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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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天穹上的光河源流在竹林中穿行未幾,南顏便感到有些不對。 這魂河天瀑的源頭并不遠(yuǎn), 按理說她早就該到了才對, 卻仍在竹林中打轉(zhuǎn), 想來此地多有迷陣。 幾步之隔, 豈有放棄之理, 南顏盤坐在地, 將五識鋪開, 剎那間面上冷汗沁出——子洲的道生天果然不容小覷, 這片竹林每一株綠竹、每一片竹葉,都非天然所成,而是由無數(shù)禁制陣法反復(fù)疊加組成,她能走到這里,已經(jīng)是作為客人能走到的極限了……若是換做其他潛入者,恐怕連山門都不得入。 可南顏仍咬牙未放棄,多年分別, 人已至此,斷無輕棄之理, 一時間眼底佛光隱耀,低聲喃喃—— “道為本源, 吾佛亦然。諸般大道皆是道,磐音起處, 唯佛無念……” 除七佛造業(yè)書外, 南顏在愁山院另修菩提真經(jīng), 至今已小有成就, 正統(tǒng)佛力讓五識瞬間擴張,那竹林禁制倏然顯現(xiàn)出其中變幻的規(guī)律,神識探入間,碰到一股極其熟悉的氣息,同時,她身上帶著的一樣?xùn)|西發(fā)出異動。 “鳳尾鈴?” 她起身取出舅舅曾贈與的鳳尾鈴,這竹林本無風(fēng),但鳳尾鈴卻無風(fēng)自動,一抹霞色霧光包裹住她周身。 南顏心神微動,順著鳳尾鈴搖曳的方向走去,撥開一叢竹枝后,眼前倏然大亮。 那是一片如夢似幻的星光天瀑,緩慢地墜入一片無邊無際的光海中,天瀑背后,一條懸空的流光路延伸至遠(yuǎn)方。 鳳尾鈴好似察覺到了什么,歡悅地發(fā)出鈴響。南顏算了算時間,唯恐被人發(fā)覺,便抬步踏入那浮空流光路上。 流光路好似一幅畫在紙上的巨樹,三四十步間便出現(xiàn)一個岔路,由不斷注入光海的魂河分隔開來,不多時便失去了來時的方向。 好在鳳尾鈴指路,南顏加快步伐,不多時,便在盡頭看到一座冰川,冰川上有一座白玉砌就的祭壇,祭壇中央,有巨大的紫冰封住了一口半透明的棺槨。 南顏猛地沖上去幾步,理智又堪堪讓她停住。 她記得,舅舅說派了寅洲兩位長老在這里看護,卻不知此時并無其他人? 南顏低頭看了一眼腳下,她面前兩寸外,看似是普通的白玉石板,實則下面隱約有光紋流淌,細(xì)一看,魂河天瀑中有一絲絲滯留通過這個祭臺流向棺槨中,看起來就像是在滋養(yǎng)什么。 就在她猶豫時,懷中的風(fēng)鈴自行飛出,飄向了棺槨后方,撞在棺蓋上摔了下來。南顏一愣,試了試這祭臺沒有什么機關(guān)后,便抬步走上去,俯身剛撿起那鳳尾鈴,背后一聲直刺心魂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道生天的道徒吧?”說話的是個女人,聲音懶洋洋的,帶著一抹輕俏的尾音,說不出的好聽。 南顏手中的鳳尾鈴險些沒拿穩(wěn),不可置信地回過頭,棺槨下的石梯上,仰坐著一個女子的虛影,她赤紅的裙擺下是漸漸透明的,面容也好似隔著一層霧一樣,唯有翹起的唇角,讓人覺得她是在笑的。 這是一個殘魂。 南顏按下?lián)溥M她懷里哭一場的沖動,紅著眼眶啞聲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來這兒的,無非是道生天的道徒,和我寅洲的人罷了?!蹦蠇扑坪醣人J(rèn)知的狀態(tài)要年輕些,“逸谷倒是來守了我兩個月,他走之前,倒是沒來得及凝聚神識化形出來同他見上一面?!?/br> “……” 南嬈的殘魂看她抿著嘴滿眼含淚地不說話,問道:“怎么了?喜歡的人移情別戀了?” 南顏抽了抽鼻子,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南嬈失笑道:“那就是走火入魔了,要不要我支你兩招?有用著呢。” 南顏也看出來了,這縷殘魂空有南嬈的形貌,卻無南嬈的記憶,應(yīng)是通過這祭壇勉強聚合出來的,十分脆弱,若提起前事,恐怕還會有消散的危險。 