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嵇煬從善如流道:“在下愿意同歸于盡。” 溶洞中火焰灼灼,不時有鐵鏈拖拽著妖獸落入巖漿中,一片此起彼伏的慘嚎間,獨有一人,捻動佛珠,喃喃念禱著清心咒。 “稽首皈依蘇悉帝,頭面頂禮七俱胝……” 幾度抵息后,耳垂被含進一個溫暖濡濕的所在。 “我今稱贊大準提,唯愿慈悲垂加護……” 耳環(huán)被咬住,耳垂后與脖頸的交界處,迎來一陣輕柔的舔舐。 “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藐三菩陀?!?/br> 好在嵇煬的動作并不慢,銜取下耳環(huán)后,就低頭在她肩上捆著的那一節(jié)鎮(zhèn)靈鎖中試圖開鎖。 南顏念罷清心咒,手心已微微出汗。 ……對不起佛祖,弟子心不誠,這一波魔考,怕是比結丹心魔關都難。 她的懺悔沒有持續(xù)多久,就看見自己上方的鎖鏈一陣異動,慢慢向下落去。 鎖還是沒有開。 南顏看著下方越來越靠近的巖漿,一開始還畏死的心,反倒是慢慢平靜下來,落下去前,出聲道:“少蒼,算了吧,陪我說最后一句話?!?/br> 嵇煬還當真抬起頭來,松開那耳環(huán)任它落入巖漿里:“你想說什么?” 南顏往后輕輕一靠,面露倦色:“我一直想說,就算你是魔修,也是我的責任,我不會把你推出去,更不會把你交給其他人?!?/br> 人常說,魔,終究是佛眼下的一滴紅塵淚,現在她有所悟了。 “好,那我記著了?!?/br> 他說完,周圍鎖鏈一陣顫動,寸寸斷開,周身靈力瞬間解放,二人相對沉默了一息,同時拉著對方逃離巖漿的范圍。 落到實地上時,嵇煬接著道:“我們還可以說最后兩句話,最后三句話,和最后無數句話,現在你可以說第二句了。” 南顏轉過身,找了處巖壁盤膝坐下。 “我要結丹了,你隨意。” “結丹要面壁嗎?” “我們佛修就這種講究,請尊重我們,謝謝?!?/br>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結丹 深海溶洞里, 南顏面壁而坐,服下手頭能服下的丹藥, 讓靈力處于一個滿溢的狀態(tài)。 修士在晉升階位之前, 往往會選擇出外歷練,或鍛煉切磋, 了解某種風波會后, 修士的心境會趨于平靜,這種時機最適合結丹。 溶洞內陰邪妖氣濃厚,南顏一脫離鎮(zhèn)靈鎖,七佛造業(yè)書的心法就自行運轉不休,絲絲縷縷的靈力被抽往氣海位置。 煉氣時靈力如云, 云化為雨, 便是筑基, 筑基后再不斷修行,使水漸稠如泥壤,修至氣海漸不能容,便是時機精煉為丹。 到了結丹這一步,所修靈力剔除了雜質, 就有了質變。 南顏心神漸入淵微, 周天流轉間, 不斷將靈力擠壓, 片刻后, 她感到氣海身處, 浮出一縷丹火。 丹火是結丹修士的標志, 結丹之后,可運用丹火煉藥煉器,甚至cao縱傷敵。有些精于此道的修士們互相切磋,比的就是丹火對撞。 丹火的顏色一般與靈根相同,南顏曾經見過穆戰(zhàn)霆出手時,丹火如赤霞灼海,他天生就是極強的火靈根,對丹火有所增益,同階位中應無人能出其右。 她的靈根有點奇怪,別人的靈根如韌草,金木水火土一眼即名,她的靈根卻看不出來,只感到形如一塊頑石,五行皆可修,卻又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廢靈根。 隨著靈力進一步擠壓,原本煙波浩渺的氣海,如今靈力不斷注入中央,凝練成一個拳頭般大小的靈力團,又過了半個時辰,凝煉為核桃般大小,靈力團的外表漸漸浮出一些駁雜的靈氣,在白色的丹火包圍下,不斷被焚燒淬煉。 再來,就是不斷提供丹火所需的靈力了。 南顏面上不斷有汗水順著臉頰流下,她沒想到她這白色的丹火這么消耗靈力,如今她的靈力只余三成,靈力耗盡前如果丹火不足以讓靈氣團質變結為金丹,她這次便會失敗。 時間一點點過去,靈力幾近枯竭,南顏不免有兩分焦躁。 