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宋與泓居然猜疑施銘遠安排宋昀的到來是沖著儲君之位,著實太過多心。 想到宋昀,她驀然想起,自那日別后,宋昀果然再未踏足瓊?cè)A園。 這半個月間,她只在宮中偶爾與他碰面,每次都當著許多人的面打聲招呼,便各自匆匆別去,竟連多說一句話的余地都沒有。 ---------------------- 離宮之時又遇到宋昀。他正欲登車而去,忽見十一過來,便頓身行了禮,立在一邊讓她先行。 十一留意他神色,看著依然是一貫的安靜溫默,只是近來似乎清瘦不少,面龐白得近乎透明,深黑的眸底似有一絲恍惚。 十一掃過他旁邊站著的于天賜,方才揚唇問道:“聽聞晉王近來有所好轉(zhuǎn),世子也該略略輕松些了吧?” 宋昀仿佛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看她,才輕笑道:“嗯,的確輕松了些。改日閑了,再到郡主府上討竹筍吃。” 十一笑道:“這都什么時候了?只有竹子,沒有竹筍了!不過還有種進貢來的山間大竹筍,煮湯也好喝。你若喜歡,回頭我叫人送一籃過去?!?/br> 宋昀微笑道謝。 目送十一離去,宋昀方上了車駕,按著額一言不發(fā),唇角若無其事的笑容早已逝去無蹤。 于天賜嘆道:“世子,她跟你雖走得近,到底不是一路的。她更看重的自然是濟王和南安侯。你看,你好意提醒她施相正向韓天遙動手又如何?但凡她為你考慮一分,都不會把你傳遞消息事的告訴出去?!?/br> 宋昀低嘆道:“她必定不是故意的?!?/br> 于天賜道:“即便不是故意,也該多加留心。公子為向她傳遞消息,連我都瞞著,她這一轉(zhuǎn)頭都跟什么人說了,竟當晚便傳到施相耳中,才引來如今之事……” 宋昀半晌方問:“你當真半點線索也沒有?” 于天賜嘆道:“世子,我終日跟你在一起,施相既對你有了疑心,又怎會告訴我?” 見宋昀皺緊眉一言不發(fā),于天賜躊躇片刻,又勸道:“不過世子也不用太憂心,施相到底還有諸多依賴世子之處,雖將宋夫人私下接走,想來也不會為難于她?!?/br> 宋昀點頭,“若我事事順從于他,他自然不為難我母親;可若我再有違拗之處,他是不是打算拿我母親開刀了?” 于天剛忙勸道:“世子你不必想得太多。想世子如今何等身份,又何等受二圣看重,施相哪敢拿夫人怎樣?必定叫人錦衣玉食伺候著,絕不敢讓她受半分委屈?!?/br> “嗯,你說得……也有道理?!?/br> 宋昀隨口應了,唇角卻依然緊抿。 連朝顏郡主和寧獻太子都敢動手的人,又怎會在乎小小的晉王世子? 施銘遠所在乎的,不過是宋昀在他專擅朝政時所能給予的助益罷了。 所以,宋昀只能做施銘遠最好的棋子,絕不能妄想著有一日能成為布局之人。 ------------------------ 十一回到府上時,齊小觀已匆匆走來告訴她施府之事。 “施家少夫人失蹤了!聽聞這兩日托病不出,等施家覺出不對時,才發(fā)現(xiàn)人早不見了!” 十一不覺驚訝,“聶聽嵐失蹤?” 齊小觀點頭,“先前一點動靜都不曾傳出,想來該是她自己離去的。如今施府找人,正找得人仰馬翻!——施浩初早先便已離府,莫非她得到了施浩初準備對付韓大哥的消息?” 十一沉吟,“不會!她和濟王素有來往,這么久都沒動靜,必定是從濟王那里得到了我們前去相援的消息。她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又不懂什么武藝,不可能畫蛇添足跑去給韓天遙添亂。” 齊小觀隨手抓過桌上涼茶喝著,嘖嘖了一聲,“不曉得施浩初怎么想。不過我聽說她失蹤了,第一個念頭就是她去找韓天遙去了!” 