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踉蹌地摔了好幾次,她都又很快地爬起,顧不得手掌上蹭出的血,繼續(xù)向瓊?cè)A園,向她已習慣的家園,飛奔。 ---------------------- 段清揚等宋與泓的隨侍和其他外臣的隨侍一樣,被攔在了彰德門外。 這本是宮里的規(guī)矩,雖說宋與泓向來不大拿這些規(guī)矩當回事兒,但這樣連心腹隨侍都特地被攔下,顯然不那么尋常。 他甚至留意到夏震加派了人手在彰德門外,正不時將目前投向段清揚等,顯然是怕他們有所行動。 宮中無疑已被夏震控制,無怪宮中內(nèi)應無法傳出消息,反而是宮外的鳳衛(wèi)推測出了異常。 他正為帝后捏把冷汗時,那邊已在福寧殿的太監(jiān)管事郭原快步迎上來,擦著頭上的汗低聲道:“殿下,你可來了!” 這話口氣,莫不是怕他不來,跟夏震等人鬧起來,更吃大虧? 宋與泓瞧見那邊宮人正將各處的紅綾宮燈取下,換上素白燈籠,心已涼了半截,只問道:“母后安好?” 郭原雙眼紅腫,背似乎比從前躬得更厲害些,啞著嗓子道:“皇后娘娘還好,只不放心殿下,讓老奴過來迎著?!?/br> 他覷了眼宋與泓身后的薛及等人,聲音更低了些,“皇后再三說,最要緊的,是這大楚的天下安穩(wěn),所以請濟王殿下凡事三思而行,不可沖動!” 三思而行…… 其實時常就是勸人安心認命,不得有所行動。 宋與泓側(cè)頭看了眼薛及恭敬含笑的臉,的確有種一拳打過去的沖動。 但他靜了靜,終于道:“請郭公公回復母后,讓她放心吧!不論何時何地,與泓……絕不忘父皇、母后鞠養(yǎng)之恩!” 后半截話,他一字一字似吐得吃力,蘊了難言的悲愴和黯然。 喚帝后為“父皇”、“母后”,原是近兩年的事??蓵x王體弱,他這個晉王世子自小.便常被接在宮中養(yǎng)育,才會和寧獻太子、朝顏郡主那等親近??v然云皇后偏心寧獻太子,濟王在她心中也非其他宗室弟子可比。如今特地叫郭原傳來這話,自然有她的因由。 宋與泓已無暇細細思慮云皇后安撫他,到底是為了他的安危,還是為了大楚即將到來的皇位更迭,后面已有人推著他往殿內(nèi)走。 而郭原得了宋與泓的回話,早已快步離開,從穿廊轉(zhuǎn)往后殿去了。 ------------------------ 宋與泓踏入福寧殿時,殿中已來了好些元老重臣,多是素日與施銘遠來往密切的。 見他上前,有恭敬打聲招呼的,也淡淡裝作沒看見的,也有對著正中那棺槨擦淚的。 靈堂已經(jīng)布置妥當。 雖然匆忙,但楚帝病得久了,一切器具儀仗早已預備,此時殿內(nèi)素幡翻卷,白幢晃眼,將富貴華麗的梁柱陳設盡數(shù)掩去。 天已亮了,燈燭猶未息,幽黃的火光映著滿殿素白和漆黑的棺木,蝕去了皇家的巍峨堂皇,透出一股子的詭異蒼茫。 忽聞得有人高聲呼道:“太后娘娘到!皇子到!” 皇子…… 宋與泓倒吸了口涼氣。 除他之外,楚帝何曾立過第二個皇子? 他瞇起眼,試圖看清眼前那位皇子到底是何許人,卻覺幡幢搖曳,正擋住他的視線,竟讓他一時看不清那位皇子的模樣。 那廂眾人已屏息靜氣候著,一待上首之人入座,立時叩首行禮。 “臣等拜見太后娘娘,拜見皇子!祈太后娘娘節(jié)哀順變,主持大局!” 片刻后,那飽經(jīng)滄桑的婦人聲音響起:“諸卿平身!哀家驟遭此變,心神俱亂,一切俱待眾卿相助處置?!?/br> 眾臣齊諾。 信安郡王則上前奏道:“太后,國不可一日無君。不知大行皇帝可以遺詔,由哪位皇子繼位新君?只需確定新君,太后凡事可以有商有議,我等也有了主心骨?!?/br> 云太后頓了頓,目光悄然從宋與泓面上一掃而過,落到侍于她身側(cè)的少年身上,“大行皇帝自知不治,已立下遺詔,冊立皇子宋昀為新帝。” 眾臣雖不敢顯出驚愕,已禁不住偷偷覷向站在一邊的濟王宋與泓。 這時,立于最前方的施相已道:“大行皇帝數(shù)日前已經(jīng)下旨,晉王世子宋昀天稟粹清,器鐘奇穎,甚得君心,故封作皇子。