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皇帝駕崩,舉國同悲, 莊常曦看著端王府門口的白色素縞, 想起很多很多同樣的場景——上輩子“父皇”駕崩后的皇宮,這輩子景興死后的皇宮, 還有夢中自己的葬禮…… 而諷刺的是,就在大炆皇帝駕崩的那一天, 女楨的王得·侯科竟也因常年的重病溘然長逝, 同時, 千里之外傳來了大炆大獲全勝的消息。容景謙率兵奇襲,打了女楨一個措手不及,將麻牧斬于刀下, 又將羅烈打成了重傷。 女楨一時間人人自危,皇室內(nèi)亂不斷, 只得撤兵一路逃竄,之前被占據(jù)的幾個城池不費一兵一卒便盡數(shù)收回。 容景謙一時間威望滔天,可他身在千里之外, 而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何況這近一年的時間里,皇帝重病,天下皆知大部分政務是由容景思打理, 他雖尚年少,但政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天下人莫不贊頌。 于是皇帝的遺旨中,欽定容景思為新帝一事,并沒有半點不妥。 莊常曦不敢,也不能離開端王府,而容景睿容常凝也要在宮內(nèi)守喪,只有葉瀟曼偶爾入宮再回來,才能告訴莊常曦一些只言片語的消息:皇帝已入葬,新帝已登基,而容景謙在容景思登基的第一時間,便已傳回奏章,恭賀新帝登基,天下人所恐懼的兄弟鬩墻的故事并未發(fā)生。 而容景思也大大夸贊了容景謙的驍勇,讓他早日回朝,容景謙則已在路上…… “穆王是否真的對皇位……毫無興趣?”葉瀟曼懷著孕,總是很困,卻也憂心忡忡,她和莊常曦兩人單獨待在一起時,總是什么都敢多說一點,“無論如何,若上位者相爭,苦的永遠是百姓……” 莊常曦也不能確定,只能含糊地道:“他似乎確實對皇位毫無所圖……不過,華公子怎么這幾日都沒來了?” 葉瀟曼嘆了口氣,道:“他是穆王的人,圣上如何能放心?” 莊常曦很緊張地道:“什么?!那他如今……” 葉瀟曼安慰道:“無事,辰元是能人,圣上惜才,絕不對貿(mào)然對他做什么。昨日我入宮時,還問過王爺,他說辰元只是暫時被關在和景苑,那里環(huán)境十分好,圣上還讓許多巧匠陪著辰元,同他鉆研他感興趣的木工……” “那說到底,也是囚禁?!鼻f常曦突然怒火中燒,“容景謙怎可以讓華公子獨身入險境!” 葉瀟曼意外地看著莊常曦,道:“想不到事到如今,你對辰元還是情根深種……” 莊常曦:“我……我……不是,我只是——” 她百口莫辯,葉瀟曼也沒有繼續(xù)說,只道:“穆王自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辰元與圣上以往也有交情,圣上素來欣賞辰元,辰元雖與穆王交好,卻暫能保持中立……何況,你忘記他身份特殊了?” 莊常曦一愣。 帕里黛和華君遠的關系,在華君遠千里迢迢去了胡達又去金州后,或許容景思那邊并不是完全不知情,而如今大炆與胡達合坦都交好,他怎么也不會動華君遠。 “何況,如你所言,穆王并不想稱帝,那辰元更加不會有危險?!?/br> 莊常曦仍是擔心:“可是——” 話音未落,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通報:“皇上駕到——” 莊常曦和葉瀟曼皆是一震,葉瀟曼連忙讓莊常曦躲入兩人聊天的茶室的柜子里,又四下看了看,確認沒有太大的問題,這才迎了出去。 莊常曦躲在柜子里,突然想起那年打馬球,自己也是這般,被容景謙拉著,被迫縮在柜子里。可那時,她所過的人生,她所探聽的東西,和現(xiàn)在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容景思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常服,眉眼間的冷峻遠勝當年,他身后是面色發(fā)白的容常凝。 