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br>
    “父親就在城外，他第五衰神識通達天地，應(yīng)該已經(jīng)感應(yīng)到你了。”南顏補充道，“他畢竟是佛修，而且修為比我高，我算想超度你，他也不會讓你去極樂凈土的?！?/br>
    南嬈略一沉默，回想起了她這段陳年虐戀，抱起南顏使勁親了兩口，丟下兩片功德轉(zhuǎn)身就跑：“去他媽的極樂凈土，我不去！閨女，你知道我托生在哪家，來生見！！”

    天空依然是濃云掩跡，南顏的心卻忽然晴朗起來，她扔掉了傘，一步踏出，下一刻，她看到了一片似有印象的云梯。

    云梯前靜靜站著一個修長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個酆都的縮影。

    南顏一言不發(fā)地走到他身側(cè)，側(cè)眼看去，只見嵇煬那雙曾流蕩著笑意的眼眸此刻黯淡下來，彌漫起了一層仿若混沌的灰霧。

    “收手吧，把那些尚帶著生氣的魂，都還給眾生?！?/br>
    嵇煬仿佛又回到了南顏曾在逆演輪回鏡中看到的，那不近人情的高傲少年，只是此刻他的神色更加冷漠，更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冥府之神。

    “你看到了，亡者的世界，終究比生者的單純些，不是嗎？”嵇煬面前的云梯漸漸被灰霧籠罩，道，“我以為我已經(jīng)把你刻進骨子里了，沒想到忘得這么快?！?/br>
    南顏安靜地看著他，嵇煬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了他本不愿多言的話。

    “剛剛那一下，我有想過真的讓他殺了你的。”

    “我想要的太多，你能許我的太少。”

    “我都不知道，拿什么留住你?！?/br>
    說到這兒，嵇煬眼里的混沌之色越濃。

    “很可笑吧，我就算到了你我第一次見的地方，也慢慢記不得了，你又拿什么渡我？拿什么阻止我？佛經(jīng)還是人間正道？”

    南顏仍然沒有說話，嵇煬最后蒼涼地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剛邁出一步，左手卻被南顏拉住。

    “這一次，我不渡你。”

    “……”

    “他們說的對，一千句一萬句塵世凡生渡如何，都比不上一句不相離、不相棄?！?/br>
    南顏一字一句地說著，身上的功德金光點點飛散，漫天螢火里，她的眼眸發(fā)亮。

    “諸天上界，極樂凈土，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就在你身邊?！?/br>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終曲·余生

    從那一年一腳踏進這片仇海里， 嵇煬就沒有想過要什么結(jié)果。

    左耳是眾生惡業(yè)哭號， 右耳是南顏緩而堅定的挽留，或許應(yīng)則唯說的對， 牽戀紅塵的人，注定成不了事。

    嵇煬那些彌漫在眼里的混沌開始抗拒：“我不知道什么值得相信，但是我覺得，手中握著力量和權(quán)力，就能留下自己想要的。”

    南顏定定地看著他：“少蒼，你捫心自問，你想殺了他們， 殺了我嗎？”

    “為什么不可以？四海歸冥，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永生?！憋鸁D了頓，迷惑和掙扎的神色在眼底一閃而過，復(fù)又補充道，“你們不反抗我就好?！?/br>
    “如果會反抗呢？”

    嵇煬眉睫微動， 四周的霧氣幻化出許多畫面。

    那些畫面中，有惡鬼夜行，有生離死別， 有萬民嚎哭，亦有異族相爭， 有勾心斗角。

    嵇煬指了指其中一張畫面， 南顏認(rèn)出那是在申洲， 分明外面已是蒼生劫難， 那些人仍沉溺于爭權(quán)奪利， 趁其部洲之主在卯洲隕落時謀取地位。

    “他們馬上就不需要反抗了，世上所有生者的憎恨、貪婪、屠殺，都會在冥府安息。”嵇煬又看向另一個方向，那是殷琊正與須彌黿殘部的妖族對峙，“他也不會煩擾于叛族。”

    南顏卻搖了搖頭，道：“你知道為什么苦海無邊嗎？”

    “為何？”

    “渡苦海，如行人生，先知苦海之苦，后知善岸之甘。比如他，叛族者持心守正，罵名亦為其盾?！?/br>
    嵇煬垂眸道：“世間的求道者，莫不求長生?！?/br>
    畫面一轉(zhuǎn)，南顏又看到那些妖國的殘部說了什么難題的話，先對殷琊動了手，那邊穆戰(zhàn)霆一怒之下直接便打了進去，登時場面一片混戰(zhàn)。

