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宋昀柔聲道:“那么,回頭釀上一壇送我,我陳上三十年再喝吧!” 十一眉眼一彎,應(yīng)道:“好?!?/br> 宋昀見她笑容,竟瞧得一時(shí)失神,眼見那邊伙計(jì)將碗送來,他伸手去接,竟接了個(gè)空。 十一眼疾手快,連忙托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到他跟前。 宋昀尷尬地接過,執(zhí)筷在手,許久方道:“柳姑娘,我總似很久前曾見過你一般?!?/br> 十一頓了頓,“哦……長得不好看也不難看的,基本都是我這樣。” 溪柳舞寒碧(十一) 宋昀掃過那雙和皮膚絕不相襯的清瑩雙眸,也不去爭辯,默默地吃著飯菜,然后告訴十一,“對了,芳菲院……已經(jīng)賣出去了。” “哦!” 十一不喝湯,趁隙又在喝酒。 宋昀道:“我讓于先生去找的買家,聽聞價(jià)格不低。前幾日出了命案,原以為買家會反悔,不料很快便將銀子送來了!今日來得匆忙,未及帶上,改日我替你兌成銀票隨身留著吧!” 他忍不住看向十一,“你原先都不舍得去住,為何一轉(zhuǎn)頭就想著賣掉?當(dāng)真為……睹物思人?” 他實(shí)在看不出十一對芳菲院有多少的留戀,算不得她的傷心地吧? 十一也不隱瞞,散漫答道:“原來我給自己留個(gè)安靜的地兒,回頭可以搬過去??;后來韓天遙住進(jìn)去了,那地兒哪里還能安靜得了?不如賣了另覓住處?!?/br> 宋昀怔了怔,“看聞府近日動靜,想必韓公子進(jìn)京在即。你不跟著去嗎?” 十一道:“不去!” 簡潔得連理由都不曾給一個(gè)。 宋昀不由來回?fù)苤肜锏拿罪?,好一會兒才道:“若是留下……也不用另覓住處。若要安靜,我那竹樓還算安靜?!?/br> 十一眼睛亮了亮,“好!” *** 但這日十一還是沒能喝到逍遙酒莊三十年的女兒紅。 確切地說,那邊交待的伙計(jì)連老板的面都不肯讓他們見,憑宋昀怎樣承諾多付銀兩,十一都摸不著她想喝的三十年女兒紅。 好在他家其他的酒也頗香醇,十一憋了幾日難得能喝得盡興,便也不計(jì)較了。宋昀卻甚感歉疚,說道:“下個(gè)月他家賣陳年女兒紅時(shí),我再過來替你買吧!” 十一抱著酒壇拍拍他的肩,迷蒙道:“沒好酒也沒事,只要你還在,只要你還陪著我,就好,就很好……” 宋昀已聽得傻了。 只要他還在,只要他還陪著她…… 這好像一點(diǎn)都不難。 翠竹蕭蕭,芙蓉照影,一把魚竿釣落暉,幾盞清酒對夕陽。縱竹樓清寂,碧溪幽杳,若有伊人相伴,亦可在山中沉醉不知年。 這時(shí),只聞旁邊“撲通”一聲,竟是十一歪身倒了下去。 他心中沉醉時(shí),十一已然喝得大醉。 *** 十一醒來時(shí),已身在聞府臥房內(nèi)。韓天遙正坐于榻前把.玩著一把短劍,神色安靜專注,卻在她微微側(cè)身之際便向她注目。 “醒了?” 緊抿一線的唇角微微一彎,他竟是淡淡而笑,并未顯出半分驚怒不悅。 十一坐起身,才覺頭腦陣陣漲疼。 給憋得太久,酒量都似小了。似乎也沒飲多久,怎么就能醉成這樣? 外面?zhèn)鱽碡偦ㄘ埓致暩職獾剡鹘?,還伴了一聲聲的嘔吐。 十一問:“花花怎么了?” 韓天遙輕描淡寫地答:“吃多了!” 溪柳舞寒碧(十二) 十一問:“花花怎么了?” 韓天遙輕描淡寫地答:“吃多了!” “……” 于是,貍花貓這是吃撐了吃到吐,就像主人飲酒飲到醉? 韓天遙一雙黑眼睛依舊凝注在十一身上。 