容景思見葉瀟曼珠圓玉潤地走了出來,倒是扯了扯嘴角,口中還是客氣過頭地道:“嫂嫂?!?/br> 葉瀟曼要行禮,他也不讓,那雙如鷹一般的眸子在偌大的端王府大廳中掃過,而后道:“嫂嫂,得罪了,不過聽聞你府上有賊人偷入,如今端王正在守喪,不好處理家中事物——朕來替他處理處理?!?/br> 葉瀟曼想要阻止,容常凝輕輕搖了搖頭,按住葉瀟曼的肩膀,兩人一同坐在大廳中,看著容景思帶來的人——那并非是尋常小廝,乃是一群宮女,仿佛他是怕小廝隨意搜尋,會讓被找的那個“賊人”受到侮辱似的。 找了一會兒,兩個宮女打扮的人停在了那茶室之外,容景思看了一眼容常凝和葉瀟曼,輕聲道:“我先進去一趟……很快就出來,我有話,要同她說?!?/br> 他大步走入,那兩位宮女也守在門外,葉瀟曼看向容常凝,低聲道:“怎么回事……” 容常凝艱澀地搖搖頭,道:“是他自己發(fā)現(xiàn)的……” 屋內(nèi),莊常曦完全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只是乖乖地站在柜子里,然后她聽見一陣腳步聲來了又走,以為自己躲過一劫,可是很快,沉穩(wěn)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莊常曦屏息靜氣,發(fā)現(xiàn)外面那人似乎竟是直接坐下了,接著,她聽見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常曦。” 莊常曦一僵。 容景思并不逼她出來,只自顧自地道:“常曦長大了?!?/br> 莊常曦聽見他似乎在擺弄著什么,像是玉石一般的東西,輕輕敲擊著桌面,一下,又一下,讓莊常曦莫名心驚,容景思道:“你可知,這次同女楨一戰(zhàn),有一群流民,幫了好些忙,朕……我要論功行賞,便找去那個資助他們的人。結果我派去的人回來后,說那人又瘸又啞,并不想要什么獎賞,只說他們村當初,憑借一個女子所贈的玉鐲,又靠著位置優(yōu)勢,全村做起了糧草買賣,這才能有錢資助流民……” 莊常曦瞪大了眼睛,隱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他將那個玉鐲送給了我派去的人,希望我們能找到這個女子……常曦,我認得你的玉鐲。當初為了這個玉鐲你大鬧一場,讓容景祺所做所為暴露?!?/br> 他手里把弄著那晶瑩剔透的玉鐲,頗為感動地道:“常曦竟會愿意將自己昔日珍愛之物送給流民,當真是長大了。只是稍一打聽,再同華君遠回來的時間算一算,便可曉得你去了哪里——” 莊常曦緊緊地咬著下唇,無用地指望通過沉默來躲過這一劫,可下一刻,容景思伸手,將柜門一把拉開,他帶著莊常曦熟悉的笑容,溫和,卻可怕地看著她:“常曦,你到底是回來了?!?/br> “啊!”莊常曦只覺得恐懼,將眼睛一閉,渾身發(fā)抖地抱住腦袋。 容景思嘆了口氣,伸手將她帶出柜子,莊常曦渾身發(fā)軟,被他碰觸過的地方都仿佛染上了毒液,容景思道:“常曦,你不必怕我,我同從前一樣,永遠不會逼迫你?!?/br> “那你放我走!”莊常曦立刻道。 容景思輕輕哼了一聲,道:“除了這個?!?/br> 莊常曦突然又忍不住要責怪容景謙——若不是他突然來那一出,又讓自己離開金州,回到京城,何至于會變成眼下這樣! 容景思見她眼神一直往外瞥,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似有些無奈地道:“常曦,你不要再往外看了,無人可以來救你。哪怕是容景謙——也不行?!?/br> 莊常曦瞪大了眼睛看向容景思,總覺得他這話中別有深意,容景思道:“容景謙不會安然回京?!?