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很少出府?妲” 宋與泓笑了起來,“這個月他去過五次施府,他身邊的人更是一日數(shù)次頻頻來往于晉王府和施府。我原猜著他近來不大去瓊?cè)A園,是不是被施相警告過,這才刻意和朝顏疏離。不過,居然一次都沒去過瓊?cè)A園么……” 他轉(zhuǎn)頭看向涂風(fēng),“是不是從清揚前往北境后,他再也沒去瓊?cè)A園?” 涂風(fēng)怔了怔,“這個……和清揚有什么關(guān)系?窀” 和段清揚沒關(guān)系,卻和段清揚、路過前往北境有關(guān)。 正是宋昀傳來消息,鳳衛(wèi)和晉王府才會派人前往北境。 宋昀冒險給朝顏郡主傳遞那樣的消息,足以證明直到宋昀最后一次去瓊?cè)A府,兩人都不曾有所裂痕;而此后二人再不曾在一處過,又何來爭執(zhí),又為何沒再去瓊?cè)A園? 說到底,此事必定還和宋昀傳遞消息的事有關(guān)。 涂風(fēng)看著宋與泓,小心道:“不然……殿下找機會好好和郡主談?wù)劊俊?/br> 宋與泓低嘆:“我已娶妻,若走得太近,只怕于她聲名不利。何況分開那么久,疏遠……總難免疏遠些吧!” 可惜,分開那段時間,疏遠的是人;而如今,疏遠的卻是人心。 也許她疏遠得并不是全無道理。 韓天遙北境遇險之事,若說他不是刻意隱瞞,的確牽強。 花濃別院之事是一枚深埋的**,且韓天遙和十一越走越近,若說他毫不介意,連他自己都不信。 見宋與泓神色有些恍惚,涂風(fēng)愈發(fā)忿忿,說道:“郡主也忒不念舊!這兩年殿下做了多少,她就半點都不去思量嗎?便是娶親,旁人都猜著該是為了得到皇后支持才娶了皇后的侄女,難道她便看不出,其實殿下對于當不當皇子根本不看重嗎?” 高高在上的皇子,以至未來那個更加高高在上的皇位,對于這個幼時調(diào)皮搗蛋、少年時任性灑脫的皇家貴公子來說,并沒有太大吸引力。只是大楚的天下沉甸甸壓下時,他只能避無可避地頂下來。 總比落到那些只知短視著眼前富貴的庸懦之人手中強。 可國事尚未安寧,心愛的女子卻已漸行漸遠…… 宋與泓疲憊地撐住額,低低道:“罷了,待她回來,我好好跟她談一談……只是若韓天遙真的出事,她大約再也冷靜不下來吧?” 涂風(fēng)道:“再冷靜不下來,也不該怪上咱們吧?害韓天遙的是施銘遠的人……” 正說著時,那邊忽有人稟道:“殿下,王妃過來了!” 若是以往,宋與泓多半避開不見,或找借口將她支開。但他此時心情正低落,聞言便道:“跟她說,不見!” 倒也簡潔明了,便是外面守衛(wèi)再怎么心地玲瓏,也沒法說得委婉好聽些。 于是,片刻后,外面?zhèn)鱽砹艘甾钡那暹?,甚至聽到誰被甩了一耳光,清脆響亮。 她再怎么不受寵,王妃的身份擺在那里,當然沒人敢甩她的耳光。必是宋與泓的隨侍被她打了。 宋與泓皺眉,拈過書案上的貔貅白玉鎮(zhèn)紙,捏在掌心慢慢地把.玩著。 珠簾晃動,光影交錯,裹進了淺金的陽光,卻拂不開那個摔簾而入的女子一身冰冷寒意。 “宋與泓!” 尹如薇一雙漂亮的黑眸盯著他,眼底若濕.潤著,卻偏偏有著烈意騰騰。 她素日溫和典麗,雍容有度,時常被云皇后等稱贊賢良仁惠識大體。但她此刻卻已憤怒失態(tài),如一只將渾身尖刺豎起的刺猬。 也許是因為今日朝顏郡主來過;也許是因為朝顏郡主離開后宋與泓的異常;也許更因為他此刻絲毫不留情面的回絕。 