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容景謙低聲道:“我有要務(wù)在身,許久未去明光行宮,皇姐此番前去……若經(jīng)過祠堂,可否為我母妃上一炷香?” 當然不行?。?! 容常曦心中恨死靜貴人了,靜貴人趁著母后有孕,勾引父皇,還生下容景謙…… 她張嘴,寒風灌進嘴里,把她的嘴巴灌的麻麻的,于是嘴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她聽見自己僵硬地說:“好……” 容景謙道:“多謝皇姐?!?/br> 說完他便邁步進了允泰殿。 容常曦心里頭亂糟糟的,腦袋也暈暈的,一點點往反方向走去,直到之前退下的尤笑跟了上來,輕聲道:“殿下?” “啊。”容常曦回過神,“嗯?” 尤笑道:“殿下不上歩輦嗎?” 容常曦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了好長一段路,扛著歩輦的下人滿臉不解地跟在后頭,扛著一個空空的歩輦。 容常曦嘴角抽搐,道:“哦,上,回宮……不,不對!重新回允泰殿!” 她又被容景謙擺了一道!容常凝和福泉的事情,他還沒有解釋呢!什么落水救不救的,這人真是滿嘴狗屁…… 容常曦怒意重新燃起,氣勢洶洶地朝著允泰殿前行,結(jié)果才要上歩輦,就看見容常凝的歩輦來了,容常凝也看見了容常曦,隔著歩輦的帷幔,容常凝道:“常曦?我去你的昭陽宮坐坐可好?” 她的聲音有些壓抑,容常曦立刻應(yīng)下,和容常凝一道回了昭陽宮,兩人入座,下人們剛退下,一直以輕紗半捂著臉的容常凝便立刻撲進了容常曦懷里,將頭倚在容常曦肩上失聲痛哭:“常曦,常曦……” 容常曦本要質(zhì)問她,這下只能慌張地道:“你,你哭什么!好端端的又哭什么!方才不是還在和那狗奴才你儂我儂的嗎——” “你別這樣說他。”容常凝哽咽道,“他要走了……” “什么……意思?”容常曦愣愣地道。 “都怪我,我知道肯定是怪我……不然景謙怎么舍得將自己最得力的左右手調(diào)去青州……”容常凝哭的幾乎不成人形,“福泉要去青州了,他要護著大皇子從青州遷入晉州,之后會永遠留在青州,或是去居庸關(guān)甚至是藍山口 ……不會再回來了,常曦……他方才同我說……福泉很快就會死了,京城中再也不會有福泉這個人了……他永遠,永遠不會再回來了?!?/br> ☆、行宮 興許是因為那日在允泰殿外站了太久, 容常曦隨容景思一出行,整個人便昏昏沉沉的, 尤笑提前從四皇子那里拿來了治風寒的藥, 容常曦吃了一顆,毫不意外地睡的更加厲害, 容景思也并不大打擾她。 馬車內(nèi)部很大, 三面都可以坐人,其中一面容景思讓人加長加寬, 又鋪上厚厚的被褥,旁邊架著小小的暖爐和一些食物, 容常曦就窩在里頭, 到了崎嶇路段時, 容常曦總覺得睡的不夠安穩(wěn),容景思看她搖搖晃晃的,便索性將人扯起來, 讓她把腦袋放在自己腿上,手隔著棉被按在她肩膀上, 容常曦果然睡得更加安穩(wěn)。 容景思的內(nèi)監(jiān)江永雖然年紀并不大,但辦事也是極為妥帖的,只定期進來添置食物, 更換暖爐,從不打擾。 就這樣昏昏沉沉一路,抵達明光行宮時,容常曦只覺得腳底發(fā)軟, 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 她甚至有點后悔自己沒事找事,跟容景興來明光行宮。 他們抵達時是傍晚,容景思并未著急去明光行宮旁的杜陵,而是讓容常曦先好好休息,自己也在房內(nèi)處理一些要務(wù)。 