/br> “你瘋了!”莊常曦又驚又怒,“他是連勝將軍,百姓愛戴士兵信賴!他也是你的弟弟!何況,他根本就不想同你搶皇位!” 容景思深深地看著她,道:“皇位?他若搶得過,大可以來試試。但我也知道,他確實對皇位沒有興趣——他想要搶的,從來是你,不是嗎?” 若是從前,莊常曦還能理直氣壯地怒罵容景思是以己度人,可她現(xiàn)在…… 可她現(xiàn)在,竟當真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容景思見她如此,倒也沒有生氣,只是溫和地笑了笑,道:“常曦,你看,你還是這樣容易相信別人。他只是將你擄去邊塞,待了大半年,你就完全傾向他了?!?/br> “我沒有!”莊常曦力爭道,“我是在為大炆,為大炆百姓著想!” “難道你以為,我會要殺了他嗎?”容景思道,“我當然明白他的作用,他可以死在戰(zhàn)場上,卻決不能死在歸途和京城中。但是,倘若他罹患怪病,暫時只能待在自己的府中修養(yǎng)呢?” 莊常曦往后退了一步,兩眼微紅:“就像你對華君遠那樣?” 容景思望著她,目光深沉似海:“常曦,我只是不想再次失去你?!?/br> 像是一條冰冷的蛇,悄悄爬上了莊常曦的背脊,她哆嗦了一下,以指甲狠狠地掐著自己掌心,一面道:“你確實不懂我,我對容景謙的厭惡,從當初到今天,半分不減??晌腋?,如何能不低頭?他待我,也并非如你所想,有任何齷蹉……否則,我早就與他同歸于盡了?!?/br> 容景思似是略有些被說服,他道:“所以?” “我并不是能過苦日子的人?!鼻f常曦看著他,“在金州的每一天每一夜,于我而言,都度日如年,我也很懷念皇宮,也很懷念所有的榮華富貴——” 容景思神色微動,卻聽得莊常曦一字一句道:“但我不想當你的妃嬪。向來只有我欺負別人,何曾讓人欺辱過我?要我居于人下,我寧愿去死?!?/br> 容景思絲毫不惱,只好笑道:“嗯,所以常曦是想?” “你若要我在你身側,那我只接受一個身份——皇后。” ☆、結局 莊常曦伸手輕輕拂過潔凈如新的門柱、桌椅、踏上柔軟厚實的地毯, 抬眸,看見滿屋滿殿的奇珍異寶。 明瑟殿一如既往富麗堂皇, 里面的瑰寶不減反增, 珠寶綾羅如山堆積,珊瑚奇珍琳瑯滿目, 莊常曦竟有一些晃神。 容景思跟在她身后, 低聲道:“你走后,父皇很快重病, 我下令,昭陽宮任何一處都不得擅動, 有人進貢珍寶, 便讓人放來你的明瑟殿……” 他并不會知道, 事到如今,這些東西對莊常曦來說早已沒有任何吸引力,她道:“這些東西只是看著華貴, 我并不喜歡,你全拿走吧。換成錢, 給百姓也好。” 容景思看起來想說什么,但最后只道:“好,如你所想?!?/br> 容景思派了兩個看起來頗為和善, 也有些年紀的嬤嬤來照顧莊常曦,說是照顧,大抵也有監(jiān)視的意思,莊常曦倒是并不在意。 容景思又囑咐了幾句, 無非是讓她不要隨便離開昭陽宮,而事實上,確實昭陽宮中如今一個熟悉的面孔都沒有,容景思大約也是怕有老人看到莊常曦,起了流言。 “你先安心休息,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比菥八伎粗f常曦,輕輕捏了捏她的肩膀,這個動作并沒有其他意味,甚至有點像從前他作為兄長時,安慰她的姿態(tài),可莊常曦還是有些不適。 她點點頭,容景思很快離開,莊常曦也還真安心梳洗睡了一覺。 第二日,如她所料,很快便有人來了。 姚筱音如之前春蕊那次一般,氣勢洶洶地沖入了昭陽宮,下人們驚慌地跪了一地,喊她皇后娘娘,姚筱音崩潰地指著莊常曦,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莊常曦冷靜地看著她:“好久不見,皇后娘娘?!?/br> 如今還在喪期,姚筱音穿著一身白衣,更顯得臉色暗淡,她道:“你會害死陛下的,你知不知道?!” 