十一便覺他看她的眼神,應(yīng)該和看花花的眼睛一般無二。 想來才睡了不過半日而已,韓天遙的眼睛怎會這么快就不腫不疼了? 她現(xiàn)在很想挖了他這雙黑黢黢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向外看了看,“宋昀呢?” 韓天遙道:“將你送回來后便告辭而去,并不肯多留?!?/br> 十一冷笑,“肯留才是怪事!” 宋昀救過韓天遙和十一,卻連面見十一都被聞小雅羞辱。他雖寄人籬下,算不得出身大富,待人處世溫和有禮,卻自有一種竹節(jié)般孤高出塵的名士氣度,自然不肯再給人嘲諷的機(jī)會。 韓天遙心下也明白,說道:“我已請聞彥備下禮物,隔兩日便親去佟家向宋昀致謝,并為上次之事致歉?!?/br> 十一接過小瓏兒遞來的茶,眼底顯而易見的不屑,“恐怕宋昀并不歡迎你的道謝。” 于天賜種種阻撓,并不愿宋昀趟這渾水;想來宋昀舅父也該是個(gè)謹(jǐn)慎人。韓家得罪的人敢一舉夷滅花濃別院,他們又怎敢承認(rèn)是宋昀救了韓天遙? 但韓天遙答道:“會歡迎的?!?/br> 依然是平靜無波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悲喜傷怒。但他手中短劍已然出鞘,燭光下鋒芒皆露,冷森森地直砭肌膚。 小瓏兒不覺退開兩步,心下有幾分不解,明明公子還是原來的公子,連神色都似未見太大變化,怎么忽然間便讓人毛發(fā)聳然,陡地渾身寒涼起來? 十一卻毫不在乎,甚至順了韓天遙的話往下說道:“如果能保他們富貴榮華,又能保他們不會為人所害,他們當(dāng)然會歡迎?!?/br> 韓天遙目注短劍上流轉(zhuǎn)的凜冽光色,卻轉(zhuǎn)過話頭,緩緩道:“提刑司所派官員已經(jīng)得出初步結(jié)論,夜襲花濃別院的,是寧羅山的山匪?!?/br> “山匪?”十一倚著軟枕,漫不經(jīng)心地喝茶,“這倒也可能。寧羅山距越山頗近,聽聞有一些是當(dāng)年從江北流竄過去的盜匪。而江北……” 韓天遙接口道:“先父當(dāng)年曾隨柳相北擊魏人,并將部分依附魏人的盜匪擊潰。這些盜匪里有少部分的確在混亂中隨難民一起逃到江南,不排除有人在寧羅山落腳?!?/br> 十一指尖緊捏茶盞,卻笑道:“這不對上了?若再有寧羅山的山匪自己招承,便是鐵板釘釘?shù)氖聦?shí)了!” 她的笑聲有些虛恍,叫人一時(shí)分辨不出,她的話語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隨口嘲諷。 “鐵板釘釘!”韓天遙笑意寒冽,“當(dāng)年柳相不明不白被害,先父不顧祖父再三攔阻,執(zhí)意上書彈劾施銘遠(yuǎn),終究被貶恩州,氣怒生疾;后來雖被赦,卻已不及返京調(diào)治??上竹R半生,竟落得客死異鄉(xiāng)!祖父因此再三嚴(yán)命,令我不得從政,只在山野間安閑度日。如今,韓家當(dāng)真淪落至此,連那些聽得韓家之名便喪膽而逃的山匪都敢奔來報(bào)這二十年前的舊恨?” 溪柳舞寒碧(十三) 十一唇色很淡,眸光卻極清明,了無大醉后的迷離,“你認(rèn)為,不是山匪,而是……” 韓天遙低低吐字,“懷璧其罪而已!” 韓天遙之父韓則安亦是名將,卻被貶而死,韓天遙對施銘遠(yuǎn)當(dāng)是恨得切齒。 可老祈王韓世誠明知施銘遠(yuǎn)的背后,是正得寵掌權(quán)的云皇后,幾乎是半強(qiáng)迫地要求嫡孫放棄報(bào)仇,并且遠(yuǎn)離朝堂。