十一早已知曉聶聽嵐對韓天遙并未忘情,苦笑一聲,只不肯說,其實她也是這般猜測的。 可問題是,聶聽嵐到底為什么突然離開施府?若真有事,她為何沒有跟十一或濟王求助? 十一正思量著欲要提起茶盞,卻猛地頓住手,目光掃過齊小觀,向外吩咐道:“來人,備馬!” 齊小觀忙丟開茶盞,急問:“師姐,怎么了?” 十一眉眼冷凝,容色如沁著水色的溪中寒月,站起身說道:“我要去濟王府!” 韓天遙出征前夜,聶聽嵐不顧被施浩初發(fā)現(xiàn)的危險,執(zhí)意前去相見,其真情真心,可見一斑。 可韓天遙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跟朝顏郡主親近,并不只是傳言。 他和朝顏彼此戀慕,且都未婚娶。 聶聽嵐暗中和十一有來往,甚至十一歸來后不惜讓十一抓了她和施家庶子為質(zhì),好讓十一在小隱園的對峙中占據(jù)主動。聶聽嵐后來會跟濟王走得近,完全是因為十一和濟王親近的緣故。 可從最初的最初,她之所以愿意和那時的朝顏郡主相交,就是為了借助朝顏郡主的勢力對抗施氏,希望能擺脫施家少夫人的身份,回到韓天遙身邊。 如今發(fā)現(xiàn)十一竟取代她成了韓天遙的心上人,她怎么可能還會像先前那樣全心相助? 但聶聽嵐再怎么心思慎密,到底是個閨閣女子,比不得十一武藝高明,剛毅果敢。若真為韓天遙有所行動,她少不得繼續(xù)依傍他人。 那個人,當然只能是濟王。 十一與韓天遙生出情意,失落的絕對不只聶聽嵐。 便從同病相憐而論,她也不會和濟王生隙。 ======================== 明天見! 謎雁闊云音(二) 十一趕到時,宋與泓正對著朱砂梅出神。 這時候梅花自然早已凋零無蹤。梅樹翠葉蔥蔥,間或幾個不打眼的細長果子。 春暖花開時節(jié),薔薇繡球連綿,牡丹芍藥相繼,可謂群芳競艷。 而他卻還是喜歡靜靜地對著那泯然于百花間的青蔥梅樹出神,有時整半天都不說話窀。 而素衣簡飾的十一步履匆匆地行來,依然是錦繡春.光里最驚艷的一支。 濃妝淡抹總相宜,說的就是這樣青蓮般超逸的女子,——偏偏卻有著不輸男兒的剛性,令人又愛又畏,再不知該怎樣守著這花間最絕艷的一枝。 “我算著,你也該來了!” 宋與泓微微地笑,英氣的眉眼間依稀有年幼時的頑劣。 相識那么多年,甚至無須分說,便已猜得彼此來意。 十一也不廢話,徑問道:“泓,你和聶聽嵐,在搞什么鬼?” 宋與泓輕輕一彈梅樹上明澤的翠葉:“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已經(jīng)派人探聽去了!” “不是很清楚,也就是說,還是知道不少內(nèi)情的?” “聶聽嵐不敢寫信,只叫她心腹丫頭傳了幾句話過來。” “什么話?” “韓天遙失蹤了!施浩初所派殺手動手時,有人相助退敵。后來再追蹤過去,發(fā)現(xiàn)跟韓天遙的親兵被殺,韓天遙不知所蹤?!?/br> 十一胸口驀地抽緊,“聶聽嵐從哪里聽到的消息?” 宋與泓道:“應該是發(fā)現(xiàn)有人送了北境的密信過來后探聽到的。她在施家多年,又是得寵的少夫人,想買通些部屬或下人,或軟硬兼施套出些話來并不困難?!?/br> “她是認為……韓天遙真的出事了,才決定不顧一切去找他?” “有些事她一個閨閣女子不大方便,所以我替她辦好了。那日.她換了男裝一出府,就上了我安排的馬車離開,隨行也有我安排的兩名高手?!?/br> “你……竟一個字沒跟我說!” “我在等鳳衛(wèi)的消息!”宋與泓并不退縮,坦然與十一對視,“不論是施浩初,還是韓天遙,都不至于傷害聶聽嵐,所以聶聽嵐要去就讓她去又何妨!讓施家混亂,于我們有益無害??扇缃裣⑽唇?jīng)確定前,我告訴你又有何用?無非讓你白白擔心而已!” 