宋與泓也懶得細想,只詫異掃了她一眼,懶懶道:“我說了不想見客,你還這樣硬闖進來,不嫌有失.身份?” 尹如薇道:“我不是客,我是濟王府的主母。我來見我的夫婿,不需要任何人通稟!” 宋與泓笑了笑,“男人家議事見客的外書房,也是主母說進就能進的?夫婿的親隨侍從,也是主母說打就能打的?” 尹如薇冷笑,“你若曾在這里接待女客,我自然來得!接待女客本就該我這濟王妃應(yīng)盡的本分,居然勞濟王殿下代勞,這份心意我可心領(lǐng)了!只是我從此倒要每日過來看一眼,有沒有女客需要接待!” 宋與泓淡漠道:“女客?你指的是朝顏?她是我meimei,一直是我meimei,不是客人!” “meimei!”尹如薇氣得哆嗦,“可別叫我替你害臊!有你這樣日夜惦記著meimei的兄長嗎?” 涂風(fēng)等聽得二人爭執(zhí)起來,連忙屏開門外隨侍,只在旁勸道:“殿下,王妃,都消消火!王妃,不是屬下袒護殿下,這事兒你還真冤枉殿下了!朝顏郡主回來這么久,算上今天這次,總才到過濟王府兩回,都不過稍稍坐了片刻,屬下也在旁侍奉著,一直看得明明白白,無非議了些朝政之事,何嘗涉及其他?” 宋與泓卻覺尹如薇的話無限刺心,冷笑道:“當初皇宮不是也有個meimei,日夜惦記著一起長大的兄長嗎?坑死一個兄長,逼走一個meimei,成就一段她心心念念牽掛著的大好姻緣,多么美妙!不知夜半醒來時,有沒有摸著自己的良心睡不安枕?” 他頓了頓,又笑了起來,“錯了,不是meimei,是表妹!表妹,怎么著都是客……便是在宮里養(yǎng)育再多年,也不會把寧獻太子和朝顏郡主當親人吧?” “我知道你恨我,一直恨我……” 尹如薇眼底宛若積著重重霧霾的天空,雖然也是一種白,卻泛著沉沉的灰,令人沉窒得透不過氣來。 “可我總是一廂情愿地認為,你至少還是那個看著沒心沒肺卻隨時準備向我伸出援手的俠義少年。即便你懷著報復(fù)的念頭娶我,然后冷落我,我都認為若有一日我落入困境,你一定會和小時候那樣毫不猶豫地相助我?!?/br> “相助你?”宋與泓嘆氣,“這事兒寧獻太子也干過,卻不知他在九泉之下悔不悔!不過他向來氣量宏深,大約也不記得那些雞毛蒜毛的瑣事了吧?” 那些是多久前的往事了? 尹如薇父母雙亡,剛被云皇后接入宮時,那樣的謹慎畏縮,乃至于照顧她的**.母反而挾恩自重,飲食衣飾處處不經(jīng)心。宋與泓找她玩耍,發(fā)現(xiàn)**.母正吃著皇后賞她的**酪;再仔細問,帝后所賜的衣飾雖不敢亂動,但按份位發(fā)放的月例,連同逢節(jié)過節(jié)例賞賜的絹帛簪飾都被**.母收起來了,尹如薇用不上,也看不著。 **.母美其名曰為小.姐身體著想,說小.姐體質(zhì)不宜食用**酪,可宋與泓明明記得和云皇后一起用膳時,尹如薇說過最愛吃**酪,且席上就曾食用過,分明安然無恙;也正因這緣故,云皇后才會想著不時賞些**酪給孤苦的姨侄女。 憑著從小.便頑劣之極的氣性,宋與泓跳起來,小小年紀一樣出拳狠毒,將**.母那還粘著**酪的門牙給打落下來。 這還不算,他一轉(zhuǎn)頭又奔去告訴了宋與詢。 宋與詢大上幾歲,行.事則穩(wěn)妥得多,立刻叫來官中管事一一清查核對尹如薇歷來應(yīng)得的賞賜和月例,很快尋出破綻來,最后連同在**.母家中抄出來的貪墨錢物一起呈到云皇后跟前。云皇后震怒,若非尹如薇求情,差點將**.母當場杖斃。 