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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酌風流,江山誰主在線閱讀 - 第8節(jié)

第8節(jié)

    一改前日的瓢潑大雨,也不同于午時的陽光溫煦,滿天幻紫流金的晚霞,在大朵大朵的黑藍云朵后鋪展,如春日里一片七彩斑斕的錦繡天地,盛綻著大朵不祥的黑色罌粟花。

    她推門走了進去。

    小瓏兒轉頭瞧見她,已驚喜叫道:“十一夫人!”

    她蹦起來奔到十一身邊,扯著她袖子歡喜道:“夫人你好了么?我就知道十一夫人最厲害了,很快就能好起來!”

    十一不理,目光掃過,便看到了正在韓天遙手邊的純鈞寶劍。

    她伸手去取時,韓天遙雖然目盲,卻反應極快,迅速將寶劍按于掌間。

    十一皺眉,“韓公子,不告而取謂之偷!你拿了我的寶劍做甚?”

    韓天遙眉目不動,卻問道:“你哪來的純鈞劍?”

    十一道:“這和公子無關吧?”

    韓天遙淡淡道:“你既是韓家的人,你的一切,自然都與韓家有關!”

    十一哧笑,“公子,韓家現(xiàn)在在哪里?”

    小瓏兒已聽得白了臉,忙向十一搖手,十一卻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花濃別院一夕間化為灰燼,死的不僅有韓天遙的七八個愛妾,還有他兩個堂叔,一個庶弟。值得慶幸的是,韓老夫人不慣山間居住,跟著侄兒住在韓家在杭都的老宅里,不然,韓天遙連老母都保不住。

    韓天遙身心俱受重創(chuàng),十一如此問他,不僅無禮,而且刻薄。

    韓天遙唇色愈淡,聲音卻愈發(fā)地平靜無波:“有我韓天遙的地方,就有韓家在!”

    如此鏗鏘有力的言語,被他這般輕飄飄說出來,莫名便多了幾分森冷,讓小瓏兒禁不住打了個寒噤,看著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再不敢說話。

    十一散漫一笑,忽出手,迅疾抓向純鈞劍。

    韓天遙握劍在手,連番格斗反擊,雖目不能視,竟絲毫不落下風。

    十一忽道:“你還想不想我替你治眼睛?”

    韓天遙心頭一震,手中已是一空,卻是被十一劈手奪走了純鈞寶劍。

    十一冷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韓天遙驀地漲紅了臉,重重一掌擊于桌面。

    竹素質幽心(四)

    小瓏兒早已駭?shù)么糇。姞钸B忙勸道:“公子別生氣!十一夫人看來只是很珍愛她那把劍。之前她收劍時,我便瞧她仔仔細細地裝入錦袋,怕弄臟了似的……”

    韓天遙靜了靜,便已神色如常,慢慢道:“我沒生氣。我只是很好奇……好奇我這位十一夫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小瓏兒茫然道:“啊,十一夫人……很厲害,很聰明,很愛喝酒。還有,她長得……真的好漂亮!”

    韓天遙側耳轉向她,“她現(xiàn)在的模樣,真的和你平時見到的完全不同?”

    小瓏兒連連點頭,又很快搖頭,忽想起韓天遙根本看不到,才趕緊說道:“也不是完全不同。仔細看那眉眼,的確是原來的眉眼,可不知怎的,現(xiàn)在就是好美,好美!原來看著那皮膚粗粗的,黃黃的,還有點黑,長著斑點,可前夜出去淋了雨,那臉龐就白得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現(xiàn)在病好些,雖然還是舊乎乎的衣服,亂蓬蓬的頭發(fā),可看起來就是比畫里走出來的人兒還美!”

    她瞧著韓天遙認真聽著,并無慍怒之色,終于斗膽說道:“公子,她比花濃別院所有側夫人加起來還要美!”

