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趁著雅集來鬧事的人也不少?！绷o水點頭起身，“我還是過去看看?！?/br>
    “你先歇著吧。”薛子山微一伸手?jǐn)r住他去路，“又病了？”

    薛子山并不知道柳靜水身中寒毒一事，只是常見他喝藥，當(dāng)他身體不太好容易受寒。方才瞟到案上那藥碗，便知他該是病了，外面天寒地凍的，也沒必要讓他親自走一趟。

    柳靜水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道：“前幾日受了點涼，一直不見好?！?/br>
    薛子山溫和一笑，拍拍他肩膀：“交給我吧，好好歇著。雅集之事還需你處理，這些小事便不要多想了……對了，怎么今天忽然穿了那么一身？”

    柳靜水往自己身上一望，還沒開口，一直默不作聲吃東西的楚晏道：“我想看。”

    這話說的，好像是因為他想看柳靜水才換上這么一身一樣。薛子山一看案上擺的那些還沒能用上的配飾，卻是對此話深信不疑了，畢竟這種風(fēng)格還頗有幾分楚晏的味道，必然就是楚晏給挑的。

    柳靜水笑：“是啊，楚少宮主想看?！?/br>
    楚晏心里得意得很，抬起頭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向薛子山問：“薛先生，怎么樣，好看吧？”

    薛子山點頭道：“很少見柳先生穿成這樣，沒想到少宮主眼光如此獨到，否則我還見不到柳先生這世家公子風(fēng)范了?！?/br>
    楚晏面上笑容不變：“一直穿一身白的，偶爾也換換嘛，書院之人都穿一身白，有時候真是分都分不清人?！?/br>
    柳靜水面上有淡淡笑意，沒有言語。

    隨后三人閑聊兩句，薛子山便起了身：“我那還有些事，這便先告辭了?！?/br>
    看他走了出去，楚晏一見外面天色明亮，才驚覺已過正午，便起了身，回眸看向柳靜水：“我也該走了……你好好休息，記得吃藥?！?/br>
    “嗯?！绷o水把手中茶杯放好，順手收拾了碗筷。

    然而楚晏還沒能走出幾步，便聽見屋內(nèi)傳來一陣響動。心覺不對，他連忙回身附耳一聽，只是他什么都還沒聽見，便又見到角落里竟然竄出幾條毒蛇，正要往屋里爬去！

    楚晏大驚，刀氣瞬間飚射而出，而就在此時，屋內(nèi)霍然傳出柳靜水的聲音，似有幾絲怒氣：“果然是你！”

    而后便有幾聲打斗之音，恰好蓋住了那幾條蛇被斬斷的聲響。楚晏知那房里還有一人，心中擔(dān)憂，正欲進房相助，又聽一女子的聲音笑道：“柳先生，你可得注意你的好修養(yǎng)。我千辛萬苦來找你，一見面你就這樣對我，還想不想要解藥了？”

    解藥？楚晏一窒，屏住呼吸，沒有再動。

    柳靜水冷冷道：“蘇姑娘手上，似乎也沒有解藥?！?/br>
    那女子笑了幾聲，道：“我是沒有解藥，可這解藥總得我們一起殺了那小東西才能拿到……若你不想動手……”

    她后面還想說什么，柳靜水卻沒讓他說下去。

    “道不同，不相為謀?！绷o水出聲打斷，淡淡道，“你若敢傷一人，我便敢取你項上人頭?！?/br>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震懾之氣，隔著一道墻楚晏都能感受到殺意。

    里面那女子似乎是愣了一下，頓了片刻才冷笑幾聲，咬牙切齒地道：“真是可惜了，怎么柳家這三個兒子，能干事的就你一個？還是最不聽話，最喜歡吃里扒外的一個?！?/br>
    柳靜水只道：“雅集在即，還請?zhí)K姑娘自己掂量掂量，莫要多生事端……否則，在下必不會坐視不管?！?/br>
    之后楚晏只聽到那女子重重哼了一聲，而后門窗響動幾聲，便沒了動靜。

