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靜默片刻，答道：“嗯，朕其實也不想施相有事?！?/br>
    只要不威脅大楚江山，留著施銘遠(yuǎn)也不妨?？v然不得不多費(fèi)些心思維持朝堂和后宮的安穩(wěn)，能以此稍稍彌補(bǔ)對謝璃華的虧欠，也是值得的。

    說話間，在前側(cè)引領(lǐng)的管事帶他們拐上一條五色鵝卵石拼花小道，已偏離了通往正房的大路。

    謝璃華怔了怔，問道：“舅舅沒住正房？”

    管事忙躬身答道：“回娘娘，相爺說了，他這病易傳染，正房前后都是屋子，住的人多，兩名小公子離得也近，怕傳染了他們，所以自個兒搬到東北角的萃香院住了。其實是相爺多心，太醫(yī)說過，接觸的人留意每日服藥、不長久共處一室，沒那么容易染病。如今那些跟在相爺身邊的男丁侍奉十多天了，也沒聽說誰染病。幾名如夫人嬌嬌弱弱的身板，也每日前去請安，照樣好端端的。”

    宋昀、謝璃華來之前均已服過太醫(yī)開的藥，如今不過前來看上片刻，又有眾多侍從相隨，自然也不會有事。這管事說了施銘遠(yuǎn)搬離正房的緣由，又急急解釋，分明是怕宋昀等因擔(dān)心染病而反悔離開。

    宋昀眼見前方景致越發(fā)荒涼，自己與相府往來那么多時日，竟不曾來過這等冷清的所在，想著施銘遠(yuǎn)往日的囂張，不由心中惻然。

    謝璃華更不必說，眼見前面已是萃香院，幾乎顧不得那邊遞上的面巾，便要沖入屋中察看。

    宋昀連忙拉住，接過厚厚的面巾，親為她將口鼻裹住，自己也用面巾掩了口鼻，令隨侍先跟著管事進(jìn)去通傳并探查過，聽得里面?zhèn)鞒鍪┿戇h(yuǎn)喑啞的咳嗽，方才攜謝璃華走入屋中。

    屋子里很是悶熱，雖敞著門窗，依然有種渾濁不祥的氣息縈繞著半舊的梁柱桌椅間，連青磚的地面都似往上蒸騰著發(fā)霉的潮氣。施銘遠(yuǎn)住在東間，門前垂著厚厚的棉質(zhì)簾子，密不透風(fēng)，正將內(nèi)外隔絕開來。

    謝璃華忍不住低斥道：“何必用這么厚的簾子，豈不把舅舅熱壞了？”

    管事忙道：“相爺溫慈，寧可自己委屈些，也不想誤害他人。何況皇上、皇后親來，所以又換了一架更厚實的簾子。”

    說著這話時，里間的已傳來施銘遠(yuǎn)氣喘吁吁的聲音：“臣病臥在床，不能面見行禮，尚祈皇上、皇后恕罪！”

    宋昀忙道：“朕與璃華憂心施相的病情，特地帶了兩位名醫(yī)過來瞧瞧。施相只管安心靜養(yǎng)，不必拘禮?！?/br>
    謝璃華亦道：“舅舅勞苦功高，皇上始終記掛著，只是政務(wù)繁忙，一時抽不出身來，卻已早早令人去尋覓最擅這類病癥的名醫(yī)入京，盼能盡快治愈舅舅疾患?！?/br>
    宋昀點頭，“這些時日施相不在朝中，朕便失了主心骨，凡事常拿不定主意。何況朕到底年輕，行。事未必妥當(dāng)，聽聞近日傳出不少流言，常敘及相府是非，想來是有心人刻意傳出謠言，欲令我君臣失和，朝堂大亂。施相若有耳聞，切莫放在心上。宋昀之心，始終如一?！?/br>
    謝璃華明知夫婿與舅父各自所為，如今聽得宋昀低下。身段刻意解釋，不由心中感念，看向宋昀的目光便越發(fā)溫柔似水。