她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順著她的話說:“那,你教教我,若是親近的人走火入魔拉不回頭了,我該怎么辦?” 南嬈:“男人還是女人?” 南顏:“男、男人?!?/br> 南嬈:“吻他?!?/br> 南顏:“……%¥#%要是沒有用呢?” 南嬈:“死勁吻他,走火入魔的人大多殺人不眨眼的,狗命要緊,欺騙感情也得干?!?/br> ……在凡洲的時候,她娘平日里雖然也不太正經(jīng),但絕對沒有這么不正經(jīng)。 南顏隱約能理解到為什么龍主有時候提起她娘就咬牙切齒的了,正想說點別的,南嬈忽然笑了笑,道:“有人來了,要躲躲嗎?” “誒?” 南嬈的身影迅速消失,同時祭壇中央的棺槨左右分開,棺蓋徐徐升起,一股吸力將南顏瞬間扯入了棺中。 南顏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這具棺材內(nèi)中空間有一間石室般大,中間冰封著一個女子,她一身的荊釵布裙,比之剛剛那紅衣熾艷少年時要安寧些,正是南顏印象里的母親模樣。 “娘?”南顏貼在冰封外,低聲輕喚,但里面全無回音。 ——她早已逝世很多年了。 很快外面?zhèn)鱽碛蛇h(yuǎn)至近的說話聲,南顏屏氣安靜下來,屏氣走到這間石室邊上,從墻壁里可以隱約看到外面的情景。 那是兩個老者,均有化神初期修為,渾身散發(fā)的元氣一陰一陽,隱隱相容,應(yīng)練有合招。他們來了之后,便向著棺槨躬身行禮。 “屬下孫有、孫無,甫自外洲歸來,不知今日宮主英靈可否允見?” 數(shù)息后,棺槨無聲,那二人失望嘆道:“……看來這魂河天瀑雖有聚魂之能,但宮主身死道消多年,三魂六魄脆弱異常,不是每次都會顯圣。” 另一人道:“還是寄希望于少君取赤帝主人的秘寶來吧……只可恨赤帝妖心不在,要不是宮主的殘魂顯圣,說是在凡洲遭邪魔劫取,我們只怕便誤會了玄宰了?!?/br> “是,眼下最緊要的是聯(lián)系諸州之主,有愿意襄助一起去凡洲穢谷討伐邪魔的,我寅洲必有厚報。” ……什么?娘的殘魂親口說,她的赤帝妖心是被凡洲的邪魔挖去的? 南顏愕然,但冷靜下來想想,越發(fā)覺得奇怪……那殘魂明顯連她也不認(rèn)得,是怎么說出凡洲之事是遭誰遇害的? “你在害怕什么?”南嬈的聲音再次從身后傳來,南顏這一次回頭看去,終于察覺出了不同。 這殘魂的面容依舊是南嬈的模樣,但眼底的情緒卻頗為古怪,這一回她身后連著一縷縷魂光,隨著那些魂光的注入,面容也愈加清晰起來。 “你到底是誰?” 那殘魂輕笑一聲,看著她的目光一時溫和、一時又好奇,道:“我自然是南芳主呀,至于你……哈,你這張臉,我知道你是誰了?!?/br> 她的整張臉本來是一片模糊,如今卻漸漸成形,仿佛是借助了南顏的面容,終于把五官確定下來,最后和南嬈的眉目徹底重疊。 南顏感到這縷殘魂終于生出了自己的意識,咬牙道:“你不是我娘?!?/br> 那殘魂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仿佛十分滿意道:“乖女兒,我當(dāng)然是你母親……或許現(xiàn)在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依靠吸收魂力的心魔,等我吞噬奪舍她之后,就會是你母親了?!?/br> 南顏只覺遍體生寒,七佛造業(yè)書轟然一聲運轉(zhuǎn)起來,彌漫著血腥味的佛力節(jié)節(jié)攀升,壓抑著怒意終于分辨出對方是魔非人,凜眉一怒,一掌朝她拍去。 “何方魔類?安敢竊據(jù)人身!” 七佛造業(yè)書克制世間一切妖邪,那心魔嘶痛了一聲,身形當(dāng)場被拍散,但下個瞬間又好似吸取了冰封中的魂力,再次凝聚起來躲在冰封后,曼聲道:“小丫頭,娘親還沒來得及好好疼你呢,你怎就下得了手?” 南顏見她剛剛從身上吸走了什么東西,便知不能硬逼,勉強維持冷靜:“你是應(yīng)則唯造出來的?難道連我娘死了……他都不放過?” “應(yīng)則唯……”聽到這個名字,心魔驟然興奮起來,眼里射出貪婪的光,“是了,我是從他的心里生出來的,他同我打賭……要我當(dāng)南芳主,我要是亂了他的道心,就能蠶食他,那可是近神的修為呀……” 南顏咬得下唇漫出血腥,道:“你若賭輸了,是什么后果?” 