    楚晏垂眸看了地上那幾條已經(jīng)斷成數(shù)段，卻仍在扭來扭去的毒蛇一眼。若是就這么走了，待會兒柳靜水一看到這幾條蛇的尸體，必定就知道還有人在這附近了。自己又是剛剛走，很容易懷疑到自己頭上。

    可這些尸體和血跡也不好處理……

    嫌惡地望著那些蛇的尸體，他覺得有些惡心……就算好處理，他也才不想處理呢。

    他將刀氣縱出，故意弄出幾聲響動，而后便進了門，見柳靜水也正想往外走。

    柳靜水便是聽到他縱開刀氣的聲音，才要出門看一眼的，此刻見到是他，眼中的那點冰冷瞬間消散：“少宮主，方才是你？”

    楚晏一副看到他沒事就放心了的模樣：“我方才路上看到幾條蛇，不太放心，就過來看看……怎么這里也有蛇……你沒事就好?！?/br>
    柳靜水點點頭：“我會小心的，不必?fù)?dān)憂。”

    “嗯?！背坛?，“那你一定要小心啊，我回去了?！?/br>
    柳靜水依舊是點頭微笑，這一笑化作徐徐清風(fēng)，輕輕蕩開。兩人視線略一相交，楚晏便轉(zhuǎn)了身。

    自己這么說，柳靜水應(yīng)該不會懷疑吧？

    邁步往住處走，一路上楚晏都在想方才所聽到的對話。

    他們說的解藥，應(yīng)該就是柳靜水身上寒毒的解藥了。

    聽他們話中的意思，這解藥在一個人手里，而且這個人還得他們聯(lián)手才殺得了……但以柳靜水對那女子的態(tài)度來看，他卻是根本不想與那女子一起做這事。

    有解藥就好……等查到那個有解藥的人是誰，一定要幫柳靜水拿到手。

    回了住處，楚晏立即喚來穆尼：“穆尼，你去查查……文星閣的蛇，從哪里來的，是不是跟一個姓蘇的女人有關(guān)聯(lián)？”

    穆尼面色一動，道：“此事我有所耳聞，文星閣附近忽然出現(xiàn)了大量毒蛇，書院學(xué)生都說，是毒神宗又來尋釁滋事。”

    “毒神宗？”楚晏當(dāng)即想起許多關(guān)于毒神宗的傳聞，“這不是一個被驅(qū)趕至西南山間的邪派么？多年前被藥王毀去了總壇的幾道防守，便元氣大傷，不敢再來江湖上興風(fēng)作浪……這是要重出江湖了？”

    穆尼道：“琴川雅集乃是中原武林一大盛會，他們要重出江湖，選在這時候也對。具體的我會再去查……洛薩，中原武林各大門派都會派出門內(nèi)精英來雅集論武，正好一網(wǎng)打盡，揚我神教之威。莫里也有意待到論武時與各方高手比試，你可千萬別被他比下去?！?/br>
    楚晏聽他的言辭，不由笑出聲：“‘一網(wǎng)打盡’是這么用的么？反正十五一過，也沒什么好玩的了，我會好好練刀的?！?/br>
    穆尼點點頭，思忖許久，似乎才下定決心開口：“洛薩……我聽說，‘楚狂刀’也接了這次的雅集請?zhí)！?/br>
    楚晏眸光一動，“楚狂刀”這三個字讓他怔了許久。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沙漠里，許多記憶重新被翻開，將他沖撞得快要站不穩(wěn)。

    而后他有些哽咽地道：“來了便來了吧……說不定，她并不想看到我?！?/br>
    穆尼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多嘴的，楚晏眼睛都有些發(fā)紅了。

    第27章 鳳兮歸鄉(xiāng)

    “楚狂刀”非是一把刀, 而是江湖中人對一名刀者的稱呼。

    說到此人, 就得提起約莫二十年前中原武林的“明月三杰”——武林第一才女樓心月, 武林第一女殺手燕靈, 還有武林第一女刀客楚鳳歌。這三人均是當(dāng)年武林中驚才絕艷者，因三人分別在姓名、武功、兵器上帶了個“月”字，便被合稱“明月三杰”。