    施銘遠(yuǎn)在里間靜靜聽著，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道：“皇上能有此心，老臣銘感五內(nèi)，自當(dāng)肝腦涂地，以報皇恩！可惜臣病勢已成，便是大羅金仙到此，只怕也難以挽回?！?/br>
    謝璃華不由落淚，哽咽道：“舅舅快別這么說！太醫(yī)說得明白，如今用的藥都對癥，只需舅舅放寬心胸，病愈只是早晚的事。”

    施銘遠(yuǎn)自嘲一笑，“病愈是早晚的事？病逝是早晚的事吧？臣輔佐兩代君王，深得器重，卻也招來多少人的嫉恨，尋著機(jī)會便落井下石，惟恐臣死不了！”

    宋昀品其話中之意難掩恨惱，遂道：“所謂名滿天下，謗滿天下。施相通達(dá)之人，何不少些思慮，盡快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讓那些人無法稱心如意，才是最好的還擊?！?/br>
    施銘遠(yuǎn)嘆道：“話雖如此，既得了這病，也只能看天意。老臣半世富貴，榮寵至極，便是逃不過這場劫難，也已死而無憾。只是臣的確不放心朝中諸事，尚有些話也跟皇上說，請皇上屏去從人。”

    宋昀雖來到相府，但他心思縝密，隨行帶了不少宮中禁衛(wèi)。因此處狹窄，大多留在院外，只有四五個身手高明的近侍隨在身邊。如今眼見施銘遠(yuǎn)病重，想來是有遺言囑咐，也不再疑心，遂命侍衛(wèi)與內(nèi)侍都退到門外。

    那邊相府的管事向內(nèi)回稟道：“相爺，屋里只?；噬虾突屎竽锬锪?！相爺那邊……”

    里面似乎并沒有人侍奉，施銘遠(yuǎn)在內(nèi)喘著氣，愈顯中氣不足，很勉強(qiáng)地壓著嗓子說道：“好，你們……也都下去吧！”

    一時眾人都已離去，只剩了宋昀等二人在。

    宋昀攜了謝璃華走到門簾邊，說道：“施相，有話請講。宋昀洗耳恭聽！”

    施銘遠(yuǎn)在內(nèi)仿佛說了句什么，聲音極低。宋昀聽不清晰，不由走得緊貼門簾，側(cè)耳細(xì)聽。

    仿若有道陰冷的風(fēng)從簾后吹來，再厚的棉簾也抵擋不住，竟直直地似要吹到骨髓里。

    這感覺并不陌生，卻已極遙遠(yuǎn)。尤其在他走到大楚至高無上的位置上后，他幾乎再也沒有那種陰冷感。

    當(dāng)年，十四歲的宋昀在舅舅家倍受欺凌，百口莫辯，獨(dú)立于眾人嘲笑的目光里，便是這樣的背脊生寒，似無處躲避那不知何處射來的明刀暗箭。在渡口落水之際，這陰冷的感覺幾乎到了極致，卻因那個笨拙游來的明媚少女瞬間煙消云散。

    雖然不曉得危機(jī)感從何而來，他下意識地想向退后，避開那讓他不適的陰冷。

    謝璃華覺出他的退避，驚訝地執(zhí)住他的手，待要相詢時，那棉簾后忽然閃出一只手，將宋昀猛地拉了進(jìn)去。

    277 戰(zhàn)，絕地深謀（二）【實體版】

    謝璃華正待驚呼時，那棉簾已經(jīng)撲到跟前，掩住她口鼻，將她的驚呼聲盡數(shù)逼了回去。

    又或許，能不能壓住她的驚呼，已經(jīng)不再那么重要。

    屋外，已傳來驚斥怒叫和刀劍相擊的打斗聲攖。

    宋昀緩過神時，人已在內(nèi)室之中，——確切地說，是內(nèi)室中的密室里。

    密室里和外面一樣空氣渾濁陰冷，寥寥幾件桌椅都粗陋陳舊，角落里尚有不少灰塵，絕非病人休養(yǎng)之所償。

    唯一一張鋪著錦墊的圈椅上，施銘遠(yuǎn)正掩著胸口安坐。他的面容削瘦憔悴，雙目凹入，胡須凌.亂不堪，瞧起來還是滿臉病容，但盯著宋昀的目光十分炯亮，素日的清雋里有幾分不加掩飾的狠厲。