隨后調(diào)撥給尹如薇的宮人,知曉她不僅得到皇后憐惜,更有皇子皇侄相護,遂無人再敢欺凌孤弱寄居宮中的尹如薇。 而尹如薇也是在這以后才漸漸舒張心性,擁有了迥異于小家碧玉的雍貴沉靜和從容自信。 聽得宋與泓提起舊事,尹如薇也忍不住,眼底便有淚影浮上。 她吞下哽咽,緩緩道:“對,寧獻太子向來待我頗好。便沖著這情分,我何嘗想過害他?便是朝顏,我也只擔(dān)心她知曉身世后會對母后不利,這才搶先說明而已!后來的事完全不是我所能掌控,我又何錯之有?我又為何要良心不安?” ================================== 閱讀愉快!后天見! 謊變生肘腋(一) 宋與泓冷笑,“朝顏是母后當親生女兒養(yǎng)大的,她會害母后?如今她回來了,你可曾見她害過母后?何況那時,寧獻太子尚在!世間事總是如此,害人者總會為自己害人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好欺騙自己睡得安穩(wěn)些。不過,我就不找理由了吧!我就認定是你坑了寧獻太子,害了朝顏郡主!我娶你,就是為了報復(fù)你!” “報復(fù)!” 尹如薇忽然克制不住地笑起來,“只報復(fù)我一個,是否太不公?當日謀室謀害朝顏,指使的是皇后,動手的是施相!你怎不報復(fù)他們?寧獻太子身體雖弱,可若不是被你推落水中病倒,也不至于吸了幾口毒煙便丟了性命……你要不要連自己也報復(fù)下?窀” 宋與泓面若寒冰,將貔貅鎮(zhèn)紙砸落,喝道:“我不用報復(fù)自己!因為……我早被得到報應(yīng)了!我失去了朝顏,還娶了你!這是對你的懲罰,也是……對我的懲罰!” 鎮(zhèn)紙重重砸落于金磚,偏它堅硬異常,竟完好無損,倒是地面鋪鏝的金磚沉悶地一聲裂音,竟被砸出了裂縫妲。 “這婚事,是對我的懲罰,也是對你的懲罰……” 尹如薇聽得失魂落魄。 好一會兒,她擦去眼角淚珠,仰面看向宋與泓,“好吧,此事我們都有錯……可朝顏就能清白如蓮花?明著與你疏遠,暗地不斷破壞你我,就是君子所為?我瞧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測!何況她和南安侯走得那么近,一旦花濃別院的事揭穿,聯(lián)手對付起你,再加上宋昀從旁相助,施銘遠落井下石,焉有你的命在?” 提到花濃別院,不僅宋與泓,連涂風(fēng)都已白了臉。 這事極其隱秘,京中除了宋與泓自己,知情者也就十一和近侍涂風(fēng)、謀士蔡揚等,其他即如段清揚等心腹親侍都全不知曉。 而這個幾乎被架空的濟王妃,到底是從何處聽來? 宋與泓踏前一步,認真地重新審視自己的王妃。 尹如薇深吸了口氣,毫不畏縮地與他對視,“與泓,你從不關(guān)心我,所以,你從不關(guān)心我每日究竟在關(guān)心什么!” 宋與泓道:“我倒覺得……以你的心智,大約已不需要任何人的關(guān)心?!?/br> 尹如薇的目光逡巡于宋與泓英挺的面龐,試圖看到一點點松軟和溫柔。 那才是她一直以來冀盼的方向。 可宋與泓越發(fā)地冷淡。 明明那朝氣的男子,獨在她跟前冷沉如鐵,連外面飄來的柔暖花香也不能將那冷沉融化分毫。 她終究沮喪,嘆道:“你高看我了……我關(guān)心的一直只是你,只是你的一舉一動、一思一慮……宋與泓,也許娶我只是你的報復(fù),你的懲罰,但該我既嫁你為妻,該為你打算的,我還是會為你打算?!?