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夜鮮血和火焰的洗禮，雖和冤家對頭一起被人牽著，白貓已完全沒有了和貍花貓大戰(zhàn)一場的興致和勇氣。

    人和貓，到底是不一樣的。

    小瓏兒秀麗的柳葉眉輕輕地挑了挑，眼眸里仿若噙了淚，偏偏眼角彎彎，儼然一個清澈微笑，純凈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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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制，楚帝駕崩，新帝需領(lǐng)文武大臣素服哭喪，行奉慰禮，三日后百官方可各自回衙門齋戒，住宿二十七天。

    韓天遙明知十一出事，聞彥等官微位卑，趙池等從疆場帶回的部將更是對京中情形極不熟悉，很難查出頭緒，遂尋機(jī)與宋昀相商。

    宋昀雖繼位，但朝中無人不知宋與泓才是皇子，尤其一些原先欣賞濟(jì)王的大臣，入宮后察覺皇儲已然易人，并得到太后、施相支持，當(dāng)眾宣讀了詔書，雖不敢當(dāng)面質(zhì)疑，卻也難免背后議論。

    宋昀處之泰然，待人接物沉靜謙遜又不失帝王風(fēng)儀，并無絲毫錯訛。

    只是獨在偏殿見韓天遙時，他才卸下在眾人前不得不維持的風(fēng)度，眉眼間盡是倦乏和愁郁。

    聽韓天遙說起，他抬手讓韓天遙在旁邊椅子上坐了，倚在榻上扶額半晌，方道：“南安侯，依你之見，朝顏郡主是落入了施氏之手？”

    韓天遙道：“濟(jì)王被薛及用一把染血的寶劍威脅入宮，再不敢對皇位有所肖想，必定是因為認(rèn)出那劍是朝顏郡主的。他待郡主與別人不同，自然會顧及郡主的安危。皇上……真的不知此事？”

    薛及是文臣，擅長察顏觀色、能言巧辯不假，但絕對沒那能耐去動瓊?cè)A園。他只是施銘遠(yuǎn)手下最忠實的一條狗。

    而十一的劍，以及十一的命，最終卻被用來為宋昀順利繼位掃平道路。

    宋昀顯然聽出韓天遙言外之意，慢慢坐直了身，掃過門口的隨侍，低低道：“朕的確不知此事。你需知……朝顏郡主不僅可以威脅濟(jì)王，同樣可以威脅……朕。你該明白的?！?/br>
    韓天遙的確沒法揣著明白裝糊涂。

    十一生得招人，不論他韓天遙，還是宋昀，都不是傾慕她的第一個，當(dāng)然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他低問：“皇上既有這心，不知可曾向施相打聽過？”

    宋昀淡色的唇角向上一彎，仿若有淺淺的笑，卻氤氳著難言的澀意，“我問過他，可知瓊?cè)A園之事？他答，不知。但郡主吉人天相，應(yīng)該可以轉(zhuǎn)危為安。”

    他說得極平淡，仿佛他和施銘遠(yuǎn)的對話也是這般平淡無奇。

    但深思開來，這一問一答間，多少的話里有話，盡在不言中。

    韓天遙默然之際，宋昀低低的話宛若耳語般縈了過去：“我的生.母身體不大好，近來也被施相接來京中養(yǎng)病。朕已數(shù)月不曾見她了……”

    韓天遙眸心深濃如墨染，卻有點點星芒跳動，“施相知道濟(jì)王厭惡他，想方設(shè)法不肯讓濟(jì)王繼位。冒著那樣大的風(fēng)險干預(yù)皇儲之事，他自然希望新皇登基后能由他繼續(xù)一手遮天，執(zhí)掌朝政?！?/br>
    若覺得好容易扶立的人選心生他念，使些手段相脅顯然該是意料中事。

    宋昀無疑會是大楚的君主。只是他這位君主能對自己的家國掌控多少，則完全說不準(zhǔn)了。

    外有施銘遠(yuǎn)倚仗扶立之功勢焰囂張，內(nèi)有云太后以母后之尊垂簾聽政，毫無根基的新帝想奪回皇權(quán)，重振君威，顯然任重道遠(yuǎn)。

    宋昀雖非生長于皇宮.內(nèi)院，但自幼人情冷暖見識不少，心思也遠(yuǎn)比尋常人敏銳機(jī)警，自然早已慮到這一層。

    他輕嘆道：“南安侯，當(dāng)日.你秘密遣人來見，說愿全力相助承繼大寶，我著實感激。原想著若能得以繼位，生身父母亦可循舊例分封，施相再跋扈，也不敢拿我生.母怎樣。再不料他們竟盯上了瓊?cè)A園……”

    在察覺宋與泓竟是毀其家園的仇人后，韓天遙舍濟(jì)王而扶立宋昀已是意料中事。

    宋昀雖是施銘遠(yuǎn)看中的人，卻性和內(nèi)剛，自有主見，不會甘心成為他人傀儡，斷送宋氏江山。

    韓家在軍中頗有威望，于此邊疆不寧之際，聽命于韓天遙的忠勇軍更是彌足輕重。

    只要有人相助，宋昀繼位后必會尋機(jī)阻止施銘遠(yuǎn)攬權(quán)，并設(shè)法扶持能掣肘相權(quán)的力量。

    如此，韓天遙扶立宋昀，不僅可以謝宋昀當(dāng)日在越山相救之恩，更可與新帝聯(lián)手，進(jìn)一步拓展自己在朝中聲名權(quán)勢，從而抗衡施氏。