    宋昀旁邊，謝璃華被綁住手足壓在條椅上，手里也塞了帕子，正嗚嗚叫著掙扎不已。

    宋昀定了定神，依然安坐于條椅上，無視旁邊相府死士正逼向自己的刀劍，向施銘遠(yuǎn)微微笑了一笑，“看來施相病勢已有好轉(zhuǎn)，倒是朕多慮了！卻不知為何也不肯告訴璃華一聲，可知她在仁明殿差點哭干了眼淚？”

    施銘遠(yuǎn)冷笑，“告訴她？然后一轉(zhuǎn)頭再告訴皇上？我做的最傻的事，就是養(yǎng)了這么個傻丫頭，被人牽著鼻子走還自以為聰明賢惠！等坑死娘家，便是她為柳朝顏那賤人騰出后位的時候了！”

    宋昀嘆道：“施相，你想得太多了！投桃報李，宋昀并不曾忘懷片刻?！?/br>
    施銘遠(yuǎn)驀地笑出了聲，“投桃報李？老臣把皇上從鄉(xiāng)野荒草里拔.出來，如今這模樣，便是皇上對我的回報？別當(dāng)老臣病糊涂了，連這場大病是在天災(zāi)還是*都看不出！”

    宋昀搖頭，“卻不知施相覺得如何才算投桃報李？朝中大小事宜，無不征求施相意見，難道對施相還不夠恭敬？或許，施相所求，不僅要永保相府平安富貴，也不僅是剪除濟(jì)王這些可能威脅到自己地位的皇親國戚，而是……要宋昀將大楚江山拱手奉上？”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室中五六名死士，說道：“可惜這江山交給誰，朕也做不了主！施相若想要這江山，需得問問大楚百萬禁軍同不同意！若他們不同意，謀逆大罪，誅連九族，誰人能逃！”

    他向來溫雅，但最后幾句聲音卻森冷沉凝，依然有著一股張揚(yáng)迫人的帝王氣勢，旁邊正持刀對著他的死士竟瑟縮了下，一時不敢與他對視。

    施銘遠(yuǎn)也有些意外，轉(zhuǎn)而想起宋昀登基后的言行，心下殺意更甚，冷笑道：“皇上是怎樣的人，怎樣的心思，以前老臣沒看明白，是老臣太蠢；若至今還看不明白，便是老臣活該死無葬身之地！皇上的心的確始終如一，始終如一想著怎樣得到江山，怎樣用江山來討得清宸宮那位賤人的歡心！不是老臣要大楚的江山，而是不想皇上拿老臣的性命拱手奉給那賤人，以圖她多看皇上幾眼……可惜，柳朝顏心里只有韓天遙，便是拿了江山送她，拿了老臣的命討她歡心，也治不了她的相思??！如今她快死了，皇上癡情一片，何不先行一步為她探探路？那地方，可沒有南安侯與你爭競美人心！”

    謝璃華到底是施銘遠(yuǎn)甥女，捆縛得不甚結(jié)實，此時終于將口中塞的帕子吐出，幾乎用盡力氣尖叫道：“舅舅，你瘋了！瘋了嗎？你真打算斷送相府上千條人命嗎？”

    施銘遠(yuǎn)憐憫地看著她，“丫頭，你還沒看明白？是你這好夫婿想斷送我，不是我想斷送他！都是他逼我的！還有，別想著百萬禁軍能拿我如何如何，當(dāng)年柳翰舟不也是手握百萬兵馬，煊赫無雙？不過十余名禁衛(wèi)軍，便能輕輕松松將他斷送！如今……我重病在身，無力顧及相府安危，有賊人闖入相府，誤殺皇上，老臣雖有罪，但也得抱病出來先主持亂局對不對？小皇子有心疾，朝不保夕，根本無法繼隨皇位，只能重新選擇宗室弟子來繼承皇位……”

    宋昀并非先帝親子，甚至連養(yǎng)子都不算，在朝中根基淺薄，如今雖扶植了不少大臣，到底不能和施銘遠(yuǎn)二十余年經(jīng)營的人脈相比，且忠誠度有限，只要施銘遠(yuǎn)并未篡位，弒君大罪又能被含糊過去，多半也就半信半疑地隨之擁立新君。

