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冊妃典禮不比冊后典禮繁復(fù),但也有一套程序。先由皇帝叩告太廟,再回宮受百官朝拜,宣讀冊封詔書,遣使者送入貴妃宮中,貴妃拜受詔書,送使者離開,隨即便需換貴妃冠服,隨皇后謁告先帝,再拜謝帝后。 值得一提的是,禮部所擬的詔書上,十一的姓氏改回了她原來的柳姓。 據(jù)說,是兩名為宋昀講學(xué)的大臣提出,朝顏郡主之生父雖是罪臣,但為柳家留下血脈,卻是先帝意思,且在遺詔說得很明白,該依照先帝旨意認(rèn)祖歸宗。 云太后聽得宋昀回稟,倒也不曾駁回,只是神色更加悒郁不歡,十一受封后前去拜望,她都不曾有多少笑顏。 十一久在宮中,嫻于禮數(shù),冊妃當(dāng)日一整套禮數(shù)下來,倒也無可挑剔。 因宋昀如她所愿開始關(guān)注朝政,她也配合著布署行動。只是接二連三的變故之后,她的身體竟似差了許多,近來飲酒雖然少了些,精神依然不濟(jì)。 這一日算是她的大日子,宋昀自然得住于清宸宮。 十一坐于壓著紅棗、蓮子、桂圓、花生等吉祥果子的被褥上,以一貫的懶意洋洋看著那對跳動的龍鳳花燭,眼底已有止不住的疲倦之色。 宋昀屏退眾人,取過倒好的兩盅酒,走到十一身畔,靜靜凝視她片刻,然后將其中一盅遞過去。 十一今日難得沒喝酒,見狀隨手接過正待喝時,卻正看到宋昀唇邊笑意已轉(zhuǎn)苦澀。 她猛地悟過來,“合巹酒?” 宋昀黑眸深深,苦笑道:“若你當(dāng)作尋常的酒喝著,也成。我也知……你其實并不是真心入宮為妃?!?/br> 十一笑了笑,“不論是不是真心,我到底入了宮,皇上也算圓滿了心愿,又有何不好?” 宋昀道:“說得似乎有道理。可為什么我那么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似乎就這樣納了你,你不甘不愿,我也不甘不愿?” 十一微笑道:“別說當(dāng)了皇帝,便是當(dāng)了天帝,也未必能事事遂心。所謂人世間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等不如意事的事多了,也就習(xí)慣了!” 宋昀瞅她,“你就沒什么好聽的話說來聽聽?” 十一側(cè)頭細(xì)想,然后道:“想到了!等阿昀能像一位真正的有為君主屹立于朝堂之上,乾綱獨斷,俯視眾生,我便可放下心來,日日杜康相伴,沉醉酒鄉(xiāng),再無后顧之憂,該是何等開懷!” 宋昀嘆道:“柳兒,我聽得一點都不開懷!” 他飲了自己手中那盅酒,又取過十一手中那盅酒,也飲盡了,將酒盅放回原處,舒了個懶腰, “既然都不開懷,就不必喝了,等咱們開懷時再一起喝吧!” 十一倒也訝異,旋即輕笑道:“嗯,一起喝的機(jī)會盡有。只是皇上肩上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大,別學(xué)我不時喝得醉醺醺就好?!?/br> 宋昀凝視她這些天愈發(fā)憔悴的面容,柔聲道:“我自然不會喝得醉醺醺,但你也別動輒喝醉。你可曉得你最近面色難看成什么樣了?” 十一摸.摸自己的臉,“反正我自己也看不到,難看又何妨?何況很多人應(yīng)該很樂意我越來越難看。阿昀你多看幾眼,也會覺得我這人實在平平無奇,長得難看,脾氣還大,指不定便把我拋到腦后,從此過得還舒心些!” 宋昀“噗”地笑了,轉(zhuǎn)身將那邊的軟榻挪過來,從g榻上拉過一條薄毯搭在自己身上,徑臥上軟榻,才道:“其實看了你這許多日子,老早就覺得柳兒你的確平平無奇了!” 十一看他在軟榻臥下,倒也微微驚訝,只笑道:“哦!看多了總會看厭?!?/br> 宋昀道:“倒不是看厭了,而是你壓根兒沒把我放心上,只怕都不曾把我當(dāng)男人看待過。