    可惜這三位風(fēng)華無雙的女子，一位被牽扯進朝堂黨爭，身死多年；一位金盆洗手后銷聲匿跡；唯有楚鳳歌還時不時會現(xiàn)身。

    而這位楚鳳歌，便是如今的“楚狂刀”。

    在沒有成為“楚狂刀”之前, 楚鳳歌的稱號是“明月刀”。她所持的那把刀, 便是叫作“明月”, 其人也美如明月，便有了“明月刀”之稱。

    楚鳳歌的刀法空靈飄逸, 也如清風(fēng)朗月一般?？珊髞聿恢獮楹?，她消失了幾年，再出現(xiàn)時性情大變, 刀法亦是變得霸道剛猛。這“明月刀”的名號，就逐漸變成了“楚狂刀”。

    不過最近這幾來，楚鳳歌都鮮少在江湖中露面, 聽說是隱居山林去了。隱山書院找不到她，根本不知道該將請?zhí)偷侥膬喝?。與楚鳳歌齊名的那兩位好友一個過世多年，一個不知所蹤, 也沒法請人代為轉(zhuǎn)交。

    但若是她想來, 這請?zhí)? 根本就不是問題。

    當(dāng)年隱山書院第一次舉辦雅集，來的人可是極少。那時的隱山書院可不像現(xiàn)在，風(fēng)先生才回書院教授武藝，隱山書院沒多大的名氣。江湖中人都說不過一群念叨“之乎者也”的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能論什么武。最后來的人少之又少。

    風(fēng)先生從過軍，帶兵打過仗，性子也被軍中之人染得剛烈了些，哪里咽得下這口氣。此后琴川雅集便有了一個規(guī)矩，就是認(rèn)帖不認(rèn)人。

    因為這個規(guī)矩，后來書院名氣大了，請?zhí)闪酥耸挚蔁嶂?，便常引起爭端，常常有人請?zhí)粖Z走。許多人都說請?zhí)码[山書院該管管，可這么多年過去也沒見有人管。

    隱山書院的態(tài)度便是不管。請?zhí)潜蝗藫屃耍鞘悄阕约簺]用。你要拿請?zhí)ベu錢，那也隨你。所以最后來雅集的很多都是當(dāng)初并沒有受到邀請的人，這個規(guī)矩現(xiàn)在大概就是隱山書院唯一不夠君子的地方。

    隱山書院每年送出去的請?zhí)星О購?，也不是誰都會來的，總有那么幾張會多出來?；ㄖ亟鹳I也好，搶也好，想要得到一張請?zhí)€是有許多辦法。楚鳳歌便是在書院學(xué)生將請?zhí)偷窖堕T時，直接從血刀門長老手中奪了一張請?zhí)?/br>
    據(jù)說楚鳳歌曾與血刀門有些過節(jié)，這才挑了血刀門下手。這次奪帖可是大大折了血刀門的顏面，血刀門哪里能忍，自然派出門內(nèi)高手追擊，想將請?zhí)麏Z回。

    而楚鳳歌拿到請?zhí)?，必定是朝著碧峭十二峰來。他們在外邊爭奪請?zhí)[山書院是不會管的，但只要進了隱山書院的地界，依照規(guī)矩就不得私斗。若血刀門想對楚鳳歌動手，隱山書院必然會插手相護。

    楚晏得知楚鳳歌會來琴川雅集之后，便每日都在練刀。他很想見到那個人，卻又有些害怕見到那個人，糾結(jié)來糾結(jié)去，只有練刀能斬斷他那些亂成一團的思緒了。

