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水晶蓮花遺落便罷,怎會連盒子一起遺落? 云皇后雖惱,但瞧著尹如薇小心翼翼的模樣,回想她一向的機警明達(dá),又覺著實可憐,遂壓下那惱怒,說道:“泓兒,替如薇簪上這支水晶蓮花吧!” 尹如薇怔了怔,只得將檀盒推到宋與泓跟前。 宋與泓不由轉(zhuǎn)頭,先看向十一。 十一正眉目淡然地從小宮女手中取過一只小錘子,邊看猴戲邊自己動手敲著小小的山核桃,并不肯露出一絲異樣。 她雖剛硬有主見,到底見慣朝堂風(fēng)雨,一樣有著玲瓏心地。 朝中關(guān)于和或戰(zhàn)的爭執(zhí)由來已久,她雖強烈反對茍安之計,在身世未曾被揭開之前,依然能得到云皇后的信賴,便可見得她待人處世并不遜色于官場中打滾的那些老狐貍。 當(dāng)然,寧獻太子宋與詢除外。 她似乎容忍不了他有任何的瑕疵。 他永遠(yuǎn)是她無法冷靜下來的要害。 那么,宋與泓呢? 捏著小鐵錘的手掌里有汗,篤篤敲擊的聲音頓挫有致,仿若正和耍猴人口中的俚歌相應(yīng)和。 黃毛紅臀的一對猴兒正分別爬上隔著數(shù)丈遠(yuǎn)的兩根高竿,然后從兩邊分別走上高竿間繃直的繩索,跟著耍猴人的歌聲且縱且走,不時向下做個鬼臉。 侍兒打開檀盒,將水晶蓮花遞給宋與泓時,宋與泓也不覺抬頭看了看那被人cao縱的猴兒,眼圈微微地紅。 他接過了水晶蓮花,抬眼看向他的王妃如鴉鬢發(fā),僵硬的手指舉高,似欲替她簪上…… 那邊忽傳來猴兒的嘶叫,宋與泓仿若吃了一驚,手一松,有盈盈紫色瞬間劃過,竟是水晶蓮花已從高處跌落冰冷地面,“啪”地斷作兩截。 所有人都怔住了,連耍猴人都驚嚇得喉間一滯,爛熟于心的俚歌再也唱不出來。 云皇后擊案而起,怒道:“宋與泓,你這是存心想氣死本宮?” 宋與泓怔怔看著斷裂的水晶蓮花,直到旁邊隨侍提醒,方才匆忙跪下,急急稟道:“母后,兒臣并非有意!兒臣……兒臣只是不慎失手……” “不慎……不慎失手!你把本宮當(dāng)成瞎子了?” 云皇后克制不住憤怒,正斥責(zé)之時,那邊又傳來猴子的尖叫。 先前兩只猴子翻著筋斗越過繩索中央,交錯著位置正向?qū)γ嫘腥?,其中一只恰在宋與泓替尹如薇簪發(fā)時不知怎的腳底忽然一滑,驚叫著差點栽下繩索,好容易用前爪勾了幾勾,方才借力攀了上去。 那猴子正在慌亂之中,加上耍猴人停了歌聲,愈發(fā)無所適從,竟驚嘶著跳起來,循了繩索返身奔回自己原先攀上的高竿。 另一只猴子正彷徨著欲進不進,被驚恐竄回的那只猴子撞個正著,竟雙雙摔了下去,眼見得一只尚能爬起來,另一個卻睜大眼抽.搐著手足再也站不起來,眼見得后腦勺汪出.殷殷鮮血,是再也活不了了。 十一不由站起身來,兀自拈著兩顆花生在手,似在嗟嘆世事無常,卻向后淡淡吩咐道:“叫人把那猴兒挪走,別在這邊驚嚇了母后?!?/br> 宋昀見宋與泓夫妻跪于地上一時不敢說話,躊躇片刻,便起身上前行禮道:“皇后娘娘息怒!濟王殿下豈敢有不敬之心,都因方才那猴兒忽然驚叫,才會令濟王殿下一時分心失了手?!?/br> 信安王妃原想攛掇著撮合朝顏郡主和宋昀,再不想竟讓宋與泓卷了進去,也是后悔不迭,忙也在旁道:“姑媽,濟王一向孝順,哪會故意惹姑媽不快?想來今日見姑媽壽誕,一時高興喝多了酒,手足不穩(wěn),又被那猴兒驚著,才會跌了簪子。” ============================ 閱讀愉快!