醉意醺醺,不修邊幅,不僅不去掩飾面上的傷痕,還把自己搞得枯槁如鬼……便是天仙下凡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折騰。柳兒,讓你入宮,當(dāng)真就這么為難你?” 他初時說得尚有幾分輕松的調(diào)侃意味,只是越說下去,話語里越似有種再壓抑不住的蒼涼如雪慢慢涌了上來。 十一也已臥在那張嶄新的螺鈿大g上,聞言不由轉(zhuǎn)過臉去看向宋昀。 宋昀眉眼安謐,眸底雖幽沉如水,卻不見惱意。 他輕聲道:“好吧,我承認(rèn),便是你為難,我會堅持讓你入宮。若你在宮外,我總不會安心。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再跑去睡睡韓天遙,或與寧獻(xiàn)太子相像的其他什么人……或許,覺得我這皇帝實在不可救藥,你失望之下一時心血來.潮,能立刻決定跟別的男子遠(yuǎn)離杭都,跑得無影無蹤……雖然你不再那么好看,可一想到你會與別的男子在一起,我甚至可能再不見到你,我便……慌得很。就好像我的三魂七魄都沒附在身上,整日整日地心神不定?!?/br> 他看向十一,卻見她眼睫低垂,在瘦削的面龐投出一片陰影,淡煙籠月般格外沉寂,便愈覺無奈,“你必定不懂得這滋味。有時我都覺得……你實在不能算是個女人。” 十一的眼睫終于動了動,眼底有恍惚的自嘲,“我也覺得有時我不能算作一個女人?;瓴皇厣崦础乙惨娺^。當(dāng)年詢哥哥被我冷落時好像就是這樣子。而我……我討厭為其他人魂不守舍的感覺,所以我立刻找人喝酒說笑,出去游玩狩獵,甚至盡快找到另一個人代替他,好彌補心里缺失的那一處?!?/br> 宋昀枕著頭,看她無奈撲閃的清眸,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所以,雖然你對濟(jì)王根本沒有那種彼此相許的男女之情,還是很快擇定他為未來夫婿,和他親近異常?” 十一打了個呵欠,嘆道:“也許,那時也太年輕吧!尤其后來宋與詢被催著擇太子妃時,我更想把宋與詢氣死。” 宋昀搖頭嘆息,“可憐的寧獻(xiàn)太子!” 他轉(zhuǎn)而一想,卻又苦笑了,“或許,韓天遙和他一樣可憐?而我……就成了當(dāng)日的宋與泓?只是你跟我沒有跟他那種自幼一起長大的深厚情分,所以你連喝酒說笑也不找我一起?” 十一笑道:“你想得太多了!隔了這許多年,喝酒倒還行,至于說笑……好像和誰都說笑不起來了!何況酗酒這劣習(xí),帶壞宋與泓就夠了,豈能帶壞我們大楚帝王?” ==================================== 十一不是溫良恭儉讓的深閨小姐。她脾氣大,性情壞,我行我素,張揚任性,剛硬決絕起來傷人傷己,從來不是個好女人,從小到大酈清江也沒打算把她教成好女人。在我的設(shè)定里,她的個性本就不討喜,但正是男人想丟丟不開的那種“壞”女人??赡苡械拿眉堃驗椴幌矚g她的抉擇和行事而丟雞蛋,但我想寫的就是這么一枚女紙,而不想千篇一律重復(fù)別人或重復(fù)自己,希望妹紙們理解。 內(nèi)什么,大遙、小宋和泓的劇情都會繼續(xù)。餃子老了,速度很蝸牛,情節(jié)也有頗多缺陷,感謝妹紙們一直以來的包容和支持,餃子會努力寫得好看些。實在不滿的妹紙就繼續(xù)丟雞蛋吧!蛋攢多了,餃子蒸蛋羹分給大家喝。妹紙們么么噠!后天見! 228 誤,愿賭服輸(一) 宋昀哼了一聲,別過臉道:“你也少說這些話安慰我。你肯入宮,一則我拿了先帝遺詔逼你,二則韓天遙讓你傷了心,三則你盼我能成為真正的大楚之主,不想讓江山傾頹,不想讓jian臣得勢,對不對?我不管,橫豎你已入宮成了我的妃子,便是為著皇家顏面著想,從此也不能想睡誰便睡誰,想跟誰跑便跟誰跑,總會在我身邊?!闶悄銘械靡姷轿?,我頂多隔幾日再來看你一遭,盡量不讓你厭煩便是。