心魔臉上的狂熱驟然一收,面露陰戾之色:“他困在我這兒多年,要是最后殺得了我……嘖,看著寄主再斬心魔,破界飛升,可真不是滋味?!?/br> 南顏瞳孔一縮,她終于知道為什么應(yīng)則唯要把她娘帶走了——他困于心魔多年,非要再殺南嬈一次,才能徹底放下凡心。 ……這是何等的病態(tài)才能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心魔好似窺見了南顏心中翻騰的憎怒,咯咯一笑,道:“我才剛降世,怕他怕得很呢,乖女兒,你同他有殺母之仇,我們聯(lián)手好不好?就假裝是一家人,他的道心抵不了這樣的美夢的,你連動手都不用呢?!?/br> “……別拿我娘的臉說這么惡心的話?!蹦项佉惶аz彌漫的雙眼,全身佛力傾瀉而出,“七佛罰罪,封魔凈世!” 空中磐音驟響,棺外的兩名化神修士發(fā)現(xiàn)棺槨上方一道千手觀音的虛像凝實,里面?zhèn)鞒瞿戏贾鞯耐春袈暋?/br> “誰在棺槨里!” 兩名化神立馬飛出,聯(lián)手想擊破那千手觀音的虛影,卻感到整個魂河天瀑倏然一滯,已經(jīng)注入光海中的魂河驀然散出暗芒,所有本應(yīng)長眠于此的魂魄好似受到什么牽引,悲號著要從光海中掙扎而出。 “魂河逆流?這怎么可能?!” 外面驚駭詫異間,南顏已完成了對心魔的封印,那心魔憤怒萬分:“你敢阻我吸收魂力?又能阻止多久呢?南芳主終歸會是我的!” ……化神第五衰的心魔,若不是她封印得及時,可能須臾間便會成長到極為恐怖的地步。 南顏捂著喉嚨干咳兩聲,連忙服下兩口丹藥,沖到南嬈面前,只是她已經(jīng)沒有余力打破冰封了,依戀地看了一眼南嬈。 “娘,等我……我會回來,帶你回家的。” 此時棺槨已經(jīng)被那兩個化神期的修士打開,南顏再不遲疑,從棺槨中閃身而出。 “稍等,我是——” 那兩個化神期修士唯恐南嬈有失,不分青紅皂白,朝南顏絕殺一指點來:“賊子,敢冒犯吾主圣軀!給我死!” 幾乎是在他們動手的瞬間,整座魂河驟然變暗,陰風(fēng)嘶嚎間,一股黑沉沉的鬼氣彌天蓋地而來,旁邊魂河的支流也瞬間為之所引,轉(zhuǎn)而纏向那兩個化神修士。 同時,南顏感到腰間一緊,整個人被飛速帶離這片祭壇,同時耳邊傳來一道帶著隱怒與嘲諷的聲音。 “阿顏好大的膽子,修界第一人的心魔,說封就封?!?/br> “……” 南顏想抬頭看一眼,卻被他按了下去,只能被他夾在胳膊下,任呼呼的風(fēng)聲從耳邊掠過,待重新回到竹林里,她才虛弱地抬頭笑了笑:“少蒼,我厲害吧。” “厲害,那心魔若不是才生出神識,還不會用本體的實力,此刻被鎮(zhèn)壓的就是你了?!憋鸁]上眼,天知道他來時發(fā)現(xiàn)只有宋逐后是個什么心情。 嵇煬平日里笑言戲語,十有八九都是假話,不笑時卻是反過來的。 南顏自知有錯,垂眸道:“我只是沒想到,他的心魔會是我娘,他就這么怕天下人知道他情落凡塵嗎?是不是所有求道的人,都非要斬掉自己的感情,才能得道成仙?” “不一定?!憋鸁?,“我就同他不一樣,我不止承認(rèn)喜歡你,我還要到處亂說,恨不能全天下都知道。” 南顏已經(jīng)放棄讓他注意言辭了:“……那你聽我的話皈依佛門嗎?” 嵇煬:“不聽?!?/br> ……南顏今天還是恨得牙癢。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萬寶閣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來道生天的,我怎么到處找也找不到你?二哥呢?” “他另有他事, 我倒是想和你促膝長談, 可惜不合時宜?!?/br> “為什么?” 竹林深處, 嵇煬一把將南顏推出一方迷陣外, 隨后極其熟練地右手一抬,竹葉虛影重重掩蓋,好似是怕什么人看到南顏一般。 “你且回去吧, 哦,記得不用管宋逐了,我已經(jīng)把他丟到別處了。” “那你留在這兒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