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守陵官緊隨在他身側(cè),小心答道:“我等尋常只在外圍巡視,不許閑人進(jìn)入陵內(nèi),午間聽到琴聲,才知曉有人來了。小人聽得回報,急忙要奔入看時,郡主在內(nèi)大約聽到腳步聲,立時斥責(zé)我等,不許入內(nèi)……” 宋與泓問:“她是怎么說的?” 守陵官遲疑了下,方道:“她說,‘站住,別過來驚擾我和詢哥哥說話!’小人已聽出是郡主聲音,卻有些不敢相信,便又問道,‘姑娘莫非是寧獻(xiàn)太子親故?’郡主答我,‘你新來的?怎不到近前來問我?’” 他學(xué)得并不怎么像,最后一句更是邊學(xué)邊打哆嗦,一臉的敬懼惶恐,可以想見那女子清冷淡然卻殺氣凜冽的氣勢。 無論是當(dāng)年動怒的朝顏郡主,還是如今動怒的十一,似乎都不那么溫柔和善。 所以,守陵官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繼續(xù)道:“小人聽郡主口聲不對,便答說,小人在外替她把守便是,然后便急急派人快馬通知殿下??ぶ髟趦?nèi)便繼續(xù)彈琴,彈得……很好聽。后來旁邊有人推我,我才知殿下到了,所以趕緊出來相迎。” 韓天遙眸光閃動,“所以,朝顏郡主還未離開?” 守陵官道:“琴音還在,郡主……就不知道了!” 一行人已進(jìn)入陵內(nèi),耳邊只聞得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鳥鳴,還有哪里的一線瀑布沖刷下來潺湲的水聲,哪里有什么琴聲? 跟著宋與泓來的隨從里,已經(jīng)有兩三個用見鬼般的神情看向守陵官。 守陵官卻喃喃道:“對,琴聲還在的,就像……就像太子落葬那晚……” 說話間已越過一處漢白玉牌坊,上面紋龍雕鳳,刻工考究;牌坊上寫著“寧獻(xiàn)墓”三字,旁邊還書了一副對聯(lián),贊美太子賢德仁愛,竟是楚帝宋括親筆。 寧獻(xiàn)太子之受寵,由此可見一斑。 牌坊內(nèi)便是寧獻(xiàn)太子埋骨之所。 眾隨從和尋常守陵士兵未得吩咐,也不敢跟進(jìn)去,都立于牌坊外守候, 韓天遙遲疑了下,便和守陵官一起跟在宋與泓身后走了進(jìn)去。 臺基之上,墓碑亦是整塊的漢白玉琢就,下方放了一碗醋魚,一碗蟹羹,一碗莼菜湯,一碟桂花糕。墓前有燃盡的紙錢灰,插著的三炷香也快燃到盡頭,墓前煙氣縈繞,散著芳郁的香氣。 而守陵官口中的彈琴女子早已不見蹤影。 守陵官苦著臉在掏耳朵。 韓天遙問:“你還聽得到琴聲?” 守陵官低聲答道:“那是自然……太子落葬那晚也是這樣。我們因郡主當(dāng)時還留在墓前,都不敢回去,全立在牌坊外候命,便聽那琴聲一直在響著。后來路大公子、齊三公子帶著鳳衛(wèi)一群人奔入陵園,我們便緊隨著奔進(jìn)來時,才發(fā)現(xiàn)郡主已經(jīng)不見了……” =========================== 閱讀愉快!明天見! 陵舊夢輪回(三) “可我等卻直到清晨都聽得到那琴聲,再找不出來源。后來還有人在猜疑,應(yīng)該是寧獻(xiàn)太子留戀塵世,在彈他的太古遺音……” 旁邊宋與泓驀地喝道:“胡說八道!太古遺音又沒陪葬,一直都在朝顏那里……不過是她彈的《醉生夢死》迷了你們心竅罷了,何必大驚小怪?” 他一邊說著,一邊卻似克制不住,目光在四周逡巡著,仔細(xì)地打量著,忽高聲叫道:“朝顏,你給我出來!死丫頭,給我滾出來!一去兩年無聲無息,你倒對得起我!別等我找到你……找到你我非打掉你的大門牙不可!你……你這沒良心的死丫頭!郎” 他這般高喝著,聲音卻越來越沙啞,有分明的哽咽凝于喉嗓間。 