臨近春暮,陽光頗有暖意,但風吹到身上,十一竟覺得陣陣地發(fā)冷。 她斂了斂衣襟,才問道:“聶聽嵐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三天前?!?/br> “三天前……”十一清眸瞇起,遙望北方,“便是鳳衛(wèi)得到消息晚些,此時也該有消息傳遞回來了吧?” 宋與泓點頭,“對!鳳衛(wèi)和清揚都是為救護韓天遙而去。以他們的能耐,不可能連韓天遙失蹤都不知道。若真的出事,他們也會立刻將消息傳遞回京?!?/br> 十一靜默片刻,說道:“路師兄每隔數(shù)日會傳回一次消息,再和朝中軍報對照,應可確定韓天遙這個月應該正領(lǐng)著忠勇軍攻打莒州、青州,頗有戰(zhàn)績。但烏古賽可已經(jīng)重新聚集兵馬從樊城線攻往棗陽重鎮(zhèn),韓天遙可能會率兵相援。因他未出軍營,殺手應該無機可趁,并未現(xiàn)身,路師兄等只能在暗中留心,同樣不曾顯露形跡?!?/br> 所以,十一等得到的消息,那邊的刺殺已陷入僵局;而聶聽嵐所得到的消息若是確切,減去一路傳遞消息所耽誤的時間,僵局至少在六七天前就已打破。 施銘遠雖然手眼通天,但鳳衛(wèi)自成一股勢力,加上有濟王心腹在,傳遞消息不會太慢。若韓天遙真的出事,他們竟比施府遲緩三天還未得到消息,也未免太荒謬。 宋與泓低頭沉吟道:“如今瞧來,可能聶聽嵐得到的是假消息,施家想試探她,順帶試探我們的動靜。當然,也可能韓天遙那邊可能真的出了狀況,鳳衛(wèi)也出了狀況,以至于消息傳不回來?!?/br> “鳳衛(wèi)也出了狀況?什么樣的狀況,連一點消息也傳不回來?”十一纖長的手指勾住佩劍上的玉青色如意結(jié)穗子,緩緩地纏繞著,“施浩初所派的殺手,到底又何等厲害,能讓路師兄、段清揚連同那些高手全軍覆沒?” 宋與泓目光投向另一邊深郁的春.色,“我不清楚。朝顏,不然咱們再等幾日?” 十一眼角輕輕地挑著,眸光似被濃郁的翠意所染,如氤氳了一層薄霧,再看不清其中的意味。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宋與泓,“再等幾日?” “嗯……咱們一邊等,一邊派人晝夜兼程趕過去,盡快查明此事吧!”宋與泓審視著她的神色,“你覺得呢?” 十一微仰下頷,懶洋洋道:“你說怎樣,那便怎樣吧!” 她松開手間繞弄著的劍穗,瀟灑如微醺的人隨手丟開酒盞,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雖然來去匆匆,她仿若并未因此影響了心情,披帛衣帶飄于風中,卷起淺淡的清芬,混在園間百花芳香里,別有一番氣韻,令人魄蕩神馳。 那淺淡清芬里,猶有她的話語輕輕飄落于風中。 “那么,我等你慢慢去查明吧……” 宋與泓的面色忽然間白了。 他說盡快查,十一若無其事離去,卻說等他慢慢查……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她已不信任他。 ---------------------- 十一沒有立刻回瓊?cè)A園,而是去了晉王府。 隨著世子易人,晉王雖還是原來的晉王,晉王府看著卻很是陌生了。 她光明正大地前來探望堂叔晉王,自然無人敢阻,甚至很快宋昀也得了通傳前來作陪。 十一與孱弱臥于床上的晉王說了片刻話,便請宋昀到隔壁靜室敘話。 見他身旁有人跟著,十一沉了沉臉,“我有事問世子,不相干的人邊兒去!” 她素有勇悍之名,武藝又高,地位又尊,即便是于天賜等人也不敢招惹于她,眼見她眉眼凌厲,若有盛怒之色,更是為宋昀擔心,卻也只得退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