而南顏打坐沖擊結丹時,一側不遠處,同樣調息完的嵇煬抬眸看向南顏。 修士晉升階位時,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嵇煬凝望了許久,取出病酒琴,隨手一撫,這一次并非是靜夜謠,而是他以前時常聽師者自奏的無名曲。 這無名曲并無特殊之處,對安定心緒卻有殊效。 琴聲雖為寧心,卻無端有一絲悵然若失之意,嵇煬撫奏間,南顏漸漸入定。 結丹最后一關,敲心魔考。 她此刻五識封閉,只能依靠自己才能挺過這一關。 嵇煬漸停彈奏,忽然他聽見遠處似有人出聲。 “……撫琴的道友,可否前來一見!” 這聲音有些耳熟,嵇煬回想片刻,想起之前還有被潛行鎮(zhèn)靈鎖拖進深海,便唇角微勾,雙目閉合,周身氣息漸漸消失。下一刻,他身下的影子如有了自己的靈智一般浮現而出,化作一個披著斗篷的神秘人。 本體仍在,只是外人看來五識均陷入沉睡,宛如進入了深度調息。他伸手拉低了帽檐,袖中露出的右手,殘指處已被偃甲機關接上,正是那日南顏曾在鯨舟上看到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南顏,料想還有一個時辰才會結束,在原地留了張符箓,便向遠處發(fā)聲的地方走去。 這片溶洞極為寬闊,巖漿流出的地方是一座火山口,越是往上走,上方還殘留在溶洞壁上的的妖獸尸骨越是駭人。 嵇煬一路上避開那些垂落下來的鎮(zhèn)靈鎖,有幾具焦黑的骨骸,離得極遠仍能感受得到那骨骸的威壓,不知是何種妖獸。 “道友!我在這里!”那聲音就在不遠處。 嵇煬轉過一排鐘乳石后,便看見幾條長長的吊索,正把什么淹進了巖漿里,十數息后,才慢慢往上提。 提上來的修士右臂被斷,一臉猙獰,但rou身還完好無損,細一看,他脖頸上系著一枚黑色玉蟬,好似是他護身之寶,頗有特異之處,縱然身體靈力被切斷,玉蟬仍散發(fā)著一圈烏光,保護主人不受巖漿浸透。 正是之前被他扔下海中的厲遲。 那厲遲得玉蟬保護才茍活到此時,可玉蟬中蘊含的靈力似乎已經耗盡,烏光十分暗淡,應抵不過下一次的巖漿浴。 厲遲醒來后發(fā)現被困在此地,大罵了半日,發(fā)現無人來救,連仇人兇手也沒見到,從憤怒到絕望,正在等死時,忽然聽見一陣琴聲,心道這是唯一生機,便瘋狂呼救。 此時他看見有一個黑衣人竟從溶洞那頭循聲而來,心頭大喜,又看他一身魔氣,顯然是個魔修,連聲道:“本……我乃巳洲帝子,道友,不管你是誰,你只要有辦法救我脫困,巳洲的法寶爐鼎任你挑!” 黑衣人抱著臂,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半晌,轉念便編造好了一套說辭。一開口,竟是中年人嘶啞難聽的聲音:“原來是巳洲帝子……巳洲,一別已有數十年了,也不知現在是什么年份?” 厲遲一時拿捏不住這人是什么來歷,急于脫困,忙答道:“現在是蒼延二十七年,這海底乃封妖大陣,不知道友怎來到此地的?” 嵇煬邊走邊道:“吾乃為尋救家?guī)煻鴣?,當年年少氣盛,擅自闖入封妖大陣,被潛行鎮(zhèn)靈鎖所捕拖往海底,不過所幸我輔修偃甲道統(tǒng),機緣巧合之下脫出束縛,但又無法尋到出路,是以多年以來便徘徊于此……罷了,既然同為巳洲之人,我這便放你下來。” 他說完,從乾坤囊中取出兩根銅簽般的物事,飛上去忙活一陣,在潛行鎮(zhèn)靈鎖再次落下前,解開了厲遲的束縛。 厲遲一脫困,立馬飛離巖漿的范圍,落在一處安全的巖石上,從乾坤囊中取出一枚蠟丸,揭開蠟封后,取出里面一顆散發(fā)著異香的丹藥服下打坐調息,隨后他被斷去的右手,骨rou漸漸生出,不多時,整個手臂就恢復如初。 這一番波折,他頗有死里逃生之感,恢復了一成靈力后,對黑衣人道:“這潛行鎮(zhèn)靈鎖集偃甲之道大成,洞內之鎖密如繁星,千年來不知多少大妖喪生于此,能解此鎖的人,除了酉洲魯氏的幾個大師,世上也找不出幾個。