再回首,他的眼圈已經(jīng)通紅,“都還在看什么!趕緊給我找!把她給我找出來!锎” *** 宋與泓的侍從再加上守陵的那一小支官兵,人手雖不少,但找不到似乎才是意料中事。 宋與泓亦親身在四處尋覓好久,終究還是回到了陵墓前。 秋風(fēng)蕭蕭,已將紙錢灰卷得不見蹤影,香早已燃到了盡頭,原來芳郁的氣息已然消逝無蹤。倒是墳前的那幾樣祭口還散發(fā)著淡淡的飯菜香氣。 宋與泓跌坐在墓前,撫著墓碑低低嘆道:“與詢哥哥,若今日換了你,你又當(dāng)如何?論起為人處世,你強我百倍,或許還有法子化解他們心結(jié)。我寧愿當(dāng)日早逝的是我,而不是你。那么,他們大約也走不到這一步吧?” 他的聲音沮喪傷感,不勝凄涼,全無午時與韓天遙指點江山時的英武霸氣。 十一說過,宋與詢曾因諫阻宋與泓和十一的婚事,而被宋與泓推下水,并由此染病。 但宋與詢并未揭穿宋與泓,此時宋與泓的悲傷也絲毫不似作偽,可見兄弟間感情相當(dāng)不錯。 韓天遙再猜不出兩年前的大楚皇宮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那些事斷送了太子的性命,將張揚剛烈的朝顏郡主變成了冷情淡漠的十一,只怕也沒那么容易追尋出答案。 他立于陵墓前,許久,才問向守陵官:“現(xiàn)在你還能聽到那琴音嗎?” 守陵官肯定地點頭,“能!只是聽來比原先遙遠(yuǎn)許多,有時便聽不到?!?/br> 韓天遙嘆道:“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天下竟真有這等琴技!” 宋與泓聽聞,才覺這半日委實冷落了韓天遙,遂振足精神,答道:“除了琴技,還有琴和琴曲的緣故。” “琴?琴曲?” “用的是最好的古琴,太古遺音琴,彈的是《醉生夢死》。《醉生夢死》本就有移人心魄的效果,如美酒、美夢般令人沉溺其中,難以自拔。若彈奏之人琴技絕佳,的確可以讓人許久都無法自琴音中脫出?!?/br> “其實,美酒,美夢,都是幻覺?” “對。彈奏之人的幻覺,聽琴之人的幻覺。” 宋與泓看著墓碑上的名字,惆悵道,“那曲子是朝顏的師父所創(chuàng),后來又為寧獻(xiàn)太子所改。我不知道朝顏是什么時候?qū)W的,但寧獻(xiàn)太子落葬那晚,朝顏彈的必定就是《醉生夢死》。就如今日一般,她依然做著琴瑟和諧、一世和樂的美夢。” *** 韓天遙回到澄碧堂時,天已經(jīng)黑了。 料得來不及入城,小瓏兒和隨侍已在那邊安放行李,預(yù)備借住一晚。 西子湖雖在城外,卻緊連杭都,沿湖樓閣林立,園林眾多,所謂“一色樓臺三十里,不知何處覓孤山”,其繁華盛麗,由此可見一斑。 問起十一時,小瓏兒茫然道:“十一jiejie上午和咱們分開,便再也沒見呢!她不是說有點事出去下,稍后就回,怎會一去這么久?” 她頓了頓,神色有幾分驚慌,“jiejie不會不回來了吧?” 旁邊貍花貓還在,趴在墻邊守著半條清蒸鱸魚,正是午間他們席上吃剩的。 但現(xiàn)在連貍花貓都不能讓他們安心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十一在想什么,似乎沒人捉摸得透。 韓天遙沉默片刻,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山影送斜輝,波光迎素月。月影入湖,隨波**明滅,夾在遠(yuǎn)近畫舫的燈光里,連秋夜都是如此的明媚瀲滟。這里那里,不時傳出笙歌隱隱。 邊境告急,歲貢沉重,都打斷不了這山外青山樓外樓的歌舞通宵達(dá)旦。 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直把杭都作故都,誰還記得徽景之變后,中京那些被靺鞨人投擲于污渠水溝里的祖宗牌位?