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尼只搖搖頭。

    他雖不說話，楚晏倒是放心下來，便問：“柳靜水呢？”

    穆尼知他擔(dān)心那人，也沒說什么讓他先休息的話，道：“他有些傷……不過沒什么大問題。就在旁邊的帳篷里，我?guī)闳グ伞！?/br>
    言畢兩人起身，穆尼領(lǐng)著他到了另一座帳篷，自己只守在帳外，沒有進(jìn)去。

    那一擊直接打在了柳靜水身上，那時他又無力相抗，因而到現(xiàn)在也沒有醒過來。楚晏進(jìn)去看了他半晌，他才緩緩睜開眼。

    楚晏見他總算有了動靜，輕聲道：“你醒了？”

    “嗯……”柳靜水緩緩?fù)怂闹?，慢慢坐起身來，“晏晏……這是何處？”

    楚晏道：“這里是我爸爸的營地……之前我們都中了迷香，還好mama和爸爸也跟上來了。你還舒服嗎？”

    他說話時，柳靜水便在仔細(xì)打量著他，見他似乎也沒受傷，才安心了些。聽他問起自己，便道：“沒事?！?/br>
    雖然硬生生受了一擊，可那女子的功力到底不足為懼，也就是把人往水里推了而已，他倒也不覺得有多疼。比起這點(diǎn)小傷，他更擔(dān)心書院的情況，便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我也不知……夜深了?！背讨麚?dān)憂書院，便道，“云先生、薛先生，還有那么多各派高手在，該不會有多少人被傷?！?/br>
    各派高手，加上一個黑衣旅，毒神宗的那些毒物掀不起太大風(fēng)浪。有前輩們在主持，其實(shí)也還輪不到柳靜水來擔(dān)心，只是……這雅集恐怕是繼續(xù)不下去了。

    雅集開始之前書院周圍便有毒物出沒，就算用了藥王谷和杏花塢給的藥粉，也還是有漏網(wǎng)之魚，真叫人防不勝防。雖然起先有些小波折，這雅集還是繼續(xù)舉辦，沒想到最后的論武會上又死了人……

    柳靜水想到此處，不僅輕嘆一聲。攜有請?zhí)馁F客死在隱山書院，出了這種事，書院難辭其咎……血刀門已滅，書院也不知該向誰去表達(dá)歉意了。

    大光明神教教主，緊那羅，究竟想要做什么呢……血刀門之后，他還會再出手么？

    柳靜水眼中有些復(fù)雜神色，看向身邊這位神教少主，還不待開口，那位少主忽然眼中神光一動，起身跑到營帳門口去了。

    他跑到營帳門口，竟然慢悠悠地坐了下去。

    這是在鬧什么？柳靜水被他那一連串動作驚得不知所措，忙跟了過去。

    “你做什么呢？”

    “噓……”楚晏朝他瞥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掀開帳篷一角，往外看去。

    柳靜水莫名，也舍了什么君子風(fēng)度，很不得體地跟著坐在地上，也掀開簾子往外看。

    帳篷之外燃了篝火，此時只有兩個人坐在那里，便連穆尼都沒了影子。

    那兩個人，一個金發(fā)碧眼，是光明圣主緊那羅，另一個白衣如雪，是明月刀楚鳳歌。

    原來是要聽墻角？

    那兩人坐在一起，卻都只看著面前的火光，沒有說話。過了許久，緊那羅才道：“阿鳳，你好好看過洛薩了吧？”

    楚鳳歌道：“嗯?！?/br>
    緊那羅聽她回應(yīng)了自己，便是欣喜無比，連忙道：“他長大了，跟你一樣漂亮?！?/br>
    “武功也很好?！?/br>
    “漢話我一直讓人教他的，他什么漢話都會。我還去邊陲找了幾個漢人的教書先生，有些詩詞他也會的……等會兒我叫他過來背給你聽！”

    “他還會彈琵琶。”

    楚晏覺得自己嘴角抽搐了一下：“背什么詩啊，床前明月光嗎？”

    柳靜水道：“這個就不太配得上你的水平，應(yīng)該背點(diǎn)《離sao》之類的了?！?/br>
    第54章 話不投機(jī)

    楚晏回頭來：“《離sao》？我不太記得, 他倒是常讓我背什么《琵琶行》。我想想……我就記得個兮兮兮了?！?/br>
    柳靜水便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他的嗓音低沉悅耳，就像是泉水奔涌流出在山洞里留下的回響, 既渾厚如山, 又溫柔似水, 念起詩來抑揚(yáng)頓挫煞是好聽。可惜楚晏一句都聽不懂，當(dāng)即輕聲喊道：“停！”