    韓天遙眉峰終于挑了挑。

    小瓏兒納悶地看著他,“公子,十一夫人不是你娶回來的嗎?你……怎會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韓天遙思索了半晌,答道:“我不知道?!?/br>
    “???”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連我娶的九夫人是誰都不知道。”

    “……”

    小瓏兒那點智力完全不夠使了。

    而韓天遙只是忽然想起,雁詞是個青.樓名.妓不假,雁詞與他詩酒相和、意氣相投不假,但她原來似乎從未說過想嫁他為妾。

    十一這個所謂的雁詞小姑姑,似乎是突然冒出來的。

    冒出來沒兩天,雁詞便說想嫁他了。

    韓天遙還記起,雁詞常和他要釀酒的材料,但雁詞從不釀酒;雁詞還有幾樣愛吃的菜,但和他一起時,他很少看到她夾那幾樣,反而一轉身發(fā)現(xiàn)十一正懶洋洋地就著那些菜喝酒,跟貍花貓吃他的魚那般理所當然。

    還有,雁詞追隨十一的目光,遠比追隨他的目光溫柔殷切,還有種掩飾不住的擔憂。

    他的九夫人,究竟是因為傾慕他而嫁他,還是因為十一而嫁他?

    ***

    十一出門再尋人問宋昀行蹤時,卻答在那邊小溪旁釣魚。

    此地位于越山腳下,明顯也是主人家在山間的一處別院。

    但宋家顯然不像韓家那樣家大業(yè)大,不過一棟竹樓圍著些竹籬茅舍,侍奉的下人連灑掃的在內總才五六人。

    此處勝在環(huán)境清幽,前方一帶竹林翠影森森,標格天然,碧質英姿,頓令竹樓多了幾分孤高超脫之氣,頗有隱居名士的**蘊藉。

    竹素質幽心(五)

    越過那帶竹林,果見一溪如帶,清明如鏡,從山間潺湲而下。溪邊有野鴨在蕭瑟的蘆葦間嬉耍,這里那里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猩紅的楓葉和枯黃的秋葉間,幾株木芙蓉開得正好,卻是別處少見的朱砂紅木芙蓉,臨水照影,雖處山野之地,卻如牡丹般明艷逼人,連凄冷秋色都為之一亮。

    最亮的那株木芙蓉后,有素衫似水,蕭蕭落落。

    隱約人聲傳來,十一才知除了宋昀,還有其他人在。

    但聞一個中年男子說道:“公子,你哪曉得其中利害?韓家何等背景,竟被人一舉覆滅,這暗中布置之人天知道是怎樣的通天手段!如今,咱們居然把韓天遙給救回來了!若是被他仇家知道,這……這是滔天的禍事??!”

    隔著木芙蓉,十一看不清宋昀的神色,只見他所持的長長釣桿靜靜地伸于溪流,水面并未起一絲波瀾。

    他悠悠道:“先生,見死不救,非仁者所為。先生教我那許多圣賢之說,并未有一條教我明哲保身,知難而退?!?/br>
    中年男子似被他說得有些急氣,“公子自來是個玲瓏人,我本以為這些不用我教……”

    他頓了頓,忽又疑惑道:“莫非因為那女子?的確生得異常美麗。只是韓天遙身邊那個小丫頭已經說了,那是韓天遙的愛妾。想韓天遙姬妾眾多,沖出重圍之際卻只帶了她一個,足見得待她與眾不同,卻非其他人可以肖想的?!?/br>
    宋昀的釣桿微微地一晃,水面有細細的漣漪蕩過,如有一滴露珠從哪里無聲滴落。

    但宋昀卻只靜靜地笑了笑,“先生,你想多了!”

    中年男子慍道:“我于天賜算不得見多識廣,但看人還算有幾分準。你將她救回這一路,不時看住她出神,以為我沒發(fā)現(xiàn)?且這女子雖生得美些,可絕對不是什么善茬。你救她又如何?她照舊冷言冷語,日后恩將仇報都說不定!”

    宋昀依然只是淺笑,“先生既知她冷言冷語,又是有夫之婦,難道還擔心我心存他念?”

    “冷言冷語又如何?丑女脾氣壞,那叫犯賤討人嫌;美人脾氣壞,那叫清高有品格……”

    那個于天賜應是宋昀的長輩兼老師,兀自在喋喋不休,而十一已聽得呆了。

    美人……說的是她嗎?