    宋昀年輕，所立新君入承宋昀子嗣，必定極年幼，到時只能由權(quán)臣或后宮把持朝政。便是云太后有疑心，她與宋昀并沒那么深的母子情誼，何況又曾被逼得退居深宮養(yǎng)老，只要另立的新君合她心意，以她性情，很可能也會繼續(xù)選擇與施銘遠(yuǎn)共掌朝政。能與施相抗衡的柳貴妃雖有鳳衛(wèi)相助，卻病重臥床，一旦宋昀遇害，施氏奪權(quán)，她與鳳衛(wèi)便定是下一批被誅殺的對象。

    施銘遠(yuǎn)患疾應(yīng)該不假，方才騙過了那許多人；但如今顯然已經(jīng)病勢漸愈，卻只作病危，不但將宋昀和鳳衛(wèi)的眼線盡數(shù)瞞過，連謝璃華也瞞得嚴(yán)嚴(yán)實實，甚至利用她對相府的感情將宋昀誘入圈套。

    謝璃華驚恐地瞪著舅舅，猛地意識出他并不是玩笑，而是早有預(yù)謀，不由失聲叫喊道：“快來人，來人……”

    外面打斗之聲尚能聽聞，卻已漸漸零落，再無一人回應(yīng)她的求救。

    因鳳衛(wèi)和相府仇隙極深，宋昀跟來的隨侍特地未挑鳳衛(wèi)，都是原先的宮中禁衛(wèi)，大多為夏震部屬，甚至有好些與相府有千絲萬縷聯(lián)系，戰(zhàn)斗力和勇猛度都無法與鳳衛(wèi)相比。若發(fā)現(xiàn)陷入相府重圍，這些人肯拼死一戰(zhàn)的恐怕不多。

    施銘遠(yuǎn)站起身來，走近他的甥女，眼神已有幾分復(fù)雜，“璃華，你看清楚了，你這個所謂的夫婿，娶你不過為了籠絡(luò)舅舅，再無半分真心。舅舅這一倒，你必定跟著掃地出門！你是打算跟著他死，還是聽舅舅的話，繼續(xù)當(dāng)你的皇后、太后？你會有聽話的皇兒，會有享不盡的權(quán)勢富貴，甚至……可以找更俊秀更溫柔的少年郎相伴，不必?fù)?dān)心深宮寂寞，床帷空虛！”

    謝璃華尖厲叫道：“我不要！我不要！若你殺他，便送我和他黃泉里做一對鬼夫妻吧！別說他對我無半分真心！若他毫無真心，怎會與我前來看望舅舅？就為舅舅處心積慮一直想著怎樣爭權(quán)奪勢嗎？”

    話未了，只聞“啪啪”兩聲，施銘遠(yuǎn)已兩個耳光甩了過去，瞪著她的眼神不知是厭還是怒。

    謝璃華被打得發(fā)髻散落，金鈿委地，唇角溢出.血來，兀自高叫道：“舅舅，醒醒吧！那是宋家的天下，不是施家的天下！你是臣，他是君，他才是大楚皇帝！”

    宋昀轉(zhuǎn)向她，低低道：“璃華，你……保重自己要緊。”

    謝璃華精心保養(yǎng)的長長指甲已被她攥緊拳時掐斷，尖銳斷甲掐到了掌心，慢慢地滲出鮮血來。她卻恍若未覺，轉(zhuǎn)眸向宋昀笑道：“論文才武略，我跟朝顏jiejie沒得比。但至少我還有一樁好處，那就是死心眼。喜歡一個人，便一門心思地對他好。不論是活著還是死去，都會伴著他，一門心思地對他好。若連這個都做不到，我拿什么來喜歡你？”

    宋昀哽住，卻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也會一門心思對你好。”

    雖然一閉眼，便是那個曾經(jīng)明媚的清冷女子，雖然最悲觀最無助的時候，他腦中浮現(xiàn)的面容從不是他的皇后，他都會對她好。

    他不能辜負(fù)她生死相隨的心意。

    施銘遠(yuǎn)盯著二人，將手指捏得骨節(jié)森白，面容也森冷得可怕。他冷笑沖謝璃華說道：“沒有你……也好！若不是你，我一世聰明，也不至于信了這小畜生，由他忘恩負(fù)義，過河拆橋！”

