才走。

    楚晏的傷一路上就恢復(fù)得差不多了，柳靜水被止水術(shù)封住內(nèi)息，寒毒不曾發(fā)作，這一段路走得倒也順利。

    從西南往西北，連綿的山巒慢慢變成了望不到頭的青草，青草也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最后化作無邊無際的塵沙。

    柳靜水去過很多地方，卻從未走得那么遠(yuǎn)。

    如此廣闊的大漠，雄渾壯美，除了很少很少的草木，就是黃沙。只要來一陣風(fēng)，便能將塵沙拂起，把沙丘變成另一個模樣。在這種地方，太容易迷失方向了。

    夜晚的星空卻能為他們指明道路。

    在這大漠里，楚晏最喜歡看的就是星星。靜靜躺在沙海里，似乎自己也飛到了天上，伸手就能觸碰到璀璨星辰。

    到了夜晚，他就會和柳靜水躺在一起，在星輝之下進(jìn)入夢鄉(xiāng)。

    可是今日起的這陣風(fēng)，卻擾得楚晏根本睡不下。

    “這樣看星星真好……就是風(fēng)一吹，會有沙子飄過來?！背贪涯樎襁M(jìn)柳靜水懷里，避過這陣風(fēng)沙。

    他都這樣投懷送抱了，柳靜水哪里還能忍得住一雙手，忙笑著把他摟緊了。身體也為他擋住了飛來的沙子。

    這風(fēng)停下，又聽他講述道：“去我的房里看星星，可比在這里舒服……小時候要離開爸媽一個人睡，因?yàn)榕潞?，總是睡不著。爸爸就給我在宮殿頂端開了一個窗，一抬頭就能看到星星……跟我說抬頭看看星星，就不會怕了。不過我還是更喜歡跟mama在一起，她會數(shù)星星哄我睡覺?！?/br>
    柳靜水一直輕輕回應(yīng)著他，聽到最后輕笑一聲：“那我給你數(shù)數(shù)？”

    楚晏眸中一亮：“好啊……”

    “一顆……兩顆……三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