    柳靜水悻悻閉了嘴，忍不住問了一句：“難道令尊喜歡聽人背詩么？”

    楚晏想起自己小時候時不時就被緊那羅叫到面前背詩的情景，嘴角又抽了一下：“是啊，還要挑著長的聽, 他自己又聽不懂……所以我胡亂背他也發(fā)現(xiàn)不了。”

    說完他便繼續(xù)去偷看自己父母了。

    緊那羅一連串邀功下來，也不見楚鳳歌夸他一句, 但他自己還是很有興致, 繼續(xù)道：“宮里的人都說他好看, 一大堆姑娘喜歡他呢。他也到年紀(jì)了，該去娶個神妃回來……你放心, 我一定讓他找個不會惹你煩心的來，我們回去給他找個合適的姑娘好不好？”

    楚晏登時倒抽一口涼氣, 掀起簾帳的手都抖了一下。提這個做什么，難道要安排自己娶人了？

    還好楚鳳歌沒讓楚晏擔(dān)驚受怕太久，淡淡道：“這個你就別想了, 你兒子喜歡的人在中原?！?/br>
    緊那羅一怔, 脫口道：“哪個狐貍精勾引我兒子！”

    狐貍精？楚晏失聲大笑, 又趕緊捂住嘴，沒敢弄出太大聲音，笑了一會兒笑夠了，他歪頭瞥柳靜水一眼：“喏，狐貍精?！?/br>
    柳靜水自己也被那聲“狐貍精”驚了一下，心情復(fù)雜得很，又被楚晏調(diào)侃一句，更是啞口無言。

    “洛薩……他才來這中原幾月！”緊那羅說完又覺不對，“我們也不過見了一面啊……也好，那么快，說明他真的很喜歡，不過還是不如我對你的喜歡?！?/br>
    緊那羅轉(zhuǎn)念一想，更有幾分興奮道：“那就不用等回去了，中原姑娘也好……娶個像你這樣的中原姑娘也不錯?！?/br>
    楚鳳歌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美夢：“不是姑娘?！?/br>
    “嗯？”緊那羅又愣住，“不行！”

    不是本族的人就算了，居然連個女人都不是？

    “我本是想著……他也長大了，該娶個神妃……若是他自己有喜歡的最好，也省事了?！本o那羅思忖道，“沒關(guān)系了……男人就男人吧。不過我的兒子可不能讓人欺負(fù)。是誰啊，阿鳳你見過嗎？”

    被他問到，楚鳳歌才開了口：“今日一起救上來的那人?！?/br>
    一起救上來的那人……之前阻止自己殺段鷹的那小子？緊那羅皺眉：“不行！那人生得高大威猛的，洛薩肯定會被他欺負(fù)的，他就是喜歡男人也不能……我要帶他回去，給他找個合適些的！”

    楚鳳歌沒理會他，只淡淡道：“他喜歡就好。”

    聽她發(fā)話，緊那羅也立即改了口：“好吧，他喜歡就好。”

    柳靜水只知道這位伯父是不會棒打鴛鴛了，心中大喜。楚晏倒是跟早就預(yù)料到一般，沒什么反應(yīng)。

    接著緊那羅絞盡腦汁也沒想出該接點(diǎn)什么話題，兩個人又開始相對無言。

    又沒什么話可說了……

    楚晏在帳篷里急得小聲道：“你抱她呀！”

    可惜緊那羅實(shí)在是不爭氣，也沒能感受到自己兒子的焦急。

    柴火被燒得劈啪作響，不大不小的聲音一直響個不停，顯得那兩人之間更為靜默。

    緊那羅忽地嘆息一聲，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眸，極輕極緩地道：“你走了十幾年，我一直好好養(yǎng)著他，沒讓他受過一點(diǎn)委屈。所有人都得聽他的，有什么好的我都先給他送去，他要什么我也都會給他?！?/br>
    他說的句句屬實(shí)，楚晏過的日子，的確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從未有過一點(diǎn)不如意，一切都與楚鳳歌離開之前一樣，甚至更加溺愛。

    身為人父，他給了楚晏極大的寵愛，讓楚晏成了光艷動人的神之子。教中雖有人對楚晏身上流的那一半漢人的血頗有微詞，可卻無人敢違抗光明圣主之意，就算再介意他的生母是個漢人，面上也對他十分尊敬。所有人都必須敬他愛他，他所想的一切必能如愿。

    同穆尼說的一樣，楚晏被人保護(hù)得極好，至今還是如赤子一般天真無邪?；蛘哒f，緊那羅并不想讓楚晏被逼著長大，他想永遠(yuǎn)能夠看到楚晏身上的純粹，還有那與楚鳳歌一般的笑顏。