    二人都不是久居朝堂之人，卻都是聰睿之人，其中利害關(guān)系彼此心照不宣。

    但此時韓天遙握慣刀劍的手指撐著額，竟有難掩的顫意。

    他低聲答道：“此事是臣思慮不周?；噬弦拱雮饔嵔o臣，臣匆匆趕來，只慮著夏震能一時壓住消息，天明后總是瞞不過去，到時十一入宮，必定不肯和我.干休。我……從未想過她會在京城出事?！?/br>
    阻斷宮.內(nèi)外通訊，固然是為說服云太后易儲爭取時間，也是為不讓消息傳到十一耳中。

    他們擔(dān)憂十一入宮，以她一貫的強(qiáng)勢逼他們更弦易轍。

    若她真的出現(xiàn)，韓天遙也罷，宋昀也罷，都未必有勇氣跟她爭執(zhí)反目，——哪怕為的是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

    她不僅是花濃別院的十一，更是名震天下的朝顏郡主。她的武學(xué)天賦遠(yuǎn)非常人所及，回京戒酒后調(diào)養(yǎng)這許久，一身武藝漸漸回復(fù)巔峰狀態(tài)，別說路過、齊小觀，連韓天遙都未必是她百招之?dāng)?，以至于韓天遙竟從不曾想過，她居然會在自己京城的府第遭人暗算。

    但他應(yīng)該能想到的。

    他韓天遙自負(fù)文武雙全，不是一樣在自己家中被打個措手不及，險些送了性命？

    當(dāng)日有十一救他。

    不論是出于俠骨柔腸，還是因為想代替濟(jì)王有所補償，十一到底救了他。

    可如今，又有誰救十一？

    他的手指將額際壓出淺淺紅印，眉峰鎖得極緊，聲音沉郁得如化不開的夜霧，“昨日十一回京乘的是馬車，后來入宮坐的是肩輿，我便曉得她身體未曾復(fù)原。我竟未曾想到會有人趁機(jī)向她下手！我竟未想到！”

    宋昀盯著他眉眼微挑，眼底閃過驚詫，“她不是未曾復(fù)原，而是前天剛死里逃生。在這之前半個月，她中毒昏迷，險些丟了性命，難道……你竟不知道？”

    韓天遙的手擊下，幾乎將身下的圈椅扶手折斷，“你……說什么？”

    宋昀的目光掃過他的手，審慎地看向他，“我以為你該清楚的。她和她的鳳衛(wèi)被你誘到了回馬嶺，后來活著下山的，只有她和秦南。聽秦南所說，她很艱難才保下自己性命，秦南一路將她背回京城，途中還曾為買藥當(dāng)?shù)袅怂囊话褜殑?，快到京城才敢通知了?jì)王……”

    “濟(jì)王雖及時帶太醫(yī)趕到，也是束手無策。幸好路過不知從哪里尋來解藥交給小瓏兒，小瓏兒尋不著濟(jì)王，便來找我。我那日剛剛得報，說濟(jì)王帶郡主住進(jìn)了毓秀小榭，當(dāng)下便帶小瓏兒連夜趕去，總算救下了她。但她的身體依然羸弱之極，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復(fù)原不了，所以我和濟(jì)王見她脫險，當(dāng)日便先行回京。誰知她傍晚蘇醒后立刻也下令回京。因她病得厲害，路上行得慢，所以行到昨天近午時才回到瓊?cè)A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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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這兩位早已暗中聯(lián)手，妹紙們想到了咩？后天見！

    折驚風(fēng)滿檐（三）

    韓天遙如受重?fù)?，壓住胸口深深地躬下腰，微瞇的黑眸早已不復(fù)往日的清明冷峻。

    咬著淡白的唇，他一字一字吃力地辯解，“我只知小觀帶她離開后遭遇相府殺手伏擊，秦南帶她逃離，小觀遇難，她似乎受了毒傷。直到昨日聽聞皇上與濟(jì)王曾去過毓秀小榭，十一歸來時氣色不佳，才知她竟受傷不輕?！?/br>
    “昨日才知她受傷不輕？桀”

    宋昀眸光中有驚疑閃過漤。

    即便先前就知曉韓天遙因花濃別院之仇決定阻攔濟(jì)王繼位，那日聽聞是韓天遙下令聞博在酒宴向十一下毒，以致十一九死一生時，宋昀也有些不敢置信。但后來親歷其事的秦南明明白白確認(rèn)了此事，十一口吻間的疏冷灰心也明顯是認(rèn)定韓天遙為報仇不惜代價，連她都打算犧牲……