誰還記得在蠻荒之地受盡屈辱死于異鄉(xiāng)的楚懷宗,以及那些淪為靺鞨人身下玩.物的楚國后妃公主?誰又想得到中原多少百姓還在異族人的鐵騎下輾轉(zhuǎn)掙扎,在歧視的目光里悲慘求生? 若韓天遙能見到兩年前的朝顏,應(yīng)該也會萬分激賞吧? 那樣遠(yuǎn)勝男兒的勇烈果敢,足以破開朝廷上下散發(fā)陳腐氣息的裹足不前,喚他們睜開眼來,以更高遠(yuǎn)的目光去瞻望前方,而不是滿足于以仁愛為名的偷安。 如果不是花濃別院的火光和殺戮,他應(yīng)該也還只是明哲保身的那些人中的一員。 偶來杭都,他也該隨波**于這些畫舫之上,賞歌舞,聽絲弦,興致來時,也不會推卻秋娘的投懷送抱。 那樣的韓天遙,正是當(dāng)年的朝顏郡主萬分看不上的。 哪怕他才識再好,武藝再好,都是她眼底的薄德之人。 如今的他,終于被血與火逼出本性,卻不知在她眼底又會是怎樣的人。 韓天遙沿著澄碧堂后的堤岸向前走著,忽然間就有了種感覺。 感覺若十一就這么一去不回,或許他會和濟(jì)王一樣,數(shù)年如一日苦苦尋覓,隨時會為她的消息方寸大亂,無頭蒼蠅般失態(tài)地奔跑于山野湖泊間…… 他終于忍不住,高聲喚道:“十一!十一!” 杭都有她很多所謂的親友。 但她從前不肯去找,如今剛從太子陵歸來,更不可能去找。 如今她不是朝顏郡主。 她只是他的十一。 “十一!十一!” 他的聲音不若往日冷靜自持,卷在秋夜的冷風(fēng)里,醇厚里略帶沙啞,卷在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笙歌笑語里,有掩飾不住的微微焦灼。 她是他的十一,他必須將她找回來。 這念頭在她上次離開尚有些模糊,他只是憑著本能去尋她;但這一刻,這念頭隨著他心意的清晰愈發(fā)堅定。 有細(xì)微的“嗡”的琴音,越過清冷的霜氣低低傳來。 很輕的一聲,卻像有什么東西無聲地叩在韓天遙心頭。 他猛地頓住聲,漆黑的眸子逡巡于岸邊的垂柳和桃李間,然后踏入那些枯黃的草叢間,一路向前尋覓,然后頓住。 那邊粗大的老柳下,有素衣女子抱著一把琴,安靜地坐在地上,惘然地眺望著韓天遙方才眺望過的湖面和船舫。 她似乎很冷,身體蜷作一團(tuán),微微地顫抖著,看著有些陌生。 淡漠冷情的十一,不該有這般脆弱如琉璃般的時刻。 并且,素衣女子的面容亦如琉璃,——如琉璃般光潔無瑕,剔透瑩澈,美麗嬌妍得令人轉(zhuǎn)不開眼睛,偏偏又似琉璃般易碎,叫人惶惑心疼,不知該如何去呵護(hù)愛惜。 哪怕月色再朦朧,韓天遙都能看出,眼前是個天下罕有所匹的絕色.女子,傾國傾城,迥然不同于容貌粗陋的十一。 可這絕色.女子卻長著和十一一模一樣的眼睛,雖不如以往璀璨,卻依舊淺淡,清澈,有著星子般深杳的碎芒。 她膝上的琴為桐木所斫,黑漆朱髹,觀其形制,正與傳說中的太古遺音琴相符。 她的手輕搭于弦上,并不曾彈奏;但方才韓天遙所聽到的那聲琴音清微淡遠(yuǎn),與眾不同,只能來自她的指尖。 韓天遙黑眸漸暖。 他蹲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 素手冰涼,仿若沁了霜雪的寒意,卻還十分柔軟。 韓天遙低眸,用自己寬大溫暖的手掌替她**.著,努力將她潤暖。 被觸碰到的琴弦便回旋起低低的嗡聲,輕柔如誰在耳邊溫柔絮語。 十一終于抬眸,眼底漸恢復(fù)原先的燦亮清瑩。她淡淡地笑著,說道:“韓天遙,我沒事。” ================================== 嗯,美貌的十一。明天見! 陵舊夢輪回(四) 那抹笑意漾于精致無瑕的面龐,她清美宛若誤墮人間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