    “至少大哥不是求道者，他是人間俠客?！彼f道。

    嵇煬略略一頓，專注地看著她道：“那……佛者呢？”

    南顏眼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她想到了那把他們牽在一起的同命鎖，其實少蒼早就可以自行解除，可他卻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

    多少次談笑風(fēng)生，她都不曉得，嵇煬是怎樣熬著五內(nèi)俱焚的苦痛同她相伴的。

    左耳的萬鬼咆哮聲被一種急切的心情掩蓋，嵇煬眼底的混沌之色更為不穩(wěn)：“如果不可挽回，佛者會怎么做？”

    “佛者會求你放過眾生，然后……”她眼中終究是落下了這滴紅塵淚，“舍身飼魔?！?/br>
    ……

    “娘，天放晴了?！?/br>
    抱孩子的母親眼淚仍未止息，聞言道：“你都爹沒了，還管什么老天，等仙師們的大陣一破，咱們也要下去陪他了……”

    “可是娘，爹爹他好像動了呀。”

    此時，遠處傳來一聲興奮的歡呼。

    “鬼潮散了！鬼潮散了！?。　?/br>
    諸洲肆虐了若久的鬼潮，仿佛在一瞬間煙消云散，那些尚且保存完好，不超過七日的尸體，也漸漸起死回生……

    三日后，酆都回天，啟明星如往常般升起時，無數(shù)人感到了久違的平和。

    “結(jié)束了，結(jié)束了……”

    “老夫死的那幾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子洲寅洲海峽大戰(zhàn)，聽說龍主等人用燬鐵箭射殺了玄……呸，現(xiàn)在不怕被他聽到了，這瘋子，險些讓天下傾覆！”

    “我怎么聽說不是龍主，而是佛懺主回來了？”

    “哪個佛懺主？啊，你是說卯洲那位……”

    “是啊，我宗門里的人都馬不停蹄地趕赴卯洲愁山院拜見這位第五衰強者了?！?/br>
    此時的卯洲，幾乎是擠滿了諸洲姍姍來遲的修士們，各懷心思，以至于寶氣如來未來得及養(yǎng)傷，便不得不出門應(yīng)對這些烏壓壓的凡塵俗事。

    “子洲禍?zhǔn)滓逊D，佛懺主前輩為何不出來引領(lǐng)我等前去子洲除滅余孽？”

    “整個修界幾十萬人死于此禍，不能給這些惡賊喘息之機！”

    “我午洲誓報此仇！不殺光子洲之人難平我憤！”

    墻倒眾人推，寶氣如來曉得這些人是為了什么。

    子洲是修界無上圣地，無論是天材地寶、還是宗門底蘊，都是巨大的寶藏，眼下山中無老虎，這些小魚小蝦雖不敢同這些大部洲搶，但也急不可地想去子洲分一杯羹，這才前來企圖說動愁山梵海動手。

    寶氣如來估摸著辰洲現(xiàn)在也是門庭若市，長嘆一聲道：“諸位暫且冷靜，一來，道生天雖一手造成此禍，但禍?zhǔn)准皬恼咭逊D，余下修士亦有心持正義者，不宜一概而論。二來，子洲的情況我等也調(diào)查過，道生天召來的酆都好似盤旋在其上并未散去，且酆都大帝仍在，如今這子洲怕是虎狼之地……”

    眾人一陣沉默，雖懼怕占多，仍是有人憤憤不平道：“難道就這么算了？！若我們不搶得先機，萬一讓新出來的妖國揮師占領(lǐng)了子洲，豈不是虧大了？”

    寶氣如來看著這些人一陣鬧騰，半晌，忽然微笑道：“諸位不必驚慌，妖皇年幼時有緣在我愁山梵海修行，本性單純善良，法號真方，來人?！?/br>
    好像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樣，眾人接著就看到寶氣如來讓人抬出一張張畫像，開始莫名其妙曬起了徒弟。

    “這是真方二十出頭那年寫的簪花小楷，多漂亮，師弟們都說有禪性。”

    “這一箱是真方以前敲爛了的木魚，老衲一直提醒他不要用那么大力氣，哎呵呵見笑見笑?！?/br>
    “老衲八百四十歲壽辰時，真方給老衲訂做的袈裟，就是鑲金嵌玉的太花哨了，不好意思拿出來見人……”