容常曦于夜半莫名驚醒,之后翻來覆去再也沒能睡著,索性將大氅一披,往外走去?;实蹧]有來的時候,明光行宮看起來死氣沉沉,宮燈隔很遠的路才點兩盞,萃珍和薈瀾一人拎著一小盞燈籠走在前頭,尤笑跟在容常曦后頭,沿著昏暗的宮燈一路向前,容常曦竟很快找到了記憶中那顆大大的樟樹。 就是在這個樟樹上,上一世的容常曦和容景謙罕見地平和聊了很長一段時間,接著容景謙就把她給吊在了大樟樹上……當然,知道了后頭靜貴人的事情,容常曦也稍微能理解一點點容景謙……只有一點點! 容常曦繞著樟樹走了兩圈,萃珍和薈瀾皆有些不解,卻不敢詢問,只拎著宮燈乖乖地站在一邊。 容常曦總覺著,似乎當初自己六歲時抓到哭泣的容景謙,也是在這棵樹后,但她環(huán)顧四周,只覺得這些樟樹都生的極為相似,便也不再去想,只在樹旁的石椅上休息了一會兒,便又回了寢宮。 第二日大清早,容常曦被尤笑給喊醒,她昨夜回來的晚,正要發(fā)脾氣,尤笑說三皇子已在寢宮外等候多時,容常曦只好認命地洗漱,簡略地打扮了一下,便跟著容景思去了杜陵。 杜陵是在明光行宮附近的一個小型陵園,算不得真正的皇陵,下葬的大多是在明光行宮待著,不曾離開的妃嬪或一些皇室支系,容常曦兩輩子都沒來過這地方,到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比想象的更為荒涼,守陵人滿打滿算也只有四個,其中兩個看起來年紀很大,其余還有一些在杜陵和行宮來回巡邏的守衛(wèi)。 容景思大約早就安排好了,這一日連守衛(wèi)都沒有,守陵人見了容景思,拿了些賞錢,便屁顛屁顛地往外走去,一副容景思他們愛在杜陵中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樣子,還有個年齡最大,頭發(fā)花白的守陵人被容景思留下了,他有些不安地搓著手,像是不知道做錯了什么。 容景思道:“你姓什么?” “回殿下,奴才姓袁,他們都喊奴才老袁?!?/br> “老袁,你守杜陵多少年了?可還有比你更年長的守陵人?”容景思道。 老袁抓了抓花白的頭發(fā),道:“奴才守著杜陵已三十多年了,更年長的,自是有的……” “不必了,就你了?!比菥八茧S手掏出一錠銀子,丟入老袁手心,“隨我們過來,不必多言,我問什么,你答什么?!?/br> 老袁一愣,捏著那銀子裝腔作勢地要退還,容景思又說了遍讓他自己好生收著,老袁便喜笑顏開地將銀子塞入了腰帶之中。 在老袁的帶領(lǐng)下,他們不太費力地找到了珍妃之墓——珍妃的待遇簡直凄慘,她被葬在杜陵最角落的地方,看起來久無人打理,墓碑上都生了些雜草和青苔,謚號都沒有,看規(guī)制也是小的可憐。 容常曦看著,心里卻有些沉重。 珍妃若當真只是難產(chǎn)而亡,絕不會淪落到這般的待遇。 容景思看著珍妃的墓碑,沉思片刻,道:“下去的路在哪里?” 容常曦一愣。 老袁也呆了呆,立刻搖頭道:“主子們一入葬,所有的出入口便會封死,哪有什么下去的路……” “葬在杜陵的妃嬪,除非侍奉的帝王也駕崩,否則一定會留下一條出口,此事,難道你會不知?”容景思皺起眉頭,道,“孤來此是受父皇旨意辦事,你卻如此隱瞞?!?/br> 那老袁更是慌亂,最后道:“不,不是,奴才只是不敢貿(mào)然……罷了,兩位殿下請隨我來?!?/br> 他轉(zhuǎn)身,竟是要帶著容景思與容常曦去杜陵外,容常曦跟在他身后,不解地看向容景思,低聲道:“什么叫去下邊的路?” 