如今又有遺詔立作皇子,我等敢不奉詔?” 他竟帶頭跪地,說道:“臣,施銘遠,拜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見他領頭,其他眾臣也便一齊跪下,行君臣大禮:“拜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滿殿便只剩宋與泓靜默地立著,眼前素帷翻滾,云太后和宋昀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同樣也看不清那兩位的神色。 忽地,他的膝窩一疼,已被身后之人踢得跪倒。 宋與泓羞惱轉(zhuǎn)頭,正待立起身來,卻見夏震立于他身后,以一支樸素無華的佩劍重重壓在他肩上。 那劍,竟然是畫影。 宋與泓忽然間沒了力氣起身。 他僵硬地跪于清冷堅硬的金磚之上,無力地垂下頭。 整夜的奔波和打斗,令他不復原先的神采,有碎發(fā)零亂地垂落面頰,更有斑斑鮮血濺濕滿襟。 是岑笛臨死時噴出的血。 瓊?cè)A園的鳳衛(wèi)死傷慘重,瓊?cè)A園的主人更是傷重失蹤,——她的境遇,也許會變得更壞,比他向本該是他臣弟的人稱臣,更要慘烈十倍百倍。 到底,宋昀還是宋家之人,這大楚的江山,還是宋氏之江山,不是嗎? 他闔著眼,嘴角勉強地挑了挑,居然也能彎出兩道笑弧。 雖然,配在他狼狽的面龐,顯得如此慘淡…… --------------------- 宋昀身著斬衰之服,面色雖有些蒼白,行止卻不改素日的溫雅從容。明澈如珠的黑眸掃過眾人,他緩緩道:“父皇遺詔,朕年紀尚輕,于朝事政事多有不解之處,可令太后垂簾聽政,權同處分軍國事,施相等大臣輔助。望眾卿勿以朕年少德薄,傾力相輔,朕必不相負!” 他言語溫淡寧和,并無半點鋒芒,只是緩緩說來之際,竟也能字字入心,令人欽服之余,再不敢有絲毫小覷。 施銘遠見狀,也不由露出一絲滿意之色,暫時沖淡了愛子失蹤甚至可能已經(jīng)死亡的悲怒。 一時禮畢,便議起喪葬禮儀等事。新君既定,又確定由云太后垂簾聽政,大多不過循舊例辦理,倒也不算十分煩難。 宋與泓立在一側(cè),再無一人過來相詢,倒似成了不相干的外人一般。 他悄悄走過棺木,撫著那堅硬的楠木棺槨,低喚了兩聲父皇,卻再也聽不到楚帝溫厚的應答。 這時,卻聞云太后喚道:“泓兒!” 宋與泓慢慢走過去,躬身問:“太后有何吩咐?” 云太后怔了怔,才道:“泓兒,我是你母后,便一直是你母后。昀兒從此是我孩兒,你則一直是我孩兒,你不許和我存見外之心,更不許和昀兒心生芥蒂!” ========================= 在權臣的cao縱下,寄居舅父家的沒落宗室子弟,成為當朝天子。 這不僅是小說情節(jié),也是歷史上實實在在發(fā)生過的事。 轉(zhuǎn)誰人問鼎(四) 宋與泓心頭雪亮,只垂眸道:“母后放心!我自小兒的性情,原就受不得皇宮里許多規(guī)矩。想來父皇正是料到我這沖動性情處理朝政大事不太妥當,才將皇位傳給昀弟……傳給皇上?!?/br> 云太后點頭,“放心,該你的富貴尊榮,總少不了你的。你能這樣看得開,母后也安心不少。只是如薇……” 尹如薇是信安郡王早夭的小妹所生,算來跟云太后并無血緣關系,卻也是自幼被抱入宮中養(yǎng)育的,很得云太后鐘愛,料得誰也不敢動她,故而宋與泓并未問起尹如薇。此時聽云太后提到,這才問道:“如薇怎么了?旆” 云太后便招來郭原,說道:“帶濟王殿下去見見如薇,勸勸她,別這么任性了!” 宋與泓有些透不過氣,回首看向大行皇帝的棺槨,一時沒有動彈窠。 棺內(nèi)之人尸骨未寒,這朝堂、這皇宮,已全然變了模樣。 又或許,一切早已在悄悄改變,只是那位在病榻上躺得久了,寧愿對一切視若未睹,聽若未聞,寧愿相信自己逝后,一切會按他的意愿按步照班地走下去。 云太后看著宋與泓欲言又止,眼圈卻不由地紅了,眼底有隱隱的愧疚和憐惜。