    直到凌晨瓊?cè)A園出事，宋昀親見韓天遙失態(tài)離宮的模樣，才又開始疑心此事。

    既然他并不知曉十一中毒，那么，到底是什么人向十一下的手？

    若干疑問卷到舌尖又悄然掩住。

    宋昀沉吟半晌，才道，“說來此事也奇。聽聞跟她的鳳衛(wèi)大多被你設(shè)計除去，十一自己又重傷在身，到底是怎么做到將相府殺手一個不漏盡數(shù)誅除，連施浩初都送了性命？”

    韓天遙胸膛起伏，一呼一吸間，沉重得若有利刃寸寸刮著。他低低道：“十一與小觀都是絕頂高手，若被逼到絕境，以一敵十并非難事。那些鳳衛(wèi)……并不曾除去，只是被迷倒后暫時軟禁于回馬嶺而已?！?/br>
    他的目的，只是阻止十一回京，阻止她卷入他和濟(jì)王的紛爭。

    若有性情剛硬更勝須眉的十一在，有手掌鳳衛(wèi)不可能輕易認(rèn)輸?shù)氖辉冢闻c泓不可能認(rèn)命地讓出皇位，——便是他認(rèn)命，十一不認(rèn)命也無用。宋與泓必定會依從她，奮力地爭上一爭，斗上一斗。

    殺孽終是孽。

    戰(zhàn)場上的殺戮已經(jīng)夠多，他不想繁華富庶的杭都跟著血流成河。

    或許她會因此含恨，或許她會不肯原諒，但總比兩人在京中執(zhí)劍相對，逼著對方為自己做出最后的抉擇強(qiáng)太多。

    宋昀凝視著他，輕聲道：“還是盡將那些鳳衛(wèi)放出吧！郡主對你似有所誤會，若認(rèn)為你已害了他們性命，只怕誤會更深?！?/br>
    韓天遙嘆道：“自然得放回。鳳衛(wèi)首領(lǐng)如今只剩了路過，先前借死逃避，后來送解藥都沒敢露頭，應(yīng)該心懷愧疚，沒打算回來。便是回來，也已無力改變大局，只會想著如何救回十一?！?/br>
    救回十一，不僅是鳳衛(wèi)想做的事，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念頭。

    濟(jì)王妃尹如薇懸梁自盡，雖被及時救下，卻也元氣大傷，臥床不起。本該繼位為帝的宋與泓在大行皇帝喪禮上只走了個過場，便被云太后遣到仁明殿看護(hù)王妃，形同軟禁。

    不曉得這算不算為亡者雪了冤仇。

    至少，在發(fā)現(xiàn)十一出事的那一刻，那百余條性命的仇恨，竟已在不覺間遠(yuǎn)去。

    他恨宋與泓牽連無辜，他又何嘗不在牽連無辜？

    甚至牽連了平生摯愛……

    想起那個容顏如花，向他含笑凝眸的女子，那如坐針氈的痛楚令他泛起了滿額的汗水。

    他終究站起身，低沉道：“皇上，臣必須出宮?！?/br>
    宋昀溫和地看著他，輕聲道：“好。我會和禮部說，你舊傷發(fā)作，告病回府休養(yǎng)。若有郡主的消息盡通知我，我這邊打聽到消息，也會遣人告訴你?！?/br>
    韓天遙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那樣英武高挑的男子，步而行時竟然蹌踉不穩(wěn)，仿佛受了傷。

    且受傷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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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韓天遙離去，宋昀才闔上眼，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他抬起手，正見掌心濕漉漉的，竟也是淋漓的汗水。

    指掌間，依然潔白如玉，甚至比平時還要白.皙幾分。

    可不知怎的，迷離眸光凝望之際，總似有星星點點的殷色血芒在閃動著。

    “柳兒……”

    他的唇輕輕翕合，似發(fā)出了聲音，又似沒有。

    tang

    抓過一塊絲帕，他用力地擦著掌心，不知是想擦汗水，還是想擦那些根本看不見的血跡。

    世間的富貴尊榮，王侯將相尚可有所選擇。或進(jìn)，則高居廟堂，兼濟(jì)天下；或退，則山水相伴，獨善其身。獨帝王之道，是沒有退路的絕崖棧道，再怎樣的山高水遠(yuǎn)，風(fēng)聲鶴唳，也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永無歸途。

    “阿昀！”

    身后，忽有人清清朗朗地喚。

    宋昀凝神，再轉(zhuǎn)頭，秀逸面龐已是清淺溫潤的笑，“璃華?！?/br>
    謝璃華一身素衣向內(nèi)探了探腦袋，待看清宋昀神情，便笑嘻嘻地跳進(jìn)屋來，說道：“我來瞧瞧你。于先生說，你這一向身子骨不結(jié)實，這幾日又十分勞累，恐怕吃不消。”

    宋昀微笑道：“我還好，只是頭有些疼。剛已吃了一盅參湯，要不要叫他們給你也燉一盅？”

    謝璃華道：“我不用啦！算命的說我命好得很，雖父母早喪，卻后福綿延，定能富貴長壽?！?/br>
    她忽然一吐舌頭，頑皮地向宋昀做了個鬼臉，“我倒忘了，從今兒起，你可是皇上啦！論起后福綿延、富貴長壽，必定誰也比不上你。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口稱你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