韓世誠父子威名遠(yuǎn)著,極得人心,而楚帝始終念著韓氏的忠誠勇猛,見韓則安、韓世誠先后病逝,多次征召韓天遙出山,欲厚加封賞,均被韓天遙以種種借口推托不出。 韓天遙都能隱忍下那樣的仇恨,那些山匪明知韓家并未失寵于君王,而且魯州還有一支愿意聽命于韓家的忠勇軍,會為二十年前的舊恨一舉夷平花濃別院? 何況當(dāng)年戰(zhàn)事,說到底,韓則安不過奉命行.事而已,真正的指揮者乃是當(dāng)時(shí)揮軍北伐的柳相,如今那兩位也已遇害,又有多少的仇恨消解不掉,還要算到韓天遙和他的妻妾奴仆身上? 十一微微闔眼,心頭有什么揪著似的陣陣疼痛。 她很想再去抓酒袋,卻只是更緊地捏住茶盞,捏到指骨發(fā)白,才小心地啜了一口,低低道:“懷璧其罪……” 韓天遙目注著她,似乎在等她細(xì)問。 但十一終究什么也沒問,只道:“唔……既然你信不過提刑司,自己去追查也好?!?/br> 韓天遙靜默片刻,簡潔地答道:“我會回京,出仕。我會為死去的人討回公道?!?/br> 他是韓家嫡孫,若決心出仕,以父祖蔭恩,君王必贈以高官厚祿;而韓天遙既暗示能保宋昀富貴平安,朝中必也另有安排,方才有此把握。 韓家少主素以風(fēng).流聞名,一夕劇變后,當(dāng)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見十一沉默,韓天遙便站起了身,“待會兒用點(diǎn)飲食,別再喝酒了!聽宋昀說,你很喜歡逍遙酒莊的酒,我已約了他明日和你同去那里喝酒。若你再喝醉了,只怕明日沒了胃口去品那美酒!”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著冷峻,只在最后一句時(shí)又低了些,如隔了窗嗅到的酒香,不覺烈意,只覺清醇,甚至沾了微風(fēng)的柔和。 小瓏兒忙相送韓天遙出去時(shí),十一依然在床上出神。 一直緊扣茶盞的手不知怎的一松,半盞茶水潑在了衾被上,她卻恍若未覺,只打了個(gè)寒噤,慢慢抱住了肩。 “泓……宋與泓,你在做什么?” 茶水已在衾被上慢慢洇開。 被上繡的是崖上青松,云際鯤鵬,意為鵬程萬里。 此去京城,到底是誰的鵬程萬里? 鵬青冥深杳(一) 十一無酒不歡,有美酒自然不肯錯(cuò)過。 第二日去逍遙酒莊的,除了她和韓天遙,還有聞彥和meimei聞小雅。 幾人在酒莊門口見到宋昀時(shí),聞小雅早得了兄長吩咐,搶上前向宋昀行禮。 “前兒小雅無禮,得罪宋公子,這廂給公子賠禮,請公子大人大量,莫和小雅計(jì)較!” 宋昀忙笑道:“聞姑娘客氣了!那日在下也有不到之處,也祈聞姑娘見諒……” 二人算是一笑抿恩仇,而那邊已見傳說出性情怪異的主人家?guī)Я嘶镉?jì)滿面堆笑迎出,徑穿過熙熙攘攘的前院,進(jìn)了后面一間敞軒。 那敞軒背靠小溪,側(cè)面堆了假山,四周則遍植各色菊.花,坐于其間,頓覺清氣撲鼻,心曠神怡,再加上酒香清醇,更令人飄飄然如生雙翼。 聞彥笑問主人家:“聽聞你家有陳了三十年的女兒紅?” 主人家道:“有!有!” 他向韓天遙一揖,笑道:“韓公子、聞大人肯賞臉過來,自然奉上咱家最好的酒!我這就去開我家那壇陳了五十年的女兒紅!” 從此萬萬莫說富貴聲名如塵土。昨日宋昀和十一過來,求懇許久連主人家的面都沒見到,而韓天遙他們一來,別說三十年女兒紅,連五十年女兒紅都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