    她向溪畔行了幾步,看向自己在水面的倒影。

    眉目如畫,肌膚如玉,配上一對清瑩如星的璀璨雙眸,蓬頭粗服亦難掩國色;神色間有淡漠,有厭煩,但正如于天賜所說的,美人的壞脾氣,往往也因為被解讀其他意味而顯出格外的氣質…

    十一有種提劍劃向自己面龐的沖動。

    竹素質幽心(六)

    她掩去本來面目所用的藥物,本沒那么容易被清洗干凈,只需隔幾日想起來時敷上一回,尋常洗漱都不受影響。不想尋常時候洗不了,只是因為洗的時間太短;前晚在雨水里沖刷了一兩個時辰,竟把那藥物沖刷得干干凈凈。

    想來自那日回到山洞發(fā)燒開始,她便已恢復了本來容貌;如今,這原先的模樣,更已被好些人看了去。

    默然向后退了一步時,已碰到旁邊斜伸出的一枝芙蓉花。

    幾朵芙蓉受驚般一顫,已有若干花瓣已如蝶兒般輕輕散落,拂過她亂蓬蓬未打理的頭發(fā),以及那陳舊且沉悶的蓮青色衣衫。

    更拂過她白凈無瑕的面龐,——因著那舊衣和亂發(fā),那張面龐反被襯得愈發(fā)的皎潔如月,妍麗奪目。

    那邊正說話的兩人已被驚動,一時寂靜。

    于天賜先回過神來,上前一揖道:“十一夫人怎么出來了?聽大夫所言,夫人病勢不輕,該多加休養(yǎng)才是?!?/br>
    他大約四十上下年紀,面白無須,舉手投足間斯文儒雅,對十一的言語亦是溫和恭敬,不失禮數(shù),仿佛根本不知她已在這邊聽到太多不該聽到的話語。

    十一也不還禮,淡然睨著他,說道:“我有事與你家公子商議,可否請先生暫避?”

    于天賜猶豫,“這……”

    十一便笑起來,“先生放心,宋公子雖然生得美些,但我是有夫之婦,素來清高有品格,絕不至于心存他念,不必擔心我對他怎樣。”

    于天賜狼狽,“我不是這個意思……”

    十一截口道:“那么,先生請吧!”

    于天賜再不料竟在自己的地盤被臨時的客人下了逐客令,待要發(fā)作,又會讓宋昀面上無光。他面色青白片刻,一甩袖轉身離去。

    十一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轉身走向宋昀時,卻聽宋昀道:“上鉤了!”

    他手中釣桿抬起,一尾活蹦亂跳的鯽魚果然被釣了上來,可惜很小,才不過兩三寸長。

    宋昀丟到旁邊的水桶里,微笑道:“也不賴,姑娘那只貍花貓的晚飯有了!”

    十一點頭,“那我先替花花謝過宋公子!”

    宋昀低眸,唇角卻輕輕一揚,“不必謝。我很喜歡那只貓?;ɑ?,這名字倒也簡潔好記?!?/br>
    十一道:“平平常常的貓,所以取了一個平平常常的名字。”

    宋昀偏頭看向她手中的劍,“有姑娘這樣的主人,那貓便注定不會平常了……”

    夕陽柔和的淺金光芒下,他的容色俊美溫默,雅秀潔凈,——氣質與眉眼看著都如此熟稔,令十一胸臆間滿溢的苦澀翻涌,難以言喻的悲傷潮水般漫來,眼底竟有些濕潤。

    宋昀見她安靜,終于抬起頭來看向她面龐,“姑娘怎么了?”

    十一搖頭,“沒什么。只是公子長得很像我一位英年早逝的故人,所以有些傷感?!?/br>
    竹素質幽心(七)

    宋昀投了魚餌,繼續(xù)釣著魚,勸慰她道:“逝者已矣,尚望姑娘節(jié)哀,善加珍重自己要緊?!?/br>
    十一坐到他身側,靜默片刻,方道:“晨間的事,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宋昀聽她道歉,倒是驚訝得手間一抖,牽動魚線蕩起一圈圈明亮的漣漪。許久,他方道:“姑娘在病中,心情煩躁也是常事。若覺得心中不快,憋著反于身體不利。”

    十一便笑了起來,“宋公子放心,我若心中不快,只會想法讓別人更加不快,絕不會憋著自己。”

    宋昀苦笑,“嗯,如此……果然是個于自己大大有利的好習慣!”

    十一道:“雖然這樣,主人家的眼色也不能不看。我本想著托宋公子去買些藥材,如今卻不得不拜托宋公子替我預備一匹好馬了!”

    她將一錠黃金取出,放到宋昀跟前,“相救韓天遙的那份恩情,只要他不死,日后必有所報;這錠金子,想跟公子買一匹馬。我會立刻帶韓天遙離去,絕不連累公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