    他現(xiàn)在是連去找柳靜水玩樂的心都沒了，倒是柳靜水偶爾路過見他在練刀，便會陪他過過招。就這么過了十幾天，新春已盡，雅集也近了。

    這一夜，朗月當(dāng)空，樹影婆娑。

    茫茫夜色中，一道銀光倏然劃過天幕，接著一聲刀鳴，一彎新月入鞘。

    夜露垂墜，落葉飄下，楚晏默然立了許久，轉(zhuǎn)身朝屋內(nèi)走去。他又從早到晚，練了一天的刀。

    “少宮主?！?/br>
    楚晏聞言回身，便見穆尼緩緩走來。他好像是永遠都躲在楚晏身邊的某個角落一樣，常常是楚晏一停下他就會出現(xiàn)。

    穆尼將他方才所使的刀法看了一遍，有些猶豫地道：“這套刀法……宮主不是……”

    楚晏沉默了半晌，低聲道：“他不讓我用，都是因為他不喜歡我mama……可是我喜歡……莫里那邊怎么樣了？”

    穆尼聽他問起，便微一頷首：“莫里弄來了一張請?zhí)?，興許過幾日也會與各大門派之人一起來書院中?！?/br>
    “看來他真想在雅集上揚名了……你手上怎么回事？你受傷了？”楚晏說著，無意間看到穆尼手腕上有幾道血痕，還未結(jié)痂，該是剛受傷不久。

    穆尼忙一手捂住那血痕：“沒事……方才去流鏡宮營地探聽消息，被他發(fā)現(xiàn)了?！?/br>
    楚晏放在莫里身上的心思立即轉(zhuǎn)了個彎，回身往屋里走：“進去，我給你上藥。”

    不過是幾道淺淺的血痕而已，但傷人的卻是莫里，楚晏的怒氣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兩人進了屋去，剛給人上好藥，楚晏便咬牙切齒地道：“他要是敢來，我讓他好看。”

    穆尼本想勸楚晏幾句，畢竟他的身份只是一個侍衛(wèi)，別說是弄出幾道血痕，流鏡宮的少宮主便是直接砍了他一刀，也沒什么問題，楚晏不該為此生氣的。因生母之由，教中長老就有些不待見楚晏，若是跟月部少宮主對上，教中那些人肯定又要有話說了。

    但看楚晏這一肚子氣的模樣，穆尼最后也沒開口。他明白楚晏也就是生氣了說說發(fā)泄一下而已，還是知道輕重。

    穆尼默然將傷藥收拾好，正要退下。忽然一聲琴音乍起，有如驚濤拍岸，滄海浪涌，龍嘯九天。

    那琴聲傳來的地方離此處很遠，這一聲其實極小，但氣勢卻不小，并非高聲，卻已經(jīng)足以驚到天上之人。楚晏一聽這滄海龍吟之聲，便奇道：“誰在彈琴？”

    他內(nèi)力深厚，自然耳力奇佳，這書院夜里四處又寂靜無比，便能聽到那琴聲。而穆尼卻并未聽到，不得不疑惑：“哪里有琴聲了？”

    楚晏直往外走，道：“在泮池附近?！?/br>
    “洛薩……”穆尼一聲喊出，也不見那人停下，只得跟了上去。

    兩人過了泮池，琴聲逐漸清晰。只是方才那浪花翻涌，龍吟滄海的聲音已經(jīng)過去，又換了一首曲子。琴聲變得低沉，哀傷而凄婉，似乎有斷腸之痛。

    這冬夜肅殺，容易引出人哀傷寂寥之情，楚晏聽得都有些郁悶了。又有一個女聲和著琴聲緩緩唱道：“秋風(fēng)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這唱歌的人，聲音好像還有幾分熟悉。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是江浮月么？那彈琴的人豈不是……他腦海里剛剛閃過柳靜水的身影，那女聲又唱到了后面：“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這句一聽清，他猛地一怔，直接縱開輕功，循著那琴歌聲而去。

    這琴歌本就舒緩，一句要綿綿不絕地唱個半天，楚晏看到江浮月時，她正好唱到最后一句。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br>
    歌聲琴聲皆止于此，余音慢慢散開，楚晏和穆尼也落在那琴聲之旁。他們并沒有直接過去，只是遠遠地看。

    江浮月身旁有兩棵樹，正是那“入我相思門”，還有一個人，正是柳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