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十一也隨之翩然而下,走到他們身畔,輕盈笑道:“師兄,師弟,咱們走吧!郎” 她將壺中最后一點美酒飲盡,隨手擲了,又向韓天遙道:“韓兄,抓你兄弟迫你相助小觀,原是我的不是,如今……便不勞遠送了!锎” “你……” 韓天遙驀地悟過來,卻不知該惱她,還是該謝她。 不論是她,還是路過或齊小觀,以及他們統(tǒng)領(lǐng)下的鳳衛(wèi),與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今日之事后,帝后很難再對他們念舊;而他們?yōu)樽员?,從此只能帶鳳衛(wèi)遠離京師,不再歸來。 鳳衛(wèi)由酈清江一手創(chuàng)建,多是北方逃難而來的貧家子弟或無家可歸的孤兒,且兩年前離開杭都,便有些人已經(jīng)成家,家室也不在京中。 此事只要不被猜忌為謀逆之類的大罪,說到底只是郡主和施相兩派的沖突,若十一就此退去,帝后雖會惱怒不滿,多半也不會拿他們怎樣。 可韓天遙乃名將之后,親友族人眾多,且剛剛接受封賞,大仇未報,壯志未展,若也隨鳳衛(wèi)離去,且不說前途坎坷灰暗,便是親友都可能受到牽連。 而今上寬厚,無人不知,何況對韓則安之死始終有些歉疚,又見韓家初歷大難,只要說明是受朝顏郡主脅迫,加上宋與泓從旁求情,必定不會深究。 如今若由韓天遙當著這許多人的面交出施浩初,便是施銘遠與韓家仇隙再深,也不得不先領(lǐng)下這個情。 他到底文官之首,素來行事常以仁義自居,若在此事上落井下石,日后又怎好再說什么以德服人? 交出施浩初,十一便領(lǐng)了齊小觀等人向園外撤去。 韓天遙皺眉,正待隨之而退,宋與泓已走上前來,不動聲色地斜斜擋住他去路,笑道:“南安侯,咱們先看看浩初怎樣吧!至于朝顏郡主么,來日方長!” 宋與泓是在提醒他,只有朝顏郡主脫身,來日方長,日后有的是機會再相見。 何況,她不僅是朝顏郡主,也是十一。他不信她真舍得就此一去不返。 縱然能舍下她的貍花貓,也未必舍得下他。 韓天遙心頭微抽,唇角卻淺淺一勾,“殿下說得極是!” 他轉(zhuǎn)而向施銘遠施了一禮,說道:“請施相盡快派人延醫(yī)救治公子才是!” 施浩初正被韓天遙兩個部下緊緊抓著,此時部下聽到韓天遙的話,這才解開縛住施浩初的繩索,恭恭敬敬送到施銘遠身畔。 施銘遠眼見十一引領(lǐng)鳳衛(wèi)一眾人等離去,倒也眉目沉凝,并未流露一絲不悅。 施浩初這才驚魂初定,卻失聲叫道:“阿嵐……阿嵐他們還在她手上!” 施銘遠瞥了一眼韓天遙,冷淡道:“她……未必有事!他們?yōu)楹螞]在府中?” 聶聽嵐與韓天遙原先的關(guān)系,他自然早已知曉。施家位高權(quán)重,施府深宅大院,防衛(wèi)森嚴;近來因韓家與鳳衛(wèi)之事,更添了多少人手??v然朝顏三頭六臂,想入施府抓人也不容易。 施浩初接過從人遞來的手巾,掩著頭上創(chuàng)口,叫道:“都怪采珊那賤.人!好端端的忽然跟中邪似的,偏說屋里有鬼,大呼小叫,瑜兒不知聽誰說了,跑去逼著阿嵐送他娘到廟里去找?guī)熖\。阿嵐沒辦法,這才帶了瑜兒、璜兒去慈恩廟。等我聞聲趕過去時,只剩了采珊在那里哭嚎,哪有半分中邪的樣子!” 施瑜、施璜是他成親前與采珊等侍妾所生庶子。 聶聽嵐身為嫡妻卻一無所出,若是施瑜堅決要求她救生母,聶聽嵐自然無法不從。施浩初趕到時已經(jīng)晚了,且沒料到劫人的竟是朝顏郡主親領(lǐng)的鳳衛(wèi),遂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此時真相未明,即便施銘遠有所疑心,見兒子滿頭鮮血焦慮驚恐的模樣,一時也不好責怪追究,只若有所思地又看向韓天遙。 韓天遙這一回有些無辜。 