莊常曦道:“如果可以,我難道想要入宮嗎?如果你能說服皇上放了我,我現(xiàn)在立刻就走!” 姚筱音嘴唇輕顫,最后將滿桌的琳瑯首飾拂落在地:“你為何要回京?!” 莊常曦走近她,低聲說了幾句話,姚筱音驚愕地看著莊常曦,道:“什么?他……我不清楚,好像還是在的?!?/br> 莊常曦又說了點什么,姚筱音退后一步,只覺得面前的莊常曦極其陌生,半晌,她點點頭:“好?!?/br> 當天晚上,處理完政務的容景思得知皇后來過昭陽宮——這也是容景思有意為之,畢竟,要將莊常曦完全悄無聲息地藏在宮中,實在太難,倒不如早些讓姚筱音接受為好——他想著要來安慰一下莊常曦,卻得知莊常曦早上驚懼過度,生了病。 容景思站在床邊,看著莊常曦滿臉通紅,似是生了熱癥,格外心疼地握著莊常曦的手,而哪怕是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莊常曦也還是甩開了他的手。 皇后那邊也傳來消息,說皇后被莊常曦頂撞了一通,也哭哭啼啼了一整天,容景思最后索性還是回了自己的掌乾殿。 只是沒想到,莊常曦的病半點也沒有好起來,甚至有越來越壞的趨勢。 在莊常曦入宮后的第十六天后,莊常曦沒了最后一點氣息,容常凝和葉瀟曼終于得到允許入宮看她,兩人哭天搶地,卻無法讓莊常曦再睜開眼,而年輕的皇帝也深覺不可置信,看著自己曾經(jīng)最疼愛的meimei,后來最在意的女子,就這樣年輕地香消玉殞。 容常凝哭著請求容景思,說西靈山有一種秘法,可以讓尸體不朽,常曦身份特殊,并不適合入葬皇陵,倒不如讓她待在西靈山,她最愛美,若容顏不朽,倒也算是另一種意義地活下去…… 憔悴的容景思答應了容常凝的請求,于是容常凝帶著莊常曦的尸首離開了京城,千萬西靈山,一路上容常凝對莊常曦的尸首極為照顧,到了西靈山,等候多時的陳鶴立刻和容常凝一同,帶著莊常曦的尸首“閉關”。 五日后,莊常曦在幽暗的密室睜開眼,容常凝終于松了口氣,道:“你膽子也太大了,那假死之藥雖然能用,卻沒有人敢用這么多天。觀主說了,若我們晚來半日,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莊常曦暈了這么多天,仍有些意識迷茫,她道:“多謝皇姐……” 容常凝一頓,輕輕抱住莊常曦,又道:“是你自己膽子大,居然還想到要那個振英每日偷偷換藥……” 假死藥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莊常曦讓姚筱音幫自己聯(lián)系了振英——就是當初那個手腳麻利,為容景謙服務的振英,莊常曦第一日是裝病,之后喝了藥,反而一日日地身子越來越糟糕,最后徹底“死去”。 莊常曦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袖里夾著一張金銀線的紙錢,容常凝也看見了,一把搶過來丟掉,道:“這是你喪禮上的,好不吉利,一會兒你得好好洗漱一番?!?/br> 莊常曦卻看著那紙錢道:“第四張紙錢……” 容常凝疑惑道:“什么?” 一旁始終沒有開口的陳鶴卻摸了摸胡子,道:“九死難生?” 容常凝驚訝地看著陳鶴,陳鶴微微一笑,道:“柳素所掌握的,不過是最普通最低等的口言之術,并非不能化解。何況她連仙師也算不上。” 莊常曦更加疑惑,容常凝笑到:“你聽不懂也是正常,我在這里待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也還是搞不懂呢。我們是普通人,和仙師截然不同,她們一出生就擁有的術法和靈力,我們究其一生,也無法得到?!?/br> “仙師……術法……”莊常曦突然想到什么,拉住陳鶴的衣袖,“觀主,你可知……有沒有什么術法,是能讓人生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