    柳靜水見楚晏似乎被觸動，也不禁心中感慨了幾句。被人從小寵到大，怪不得……驕縱任性都那么理所當(dāng)然，讓人完全拒絕不了，合該他天生就該被人捧在手掌心里愛的。

    那邊緊那羅說著說著，聲音卻小了下去：“可是他跟我要mama的時候……我什么也給不了他?！?/br>
    楚鳳歌瞳孔收緊，猛地轉(zhuǎn)過頭去。

    他依舊小聲說著：“我去哪里給他找mama？他的mama跑了，我根本找不到。阿鳳……你怎么那么狠心呢……”

    楚鳳歌嘴唇微微顫了顫，凝視著他。

    他忽地笑了，輕輕拉住楚鳳歌的手，用極軟的語調(diào)哄道：“洛薩的mama，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說得真誠，楚鳳歌眸光閃動，卻抿緊了嘴唇，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

    沉默又一次籠罩了兩人，這沉默之后是什么，誰也不知。

    楚晏聽他說想與楚鳳歌重歸于好，本還高興，可看楚鳳歌沒有回應(yīng)，心再次吊了起來。他自然無比希望楚鳳歌能說個“好”字，放下以前種種，一家團(tuán)聚，重回到以前的和樂美滿之中。

    可這沉默太讓人難以往好處想了。

    “緊那羅?！背P歌沉默，半晌之后澀聲道，“你要進(jìn)犯中原，我怎么跟你回去？”

    緊那羅嘴角笑意一僵，楚鳳歌又道：“你要練那邪功，我怎么跟你回去？”

    “那不是邪功?！本o那羅皺眉道。

    看他們兩人似乎有了要鬧僵的苗頭，楚晏嚇得屏息凝神，不敢有什么動作。柳靜水知他擔(dān)憂害怕，頓時把人往自己懷里一攬。

    楚晏感到身周一暖，卻沒了心情去在意身旁之人，也就沒有發(fā)現(xiàn)他聽到“進(jìn)犯中原”四字之后忽然變了的神色。

    帳外楚鳳歌連連搖頭：“你要讓你的兒子成為光明圣主，跟你一樣去練那種功法……你讓我怎么跟你回去？”

    緊那羅雙目之中隱隱有怒色，表情愈發(fā)不悅。

    楚鳳歌的聲音忽然大了些，似乎再也壓抑不住情緒：“這十幾年，我一直想潛入浣火宮把他帶回來，可我只能悄悄溜進(jìn)浣火宮看他一眼?！?/br>
    那兩人間的氣氛越來越不對勁，發(fā)覺楚晏的局促不安，柳靜水又將他抱得緊了些。比起楚晏父母二人的糾纏來，他更在意楚晏……楚鳳歌說緊那羅要讓楚晏修煉邪功，是怎么回事？

    楚鳳歌眼中淚光閃動，卻不肯讓那一點(diǎn)淚流出眼眶，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顫聲道：“緊那羅……我知道你……你愛你的神明，遠(yuǎn)遠(yuǎn)勝過愛我，我也不奢望你能放下那些……我只求你，放過洛薩吧……”

    緊那羅雙眉緊緊皺起，“光明圣主，無上榮耀……阿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楚鳳歌瞪視著他，片刻后顫聲道：“我明白，是你不明白！”

    任誰都能看出那兩人都有些激動，楚晏心里更是害怕，喃喃道：“他們不會是要吵起來吧……”

    柳靜水摟緊他以作安撫，輕聲建議道：“晏晏……不如你出去？”

    楚晏急得眼睛都要紅了：“可是我該說什么……”

    那兩人倒也沒有吵起來，而是都不再言語。

    過了許久，緊那羅嘆息道：“阿鳳……你為何總是要忤逆我?！?/br>
    “忤逆？”楚鳳歌冷笑不已，“緊那羅，我不是你的教眾，更不是你的手下，我該對你言聽計從嗎？忤逆？”

    緊那羅哪里知道她會如此生氣，慌忙道：“不是……阿鳳，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我漢話不好……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楚鳳歌看他那慌張神色，不禁一愣。這人乃是一教之主，外人面前殺伐決斷，高傲難近，卻為了她這樣放低姿態(tài)，她怎能不被觸動……她不禁緩和了神色，覺得自己有些過激了。可是……其他的事，卻不是這一點(diǎn)點(diǎn)觸動就能讓她放下的。

    “阿鳳……”緊那羅見她似乎沒那么生氣了，便輕輕喚了一聲。

    而后他緩緩湊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彎下身去，懷著忐忑的心情，向她靠近。他只不過是想親吻自己的妻子，此時卻需要這樣擔(dān)心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