但所謂夫妻一體,他不介意把十一的爛帳算到他頭上。先前十一便已說過,她與聶聽嵐早有交往。若十一預(yù)料到他這邊有危險,讓聶聽嵐幫忙,聶聽嵐應(yīng)該不會拒絕。 但愿她們行動利落,別落下把柄給人抓到…… 宋與泓見鳳衛(wèi)已盡數(shù)撤出小隱園,已無聲地吐了口氣。 這樣的是非之地,她離得越遠,就越安全。其他的事,就留給他吧! 正各有所思時,小隱園外忽然又是一片喧嘩,隱隱聞得驚斥怒喝以及兵器出鞘之聲。 施浩初正敷著藥,聞聲卻更是驚怒,“是誰在攔他們?阿嵐……” 居然心心念念還記掛著阻攔鳳衛(wèi)可能會讓聶聽嵐危險。 但韓天遙、宋與泓等都已顧不得去細想施浩初那份癡心,不約而同疾步奔向小隱園外。 施銘遠亦是皺眉,緊隨著出園之際,卻抬頭,向竹樓凝神看了一眼。 自從朝顏郡主出現(xiàn),人人都注目于竹樓屋頂,誰都沒注意到那竹樓里的人。 也許,竹樓里早就沒人了。 快要行到園門之后時,他們正聽到外面有人尖著嗓子高聲道:“皇上有旨,傳濟王殿下、朝顏郡主、施相和南安候入宮見駕!” *** 離開的鳳衛(wèi)連同十一、路過、齊小觀等人都已被一隊禁衛(wèi)軍攔住。 人不多,一行才三四十人,身手也未必比先前調(diào)來的禁衛(wèi)軍強多少。但就是這么一小隊人馬,生生地攔住了鳳衛(wèi)千余人馬。 傳旨之人是楚帝的心腹太監(jiān)郭原,身后緊隨的兩名武者亦是楚帝最信用的高手。 而領(lǐng)頭之人,卻是個年未弱冠的秀逸少年,淺黃的宮燈映照下,他眉目溫潤,舉止清雅,連湖青色的長袍隨風飄動時都似格外的柔和。 他躍下馬來,向十一行禮,淺笑道:“郡主,皇上令我伴郡主入宮!” “宋……宋昀?” 十一盯著他,有瞬間的失神。 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她已和他攜手而去,隱居山林。 遠離權(quán)勢富貴,也遠離了眼下這些爭斗。 但她到底決定放手,放開他去完成母親的期盼,先生的心愿,以及他自己的夢想。 她早就料到,只要楚帝和云皇后見到他,他必定能從候選五人脫穎而出。那樣的氣韻容貌,可以令她迷惑迷亂,自然也能讓失去愛子的帝后動情。 可算來兩人分開還沒到一個月,他竟已出現(xiàn)在楚帝身側(cè),且看起來頗受帝后看重? 那邊大太監(jiān)離郭原見狀,忙道:“郡主,這位是晉王世子!” 十一笑了笑,“嗯,這個世子……很好!” 帝后都已漸入暮年,濟王宋與泓雖倜儻貴氣,英姿勃勃,卻替代不了寧獻太子宋與詢的溫文秀雅,善解人意。宋昀性情才識俱是上上之選,正可稍慰帝后之心。 宋昀當日救起她時,便曾見過她容貌,顯然也是認得出她的,此時一雙黑眸亮若明珠,明若春暉,正含笑向她凝望。 他道:“郡主,皇上、皇后都很思念郡主。前兒御廚做西湖蝦炙,皇上忽說,這個菜顏兒最愛吃,由著性子一頓能吃一大盤?;屎螽敿唇涌谡f,那叫人送一份去瓊?cè)A園吧!隨后兩人都沒有再下箸。聽郭公公說,那晚皇上咳了一.夜,似乎整夜都不曾睡著。” 郭原在旁聽了,忙道:“可不是么!皇上嘴里不說,心里比誰都疼郡主。那晚還和老奴說,若寧獻太子在世,見到什么郡主愛吃的,必定第一個送往瓊?cè)A園。第二日頭疼,召太醫(yī)時還吩咐老奴,別忘了照舊打掃瓊?cè)A園。說郡主就是再狠心,到底也是他們養(yǎng)大的,早晚都會回來看一眼?!?/br> 十一眼圈驀地通紅,卻喑啞地笑出聲來,“我……我狠心?” 宋昀眸光澄明,嘆道:“郡主,我不知兩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郡主怎會和皇上、皇后走到如此尷尬的境地,但從我這些日子所聞所見,郡主的確……狠心!” ===================================== 閱讀愉快! 