但你若再遭踐自己身子,別怪我斷了你的酒!” 十一又是駭然,又是好笑,“阿昀,你的意思,莫非連鳳衛(wèi)送酒入宮都打算攔著?姣” 宋昀淺淺而笑,“若我下旨,就說為你身體著想,不許他們送酒,你認(rèn)為他們會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 十一好一會兒才能道,“宋昀……你狠!” 齊小觀等人的膽子素來不小,雖不敢跟十一犟,但對她飲酒無度的確早就看不順眼。若得宋昀下旨,必定借機(jī)逼她戒酒,斷酒幾乎是十成十的結(jié)果秈。 宋昀瞧她面有不甘之色,倒覺歡悅,再無半分睡意,越性又坐起身,倒了兩盞茶放在他和十一之間的矮幾上,給了十一一盞,自己端了一盞喝著,眸光已閃動出清亮如珠的光澤。 他道:“柳兒,鳳衛(wèi)咱們得好好好用上了。我不能再讓宮禁完全掌握在施銘遠(yuǎn)手上?!?/br> 十一起身啜茶,微笑道:“你也不用太憂心。他把甥女嫁你,暫時應(yīng)該不至于再生別的念頭?!?/br> 宋昀道:“他在朝中雖然說一不二,但目前手握兵馬的將士多在邊疆,也沒幾個肯聽他號令,暫時倒不用擔(dān)心他圖謀不軌。只是宮禁盡在他掌握,他若對宮里做點什么,我哪有反擊之力?又或者,哪日我也病重了,他再利用所掌握的宮禁加害你們或我的兒女,誰又能攔得了他?” 十一聽他分析政事,卻也歡喜,說道:“此事關(guān)鍵在于殿前都指揮使夏震??上硬涣怂!?/br> 宋昀道:“對!夏震早年便與太后、施相聯(lián)合,關(guān)系早已盤根錯結(jié),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別說施相會保他,便是太后,也不會容我們輕易撤換他?!?/br> 十一道:“于是,你想著如三四年前的舊制,讓鳳衛(wèi)入宮,同時掌握宮禁?” 宋昀道:“我會和施相說,鳳衛(wèi)長期游蕩在外終究令人不安,不如編入禁衛(wèi)軍,受夏震節(jié)制,施相一直對鳳衛(wèi)頭疼,對此必定贊成。不過編入禁衛(wèi)軍后,這兩千多精衛(wèi)聽不聽夏震節(jié)制,抑或陽奉陰違依然自成一體,全看你怎么安排。” 十一含笑,“我如今是貴妃,鳳衛(wèi)是我部屬,若夏震敢找鳳衛(wèi)的岔兒,我大可出言教訓(xùn)!” 宋昀道:“便是出手教訓(xùn)也使得……朝顏郡主英姿威武,誰敢不服?” 十一大笑,“恐怕還得倚仗皇上威儀!” 見宋昀認(rèn)真打算著未來之事,十一精神終于振奮上來,走出拿了大楚的輿形圖來,拔了根碧玉簪下來,興致勃勃地指點著輿形圖,說起京中禁衛(wèi)軍和鳳衛(wèi)安排,京外諸處勢力分布,以及北境和魏國、東胡現(xiàn)狀,本來頹喪的眉眼終于顯出光彩來。 她口齒明晰地一一道來,眸光日漸清明瑩亮,漸將清瘦的面容映出奪目神采,依稀便是七年前在渡口救他的小姑娘,眉眼張揚,神色執(zhí)著,讓他把天地涂亮,把未來畫成彩色…… 宋昀靜靜地傾聽著,黑眸也愈發(fā)柔和,漸有明亮熱烈的光芒在閃動。 在不曾再遇到她的那段長長歲月里,他的天空依然是灰的,但他的記憶里,那個小姑娘卻永遠(yuǎn)那樣張揚妍媚。她的天空,是他不能觸及的七彩繽紛。 可原來,那樣笑容明亮的少女,早已在三年前便成失了蹤影;再見到的只是我行我素卻清冷得骨子里的十一。 長久的醉生夢死后,他好容易看到她因韓天遙再次閃過光亮,卻很快隨著接二連三的變故與折磨消失殆盡。 幾乎用盡手段,他終于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卻完全不知道,這樣費盡心機(jī)得來的女子,還是不是自己一心愛戀著的那一個。 但這一刻,他終于看到了她眸中的明媚。 他甚至已有些聽不大清她在說什么,只是忽然伸出來手,握住她手腕道:“柳兒,我都依你?!?