/br> 宋與泓眸光一閃,“為我打算?” 并非嘲諷,而是驚疑。 這個他向來懶得理會的王妃,向來不顯山不露水。 但當年一擊,太子病逝,鳳衛(wèi)出走,朝顏郡主落拓江湖,他成了大楚皇子,她則成了濟王妃,朝中格局為之大變。 如今,她不知何處得來的那消息,一旦傳出,同樣石破天驚。 尹如薇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門外,見得眼前只有明顯早已知情的涂風(fēng),遂道:“我知你一心為了大楚,不肯依那些只需顧及自身富貴的佞臣茍安于半壁江山,所以明知重用韓天遙可能養(yǎng)虎為患,還是給了他成大事立大功的機會……朝顏上午離開時似乎怒氣沖沖?聶聽嵐忽然失蹤,是因為韓天遙遇險的緣故?這事與你有關(guān)?至少,你早已知曉韓天遙遇險,甚至可能已經(jīng)遭遇不測?” 宋與泓再不料她僅憑一點蛛絲馬跡竟推斷出這許多,且大致無訛,不由驚怒,努力沉下心神,說道:“我并未謀害韓天遙!” 尹如薇笑了笑,“我知道。是我叫人下的手。韓天遙武藝雖高,謀略也不弱,可絕不會算到你和朝顏郡主派去的人會向他動手。措手不及之下,我就不信他有三頭六臂!上回有朝顏郡主護他逃過花濃別院之劫,這次又有誰能護他?我要他在劫難逃!” “……” 書房里的空氣忽然很冷??粗@笑得胸有成竹的女子,宋與泓身上竟因震駭浮起了一層粟粒。 云皇后未始不知尹如薇在濟王府頗受委屈,也安排過兩名高手入府護衛(wèi)。 但宋與泓不認為自己會糊涂到把尹如薇的人派到北境去。 可她竟說,是她叫人下了手…… 涂風(fēng)又是驚訝,又是厭惡,只壓著性子陪笑道:“王妃果然智謀超群,遠非常人所及。只是萬一韓天遙逃出生天,必會將此事記在殿下頭上;便是朝顏郡主,也會因此和殿下生隙。” 尹如薇淡淡道:“朝顏和殿下生隙,又有什么不好?難不成讓我還得盼著她得隴望蜀,仗著幾分美貌,一邊牽著韓天遙和宋昀的心,一邊還和殿下敘著舊情,想方設(shè)法毀了我和殿下的婚事?” 宋與泓再耐不住,叱道:“你自己想著作耗生事,何必拖她下水?你幾時見她學(xué)那些長舌婦說人長短?” 尹如薇冷笑,“她倒是不說人長短,卻是直接動手暗算!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母后壽誕那日,她見母后令你為我簪水晶蓮花,故意暗傷表演的猴猻,令你受驚……” 她頓了頓,凝視他依然冷淡的面龐,方才流露一絲挫敗,“也許……只是給你一個失手的機會,才好讓我知道,只要是她曾得到過的東西,便是毀了也不會讓給別人,是不是這意思?” 宋與泓嘆道:“尹如薇,你可知你哪里不如她?她便是罵人傷人砍人,一樣光明磊落,不會掩掩藏藏,更不至于為這點兒女私情做這等鬼鬼祟祟的小動作!” 尹如薇便忍不住紅了眼圈,“只為她生得比尋常人好些,暴躁兇悍成了直爽大氣,驕狂無禮成了光明磊落,連缺點都能越看越順眼,壞事自然都是別人做的!男人眼里的公平,無非如是!” 涂風(fēng)愕然,欲言又止。 宋與泓盯著她,“于是,你滿心就覺得,她贏得那么多人的尊重和愛惜,都是因為她的美貌?” 尹如薇也覺出自己似乎太過激烈,緩緩?fù)铝丝跉猓f道:“或許她的確頗有才識,且文武雙全,非我能及。但她心機深沉,如今和韓天遙、宋昀走得又近,早晚是個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