謀長纓在手(四) 那廂宋與泓等已趕上前來,正聽得宋昀的話,宋與泓已嘆道:“昀弟,你既然不知兩年前發(fā)生過什么,如此輕易便評判郡主狠心,是否太過不公?” 宋昀怔了怔,垂頭道:“殿下教訓(xùn)的是。我到京城的時日尚短,識人見事的確有諸多不足。郎” 宋與泓道:“那你還不讓開?” 宋昀躬身道:“殿下,皇上聞?wù)f郡主回京,已經(jīng)披衣起身,正在福寧殿相候!若我讓郡主離開,恐怕不好向皇上交待!” 宋與泓不由慍怒,“待會兒我隨你去面見父皇,不需你向父皇交待!” 宋昀面色依然沉靜,答道:“可我已答應(yīng)皇上會帶回郡主!我不想食言!锎” “你……” 宋昀到皇宮已有一段時日,宋昀時常入宮,自然早已相識。因其酷肖宋與詢,又是代自己承嗣養(yǎng)父晉王,且性情溫和有禮,故而對他印象頗好,再不料他竟如此固執(zhí)。 而宋昀已直直對上十一清冷若水的眼眸,“郡主若執(zhí)意離去,不妨從宋昀身上踏過,以示決絕之意!” 十一眸光驀地尖銳。 韓天遙也不由眉峰跳了跳,定睛看向這個仿若在一夕間平步青云的少年。 直到這時,他才知前日入宮時伴在云皇后身側(cè)的那個眼熟身影正是宋昀。他雖不了解宋昀入宮的前因后果,卻深知十一待宋昀和旁人完全不一樣,——甚至好到連他都暗生嫉意。 即便不算上這份異乎尋常的情誼,宋昀也可算得是他和十一的救命恩人。若宋昀執(zhí)意相攔,十一縱有千軍萬馬在手,也無法狠下心從他身上輾過。 十一卻在忽然間放松下來,甚至散漫地向宋昀笑了笑,“既如此,世子前面帶路吧!” 宋與泓焦急道:“朝顏!” 十一低眸,懶懶道:“泓,他說的沒錯,是他們養(yǎng)大了我。其實我也不信,他們能對我那么狠心。也許,是我更狠心,才能認為他們狠心?!?/br> 她跟繞口令似的說了這么一段,在場聽懂的人并沒有幾個,但宋與泓無疑是其中一個。他的眼睫有些濕.潤,好一會兒才沙啞地笑了笑,“好,既然逃不開,我便伴著你們吧!” 而韓天遙已站到十一另一側(cè),淡淡道:“走吧!” 齊小觀則立于她身后,目光炯炯,月色下亦是一身堅定磊落的明朗光芒;路過亦扶著一名鳳衛(wèi)佇立,氣色雖差,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厚關(guān)切。 十一便道:“你們先在這邊等著,莫讓人欺負了?!?/br> 齊小觀聞言,抱著肩輕輕松松地笑起來,“師姐放心,我們就在這邊等你消息。若有人欺負時,以牙還牙那是必不可少的。鳳衛(wèi)不會墮了當年的威名?!?/br> 十一點頭,與韓天遙等接過那邊牽來的馬匹,隨著宋昀往皇宮方向行去。 施銘遠落于最后,于天賜已悄悄蹩上前來,低低道:“世子認為,想讓兩位小公子順利回來,還是將朝顏郡主留下的好。還有,世子說,朝顏郡主之事已讓皇上不滿很久,建議相爺找機會緩解緩解。” 施銘遠的目光便不由掃向那個氣定神閑行走于一干高手間的素衣少年。 算時間,他應(yīng)該在朝顏郡主出現(xiàn)不久便已從秘道回宮,而他敢在這半夜三更去驚動楚帝,也可見得他的膽量和楚帝的寵愛。 這少年一點都沒辜負他這么多年的培養(yǎng)和誘導(dǎo)。 不過,他是不是太聰明了點兒? 難以掌控的棋子,不是好棋子…… *** 十一心跳得很快。 雖然幼年便被師父帶到宮外學(xué)文習(xí)武,但她從來沒覺得皇宮遙遠。 這個尋常人看來神圣尊貴高高在上的地方,是她的根,她的家。 她從記事起便曉得自己早晚會回宮,**母和隨侍總是在告訴她,鳳凰山麓的那座大楚皇宮多么的華美精致,宛若天宮;而她在宮城里的母后又是何等的雍貴優(yōu)雅,母儀天下。 可就是那樣常人看來高不可攀的父皇與母后,從不曾忘了他們那個被帶出宮的養(yǎng)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