    宋昀淡淡道：“施相別把自己說得太高尚，也別把朕想得太卑鄙。說到底，你想朕永遠(yuǎn)當(dāng)手中聽話的棋子，而朕……再怎么感恩圖報，也需記得自己姓宋！便不為柳貴妃，朕也不可能容忍大楚江山在朕手上沒落毀敗！”

    正說話時，外面的打斗聲似乎又激烈起來。

    施銘遠(yuǎn)微有訝異，正待派人出去查看時，頂上的暗門忽然開了，有人沖內(nèi)叫道：“相爺，不好了！柳貴妃帶鳳衛(wèi)從東北角逾墻而入，已經(jīng)沖過來了！”

    既將宋昀誘來，施銘遠(yuǎn)早在各處有所布署。

    在宋昀前來萃香院后，從正門或角門一路過來都已安排下伏兵，便是有人前來相救，也會遭遇重重阻力，足以讓這邊安排應(yīng)對之策。

    278 戰(zhàn)，絕地深謀（三）【實體版】

    萃香院位于東北角，是相府最偏僻之處，卻已靠近了府外的巷道。巷道不在相府范圍之內(nèi)，時常有人來往，自然不便安排太多人手監(jiān)視。

    何況，除非對方知道天羅地網(wǎng)布在萃香院，再不可能想到從東北角直接攻向此處攖。

    施銘遠(yuǎn)怔了一下，隱約看到傳訊之人身后似有人影閃過，連忙喝道：“誰讓你開的暗室門？快關(guān)上！”

    豈不等于為進(jìn)來找不到人的鳳衛(wèi)指了條明路？

    傳訊之人還未及應(yīng)聲，便已一聲慘叫，頭顱已伴著滿腔熱血拋撒入密室，血珠淋了眾人滿頭滿身償。

    施銘遠(yuǎn)大驚，忙指向宋昀，喝道：“殺了他！”

    死士早已得過交待，再不遲疑，揮劍便往宋昀脖頸間砍去。

    以那力道，頃刻便能讓他身首異處。便是有援兵趕到，也萬萬來不及相救。

    宋昀呼吸不勻，只握緊拳冷冷盯著施銘遠(yuǎn)，無視那雪一般冷涼的刀光和陰暗的死亡氣息。

    呼嘯的刀聲里，宋昀又似聽到十一清冷的叱喝。

    他苦笑。

    她必定是他這一世難逃的宿命，不論是走到人生的最巔峰，還是卑微地低入塵埃，甚至此時人在絕境，死到臨頭，他腦中閃動的人影，居然都是她，都是她……

    而她病得臥床不起，再怎樣的武藝超群，也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

    刀鋒劃過，他甚至感覺到冷風(fēng)從頸間掠過的氣息，卻奇異地沒有覺出疼痛，倒是持刀砍向他的人驀地發(fā)出一聲痛呼。

    宋昀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緊貼住潮.濕的墻壁，而前方已驀地多出了一個高挑的身影。

    長發(fā)如水，觸目生涼。

    可將他護(hù)在身后時，她那單薄的身軀偏能傳遞出微微的溫暖。

    “柳……柳兒……”

    宋昀聲音沙啞，眼底亦有些模糊。他甚至不敢伸出手，擔(dān)憂眼前之人是不是絕望之際的幻象。

    而謝璃華已掙扎著要站起來，高聲叫道：“朝顏jiejie！”

    十一面白如紙，一雙眸子越發(fā)深如墨淵，卻如刀子般從受傷的死士臉上劃過。

    死士手中的刀已經(jīng)跌落，持刀的手腕上端端正正插了把系著瑪瑙流蘇的飛刀，正是十一所有。他有些驚恐地看看十一，又看看上方已被打開的密室之門。

    朝顏郡主一向是個傳奇，可這個傳奇正在沒落。尤其近來屢傳她病重甚至病危的消息，似乎可以將她輕輕忽略。

    可眼前這個仿若從畫中走出的蒼白女子，終于還是成為怎么也忽略不了的存在。

    施銘遠(yuǎn)緊盯十一，退開一步，方才吸了口氣，說道：“你……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