你剛剛說你是為解救恩師而來,卻不知你的恩師是何人?” “家?guī)煵⒎侵餍拶燃字溃撬戎薜谝淮笞谔煨暗赖母弊谥?,我幼時曾蒙恩師相救,收為弟子,后來恩師赴辰洲相斗,奪舍求生后被正法殿打壓于封妖大陣……”嵇煬說到這,故意低嘆一聲,“正法殿判決不公,我曾叩于天道碑前,卻被打了出去?!?/br> 他言之鑿鑿,話語中既提到辰洲相斗,又提到正法殿天道碑,加之厲遲曾去過正法殿,對殿前天道碑印象極其深刻,頓時信了九分。 “那可太好了!”厲遲大喜,“我乃獄邪侯獨子,天邪道副宗主禍無極正是我?guī)熓澹@么說來我還要喊你一聲師兄。既然是天意讓我來此,那師兄也合該到了脫困的時候,我來此之前持有道生天的釋令,只不過半路被奪去,待我解救出師叔,倒要看看這些辰洲廢物往哪兒躲!” 這句話他說得戾氣十足,嵇煬道:“只要能救得師尊怎樣都好,只是帝子既然說半路被奪去釋令,怎會還有釋令可解開封妖大陣的罰罪銅柱?” 厲遲一時沉默,素來囂張的臉上,隱約浮現出一抹驚懼之色:“我來此之前,曾隔簾見過那位子洲的玄宰,他隨手折了支梨花,以花卜卦,說我此行必有波折,這第二道釋令烙在我神識之中,總會用得上?!?/br> 那位……還是這般算無遺策。 所以帝天光之下,他只能假托失憶,唯恐那位玄宰循天道而來發(fā)現了他。 厲遲見他不言不語,道:“你留在此地幾十年,可見對師叔心誠,目下辰巳之戰(zhàn)、山海禁決都是用人之際,待接回師叔后,你索性隨我回天邪道本宗?!?/br> 厲遲根本不怕他抱有什么異心,只要見到禍無極,不論他是什么人,都會原形畢露。 “好,只是我在此地逗留多年,開辟的洞府內尚有些東西需要收拾,帝子在此調息,我去去就回。” 嵇煬消失在厲遲神識探查范圍后,整個人如化流沙般消失,片刻后,回到本體中。 他正想著事情,一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清凌凌的眼眸。 嵇煬:“……” 只見南顏半跪在他面前,一張臉板得極其嚴肅,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嵇煬還以為她發(fā)現了什么,細一看,她雙眼沒有神采,靈息還未平復,顯然還在心魔關竅中。 修士晉升素來都是孤身一人處于洞府秘地,極少有旁人在場,嵇煬奪舍前后算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少蒼?!蹦项伜盟剖芰耸裁创碳ぃ荒樓迨デf嚴道,“我剛剛一直在想你?!?/br> 嵇煬:“……” 南顏:“我慎重的思考了一下,我對你現在很有些想法。” 嵇煬:“你有什么想法?” 南顏:“我對你的頭發(fā)很有想法?!?/br> 嵇煬:“……” 南顏:“那年,我們分開之后,我找了個和尚師父,師父說,頂上光明者,才可放心大自在?!?/br> 嵇煬:“……” 南顏:“你總是心事重重的,我想讓你跟我皈依佛門,從此放下一切,四大皆空,體味人間的一飲一啄,感受世上的美好?!?/br> ……她這心魔關,癥狀當真不輕。 修士晉升時的心魔來源于過去的經歷,如果心魔關渡過后,認定了什么東西,就算晉升成功了,往后也會潛意識地執(zhí)著于此。 “阿顏。”嵇煬自知這會兒不能逆著毛捋,牽著她的手坐下,循循善誘道,“你想破碎虛空得證大道嗎?” 南顏直愣愣地看著他,搖頭道:“我不想,我愿效仿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br> 嵇煬道:“你可是視我如地獄?” 南顏:“你走正道飛升,我無話可說,你行魔道,不管去哪兒我都會把你扯下來,栓在我身邊度化,我死之前,你休想離開。” 嵇煬拂開她額前散落的發(fā)絲,輕聲道:“我和那些魔修是一樣的,你從沒想過要殺我?” 南顏像是做錯了什么事似的,低下頭道:“……我獨待你,持分別之心?!?/br> ……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