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fā)地和緩:“聽聞你奔勞了一晚上,若是困乏,或哪里不適,且在后殿歇上半日。若這邊有事,我再叫人喚你?!?/br> 宋與泓道:“我不困乏,也沒有哪里不適,只要母后無恙便好。還有,朝顏是母后鞠養(yǎng)成.人,雖非親生,但她心中始終視母后為母,愿她也能安然無恙?!?/br> “什么?你說朝顏……”云太后面色一白,旋即掃過那邊正議事的群臣,很快收斂了驚怒憂懼,清咳了一聲,平靜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見她神色,宋與泓再辨不出自己是寬慰,還是失望。 云太后到底不曾參與對養(yǎng)女的迫.害;但事已至此,她顯然不打算為此事和施銘遠等翻臉。 既已當眾擇定以宋昀為嗣君,她不會愿意再出什么亂子,讓宋昀通向龍椅的道路,以及她走向垂簾聽政的道路,出現(xiàn)讓人頭疼的絆腳石。 她未始不愛朝顏郡主,只是她的地位權勢和朝顏郡主相比,似乎更加重要些。 就如她未始不想尊重楚帝遺愿,只是權衡利弊后,她還是決定拋棄時常和她背道而馳的宋與泓,選擇得到施銘遠、韓天遙等實力大臣支持的宋昀。 ------------------------ 尹如薇并未受太大委屈,只是被關在仁明殿后面的一間耳房里。往日.她入宮被云太后留下時便是在此處暫住,一應陳設器具都很齊全。 看守的宮人未必不知道宮中的變故,竟也絲毫不敢怠慢,躬著身恭恭敬敬將宋與泓引了進去,輕輕關上門。 尹如薇背著門坐在一張椅子上,對著窗外空蕩蕩的一帶粉墻,身子冷硬得宛如泥雕木塑。 聽得腳步聲,她并未回頭,竟已猜到是他,啞著嗓子道:“你還到宮里來做什么?到酒樓劃拳喝酒呀,到勾欄調(diào)笑聽戲呀,到瓊?cè)A園陪你的好meimei呀!這里……這里已沒有你站的地方了……” 她且斥且罵,卻再也忍耐不住,將臉壓到雙掌中,竟是失聲痛哭。 宋與泓將手搭到她肩上,默默瞧著她。 只這輕微的動作,便似已讓尹如薇崩潰。 她握住宋與泓搭她肩的手,另一只手卻已一下一下捶向他胸膛。 “宋與泓……宋與泓……你這混蛋,你為何遲遲不來?你為何遲遲不來?我們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宋與泓唇角牽了牽,“如薇,我們原本就什么都沒有?!?/br> 尹如薇抬起眼,俊美面龐滿是一.夜掙扎后的疲憊和傷心,“我父母早亡,家世尋常,依傍姨母長大,的確什么都沒有??赡闶腔首樱闶腔噬衔ㄒ坏幕首?!他們……他們竟敢一手遮天,說什么大行皇帝有心立宋昀為皇子,說什么宋昀穩(wěn)重寬厚,更適合繼位為帝!他們把先帝置于何地?他們又把你置于何地!” 宋與泓跌坐在她旁邊的木榻上,靜了片刻,低聲道:“若母后有心立宋昀,以父皇的性情,早晚都會動搖,起意立宋昀為皇子并非不可能。” 尹如薇恨恨地啐道:“父皇何嘗起意?都是施老賊jian滑,那廂皇上垂危,眼看就要歸天,皇后令速速傳你入宮,結(jié)果夏震得了消息,竟攔了傳旨之人,封閉宮門,先去告訴了施相。施相趕來,硬說先帝想立的是宋昀,我這邊想派人出宮通知你,可四面宮禁盡數(shù)被夏震控制,除了施相的人,一個也出不去……” 連云太后所派的人都被攔下,尹如薇派的人以及宋與泓早先在宮中布下的眼線,自然也沒法從這鐵桶般的禁錮中傳出消息。 雖在意料之中,宋與泓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也就是說,連母后也被他們挾制了?” 尹如薇道:“雖不敢對母后無禮,但母后也被逼得萬分為難就是。后來信安郡王也到了,進出福寧殿多少次打聽消息,最后也勸母后改立宋昀為帝,說宮.內(nèi)外都已被施老賊控制,若不依從,只怕變生肘掖。又勸母后垂簾聽政,以免新帝年少,朝政被權臣把持,母后這才心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