    這一波曬徒弟，讓眾多修士云里霧里了，寶氣如來再加以解釋，言及新的妖皇乃是魘生狐，以厲鬼為食，眼下酆都雖散，但仍是厲鬼橫行，若不想自家部洲永受厲鬼侵?jǐn)_，這新妖國的作用頂?shù)纳鲜畟€卯洲。

    眾人大多略略放心，但仍有人不甘道：“大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饒是您說同這新妖皇有所淵源，但他們現(xiàn)在就在子洲和寅洲的海域中間，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們?nèi)舨蝗プ又?，那也得先防著妖國去占領(lǐng)子洲?。　?/br>
    眾人醒悟過來，紛紛點頭，寶氣如來見安撫不下，道：“其實并非我等不愿去子洲一探情況，實在是如今酆都大帝現(xiàn)世，子洲又是他故土，如今上下皆被酆都籠罩，仍是一片冥府獄土所在……”

    “那佛懺主為何不出來？！”

    說話間，忽然遠處一片祥云飄來，眾人抬頭一望，只見兩條蛟龍護著一座石棺徐徐落在愁山院前，隨后足足十名化神期修士分列左右，小心將石棺放下。

    眾人散開，只見棺側(cè)一道虛空通道打開，一臉不悅的敖廣寒邁步而出。

    “佛懺主與應(yīng)則唯一戰(zhàn)，已休養(yǎng)去了。至于子洲之事，爾等無需cao心了，禍?zhǔn)追D，余下的只是些年幼弟子?！崩溲蹝哌^一些人貪婪的神色，敖廣寒又道，“不過莫怪本座沒有提醒，子洲全境如今被酆都納為落腳之處，其下便是冥府地獄，想去只管去，無非是有死無生罷了。”

    那些人想到前些時日肆虐的九獄之禍，一陣頭皮發(fā)麻，道：“道生天釀下如此大禍，我們豈能輕易干休？還有那酆都大帝……誰曉得他會不會再次掀起鬼潮禍?zhǔn)?？?/br>
    “本座已同道生天余部有約定，道生天自封三百年不出世。至于那酆都大帝……”敖廣寒敲了敲那石棺，道，“愁山院弟子說服他自封三百年，人就在這兒，誰敢開棺？”

    ……棺材里就是酆都大帝？

    所有人齊刷刷地往后倒退數(shù)步，驚懼不已地看著這具棺材。

    一片死寂里，敖廣寒淡淡道：“四十九顆燬鐵釘釘著封魔石棺，加上愁山院九劫塔的鎮(zhèn)封，是神是魔，都絕無可能破棺而出，諸位可安心了？”

    各洲各門派的修士一遍遍用神識掃向那封魔石棺，確定了其中確然封著一個人，這才堪堪放下心來。

    “雖只是燬鐵釘，但燬鐵何其珍貴，也只有辰洲有這樣的氣魄手筆?！?/br>
    “經(jīng)此一役，我等愿往后奉龍主為尊，以辰洲馬首是瞻……”

    一輪吹捧兼表忠心后，敖廣寒看著那些修士紛紛離去，這才對寶氣如來低嘆一聲。

    “……南顏這孩子胡鬧，重新締結(jié)同命鎖，逼得嵇煬不得不甘愿自封三百年，還請愁山院將此人放入九劫塔吧?！?/br>
    寶氣如來唏噓不已，道：“那真圓為何沒有回來？”

    “不曉得，也許是太傷心，云游去了吧，這人還是妖國那小子送出來的?！?/br>
    寶氣如來道了聲阿彌陀佛：“老衲也曉得這石棺的妙處，若里頭無人，石棺是無論如何也封不上的，這么一來，天下修士皆可安心了?！?/br>
    風(fēng)波止息，敖廣寒目送著僧人們將石棺往九劫塔送去，不免有所感慨。

    “倒是苦了這孩子，往后這三百年別離歲月，只盼她能知曉兩情若是久長時……”

    敖廣寒話剛說了一半，冷不丁地聽到那棺材的人忍不住接話道——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ㄇ霸孪略傧喾辏团戮G草滿頭飄?！?/br>
    敖廣寒：“……”

    寶氣如來：“……”

    這時候石棺里傳出有人拍著棺壁的聲音：“人都走了吧？可燙死老子了，這波演得好，龍主放我出去呀，誒？有人聽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