明天見! 曲春.夢沉酣(一) 云皇后怒意稍解,但到底被鬧得意興闌珊,也不待戲班繼續(xù)表演,瞪了宋與泓一眼,便拂袖而去。 云皇后一走,其他人也不敢久留,紛紛退席離去儼。 宋與泓、尹如薇算來正是壽星的兒子、兒媳,自然一一恭送。 待人散得差不多,宋昀、十一便也各自出宮。 十一手中尚把.玩著兩顆花生稔。 她不愛吃花生,如今愛吃花生的猴兒一死一傷,也吃不上她的花生了。 走過宋與泓身畔時,她低低一嘆,隨手將花生擲了,說道:“可憐了這猴兒!生死在旁人手里,還敢任性!” 宋與泓聞言,冷淡淡道:“若一世唯唯諾諾,連自己和親友的生死都掌控不了,豈不白來這世上一遭?” 十一心頭一揪,已有苦澀的酸意涌了上來。 同樣看慣風(fēng)云,爽朗激昂的背后,同樣有著玲瓏心地。 可誰都有著自己的堅持,自己的任性,哪里真能分得出什么是非對錯? 宋與詢、宋與泓既顧念兄弟之情,又為她明爭暗斗,能分得出是非? 宋與詢被至親拱衛(wèi)至太子寶座,不得不和施銘遠(yuǎn)暫時聯(lián)手,甚至欺瞞心上人,能說得出對錯? 到最后,他幾乎是用自己的命硬生生把十一的那條小命換了下來,于太多人看來愚蠢之極,連十一都從沒覺得他做得對。 可惜十一始終沒機會去問一問他,他拖著病體沖入密室去呼吸那些有毒空氣時,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那樣的聰明人,自然知道自己錯了。 錯了,可不會后悔,不會懊恨。 十一倒是懊恨。 懊恨當(dāng)年在南屏山一見宋與詢“死去”,竟那樣會方寸大亂,想著飲劍相殉。 若非那一幕,也許宋與詢便不至于陷得那樣深,為救她完全不顧自己的性命。 可如果當(dāng)年是宋與詢和十一易地而處,十一應(yīng)該也會不惜代價救他,哪怕以命換命吧? 十一再未說一句話,再看一眼那未及撤下的高竿和繩索,低頭離去。 登高則跌重。 逝者已矣,生者便是傷得再重,也只得順著眼前的漫漫長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宋昀見狀也不肯多說,緊隨著十一向?qū)m外行去。 *** 待眾人散去,尹如薇慢慢展開掌心,盯著掌中那折斷的水晶蓮花,方道:“與泓,如今的結(jié)果便是你想要的?又或者,你還指望朝顏會收回這水晶蓮花?何苦來,惹得母后動氣,于你可有半分好處!” “對我并無半分好處。” 宋與泓看著十一纖瘦孤峭的背影走遠(yuǎn),方才低下眸來,眼底若有細(xì)碎冰晶無聲閃動,“但我也不想你得到半分好處。尹如薇,你是多么聰明的女人!挾制寧獻太子,逼走朝顏郡主,如愿以償成為我的王妃……很多事,你當(dāng)然不會不懂吧?” 他低低地笑,傍晚的陽光溶溶照于他身上,柔和了他眉眼間的戾氣。 尹如薇的眼前,依然便是從小到大記憶里那個明朗率真、英姿勃勃的少年,沒心沒肺地和兄長姐妹們玩耍打鬧。 那樣的人,哪怕多少次被打得頭破血流,鬧得雞犬不寧,一轉(zhuǎn)頭依然只記得你的好,下次見面依然掏心掏肺地待你,恨不得傾盡所有奉到好友和姐妹跟前。 “與泓……” 尹如薇的嗓音有些啞,端麗的容色在明紫色翟紋大袖衫的映襯下愈發(fā)失了顏色,泛著黯淡的白。 而宋與泓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轉(zhuǎn)身便往外走去,留給她一個峭冷如石的背影,全無當(dāng)年的爽朗歡快,更無新婚時的溫存體貼。 