/br> 十一怔了怔,抬頭看他。 宋昀定定神,面頰便泛起微紅,好一會兒才笑道:“我是說,我也愿意……做柳兒心中的那個有為明 君!” 十一便揚唇而笑,“我相信?!?/br> 宋昀凝視著她,眼底若有陽光下的溫泉在脈脈流淌,“你當(dāng)知我視你若瑰寶。如果是你心愿,我必傾力以赴。遺詔之事是我做得不厚道,但我終會讓你知道,我才是最適合你的那個。” 十一抬頭看看矮下去一大截的龍鳳燭,“皇上明天還要早朝,不早點兒歇息嗎?” 宋昀輕笑道:“我倒還不困。不過若你困了,咱們便先睡吧!” 他將輿形圖折好,起身熄了蠟燭,重在軟榻上臥了,便聽十一也在那邊臥下。 外面懸著大紅綾紗宮燈,從緊閉的紗窗里透出淡淡的紅光,將屋內(nèi)陳設(shè)照出隱隱的輪廓,卻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但宋昀一直在黑暗里看著十一的方向。 許久,他輕輕道:“柳兒,終有一日,我們會喝了這盅合巹酒?!?/br> 黑暗里毫無聲息,靜默得連呼吸都快聽不到。 宋昀正猜著十一可能已經(jīng)睡著了時,忽聽得十一在那邊說話。 她依然那樣懶散地,不經(jīng)意般道:“也許會吧,也許……不會。如果我懂得知足,懂得珍惜,也許我十七八歲時便和最心愛的人喝了合巹酒。我半世順?biāo)欤瑓s數(shù)年流離,其實怨不得別人,只怨我做不了那些尋常卻快樂的賢惠女子。我也曉得這性子不好,可我改不了。從小師父就沒教過我怎樣做個好女人,我也沒打算學(xué)。看著那些對夫婿唯唯諾諾三從四德的貴夫人,我覺得她們?nèi)缦N蟻般無趣。當(dāng)然,她們覺得自己身處富貴,夫婿體貼,兒女孝順,無比幸福。而我……其實活得并比螻蟻強(qiáng)多少。” 宋昀靜靜地聽著,此時才道:“你不幸福,但你活得比一般人精彩,更比一般人……光芒萬丈。不論你愿意做怎樣的人,我都會在你身邊?!?/br> 他頓了頓,聲音里多了幾分篤定,“柳兒,我們會在彼此身邊,很久,很久……你再不能離開我,再不能離開這皇宮。” 一步一步,從鄉(xiāng)野少年到少年帝王,到把她困到他身邊,他走得很穩(wěn)。 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讓自己后面的道路走得更穩(wěn)。 不論,是十一期待的奪回皇權(quán)、振興大楚,還是十一那游移著卻始終不肯飄向他的那顆心。 他側(cè)身向著十一的方向,微微一笑,已自沉沉睡去。 十一臥著,許久都不曾動彈,仿佛也睡著了。 很久之后,外面紅艷艷的綾紗宮燈滅了,天色漸明時的淺淺清光映亮窗紗,終于也能映出她一雙黑眸幽瑩,輕.顫的濃睫如淋透風(fēng)雨猶不肯斂起的蝶翼。 皇宮高而闊。 酈清江從這里把她帶離,告訴她,外面天大地大;而她,終將回到這里。 她果然回到了這里。 以當(dāng)年誰都不曾預(yù)料過的方式,成為當(dāng)年誰也不曾注意過的尋常宗室子弟的妃子。 自此,宋昀隔日便留宿于清宸宮,平時無事也常到清宸宮閑坐,雖不見太多賞賜,宮中卻已無人不知,即便貴妃容顏受損,依然寵冠后宮。 因中宮謝皇后是施銘遠(yuǎn)甥女,如今施相當(dāng)權(quán),母族勢大,并不遜色于宮中長大的朝顏郡主,便有多少人等著想看宮中龍爭虎斗的好戲碼。 誰知謝璃華待新晉貴妃卻比親姐妹還親,便是去給云太后請安,也不忘每天繞到清宸宮邀十一同行,常在一處飲食坐臥,說說笑笑,再無半點爭風(fēng)吃醋的意思,連施銘遠(yuǎn)一時都無話可說。 瓊?cè)A園已修繕得差不多。 因十一毫無失寵跡象,且云太后疼惜養(yǎng)女近來吃盡苦頭,貼補了不少私房錢,重新修建的屋宇比先前還要高大華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