新婚后的那段時日,像一段夢,美滿得讓她半夜醒來時都會汗流浹背,清晰地意識到,睡在身畔的夫婿正刻意為她編織著那樣的夢境。 那整日整夜的幸福,美滿得快要溢出,想不酣醉也難。 她只能眼睜睜地墜入其中,眼睜睜地看著他贈予她所有的完美幸福,然后親手將他編織的那一切捏個粉碎。 一直猶豫著不肯立他為皇子的云皇后,在他娶了姨侄女后,終于稍稍放下心來,讓他成了皇子,成了濟王,并讓尹如薇成了濟王妃。 縱然宋與泓曾將寧獻太子推落水中,尹如薇也知他從不是戀棧權(quán)位之人;但他的確是在成為皇子后沒兩天,便帶著眉眼與朝顏郡主相像的姬妾,醉醺醺地沖到了她跟前。 “本是朝顏的東西,你搶你謀,就能搶得到,謀得了?” “尹如薇,你做夢!娶你,為的是毀你!我必為朝顏報仇!” 她幾次曾在睡夢里見過他那樣通紅憤恨的雙眼,她以為那只是夢;原來夢和現(xiàn)實一直是反的。 夢里才是現(xiàn)實,現(xiàn)實只是他給她的美夢。 他刻意寵她憐她,讓她愛他更深,方能在拋棄她時,讓她倍嘗失去愛人的滋味;他再不踏入她臥房一步,讓她家不成家。 因為朝顏郡主因她徹底失去了心上人,有家難回,從此一無所有,痛苦不堪;他要讓她在富貴叢里忍受他同樣的凌遲。 他其實并不在乎她給他帶來的皇子之位。 他孜孜以求的只是和朝顏郡主一樣的愿望,要一雪前恥,收復(fù)中原,——哪怕與施銘遠(yuǎn)為敵,哪怕會失去皇后的信任和歡心。 尹如薇眼眶陣陣地酸疼著,終究不曾滾落淚水。 從小父母雙亡,縱有身為皇后的姨母疼愛,到底比不了她膝下溫和孝順的養(yǎng)子,也比不了她親自哺育過的養(yǎng)女。好容易嫁得戀慕已久的夫婿,短暫的幸福美滿不過是惡意報復(fù)的虛幻夢影,轉(zhuǎn)眼成空。 如此滿懷孤寂,小心地守護著那個不算家的家,不讓人看出夫妻間再難彌合的深深鴻溝,到底算是卑微,還是驕傲? “王……王妃!” 侍兒忽在旁驚呼。 尹如薇一低頭,正手間瀝瀝,有鮮血一串串飛快滴落地面。 不知什么時候,水晶蓮花的裂口處深深扎入了掌心。 尹如薇用絲帕包住水晶蓮花,順手將傷處也掩了,若無其事地袖起手,向侍兒道:“冰兒,走吧,咱們……去看看那猴子。” “看猴……猴子?” -----------縱然心碎也在期盼,有一天能圓滿---------- 閑雜人等早被趕逐一邊,尹如薇走上前,仔細(xì)檢查那漸漸僵冷的猴猻。 冰兒忐忑地隨于她身后,說道:“王妃,小心血污,臟!” 尹如薇不答,眸光慢慢凝于一處。 她的指間撥過棕黃皮毛,拈出了一根細(xì)細(xì)的鋼針。 冰兒驚呼,“這,這是……有人故意使壞!” 在眾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正要簪上尹如薇發(fā)髻的水晶蓮花那一瞬間,有人對猴子出了手。 猴子吃痛嘶叫,本來猶豫的宋與泓趁機松手,跌斷水晶蓮花。 正因鋼針尚在體內(nèi),猴子在疼痛中失去平衡,才會和另一只猴子相撞,斷送了這條小命。 冰兒問:“王妃,到底是誰這么膽大妄為,竟然當(dāng)著那么多人施展手段?” 尹如薇淡淡道:“還能有誰?這滿宮里的人,誰有她膽大妄為?天大的禍?zhǔn)玛J下來,都會有大楚最尊貴的男子前赴后繼地替她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