容景思也低聲解釋道:“此前先帝有將妃嬪葬在杜陵的,死前卻想要妃嬪都回皇陵陪伴左右,又要趕著入葬,又要重新在杜陵動土開墳,根本來不及,死了不少無辜的守陵人和能工巧匠。為防此事,后來在杜陵下葬的妃嬪,設(shè)計陵墓之工匠,往往會留下一條額外的小道,若又發(fā)生類似的事情,可以立刻將妃嬪棺木重新運出來?!?/br> 容景思說的事情,容常曦略知一些,卻不知后頭還有如此無辜遭受牽連之人,更不知因此事還讓這些工匠們留了個心眼,她有些哭笑不得,道:“那你又怎么知道這老袁一定曉得那小路?” 容景思道:“守陵人與設(shè)計陵墓的工匠一損俱損,那些工匠未必能時時在此,總會留下線索給守陵人,年歲越大的,自是越可能知曉?!?/br> “也虧得他們竟能始終如一守著杜陵?!比莩j馗锌溃叭羰切男g(shù)不正之輩,只怕要走小道,偷那殉葬物了。” “你怎知道他們不會?”容景思笑著搖頭,“只不過一來小道外頭會先封住,若要打開,必是大費周折,惹人注目,再者,萬一又來一個想要死前將妃嬪運走的皇帝怎么辦?一旦有人入陵墓,必會發(fā)現(xiàn)殉葬物不對,到時候誰也脫不了干系……但是,譬如先帝駕崩時,前朝妃嬪的小道要重新封死,封死以前,大概會有不少人以身犯險。” 容常曦盯著前方不遠處步履維艱的老袁,道:“難怪他們年歲這樣大了,還甘心當個守陵人……” 合著是在等父皇死了以后,趕緊進靜貴人珍妃之類的妃嬪的陵墓里撈一筆呢?! 容景思好笑地點點頭,容常曦忽然想到上輩子容景謙還打算讓容景思和自己去守皇陵…… 這是何等混賬! 走了一段頗為崎嶇的山路,老袁停在一個小土坡旁,他們已到了杜陵范圍之外的地方,繞了一大圈,那小土坡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只是旁邊環(huán)繞了三棵光禿禿的樹,樹下各有一塊大石頭。 老袁低聲道:“就……就是這里了。” 容景思點頭,又丟了一錠銀錢給老袁,直接派人來此開挖。 容常曦才知道挖開一個口子,通到小道,起碼也要挖個一天一夜,頓時興味索然,隨容景思回了行宮。 她本以為今日又得浪費過去,容景思卻不知對老袁說了些什么,老袁立刻找了名宮女來,那宮女看著約莫四十歲左右,有些拘謹,自稱名為月東,她行過禮,容景思竟讓她在矮凳上坐下,月東誠惶誠恐,容景思語氣溫和,讓她不必害怕,自己只是有些事想問。 容常曦明白過來,打起精神,聽月東講話。 月東小心翼翼地道:“聽老袁的意思,您是想知道珍妃娘娘與靜貴人娘娘的事情?” 大約是老袁同月東說了這位三皇子十分闊綽,月東表現(xiàn)的頗為積極,一副很想因此受到嘉獎的模樣,容景思微一頷首,她便立刻道:“那真是找對人了,這明光行宮中,最了解珍妃娘娘和靜貴人娘娘的,就是奴婢了?!?/br> “那是……安順八年,還是九年來著,行宮中的老宮女走了,要一批新來的宮女,奴婢當時已在行宮中待了許多年,那日負責挑選新的宮女。那時世道不好,來宮中,無論如何可以保證有一口飯吃,許多來的宮女都是獨自一人,瘦骨嶙峋地來,我是怎么也不敢選的,生怕他她們?nèi)雽m之后不守規(guī)矩。但靜貴人珍妃不同,她們言談舉止頗為得體,還有個兄長護送,所以奴婢印象很是深刻?!?/br> 她說的絮絮叨叨,極其雜亂,但容景思和容常曦都沒有打斷她,聽到此處,容景思才道:“那位兄長,你可有印象?” “印象?”月東思索著,“只記得身材高大,似乎生的很是不賴。他說自己是靜貴人珍妃的兄長,要去參軍,靜貴人珍妃似乎都想跟著他去邊鎮(zhèn)——真是瘋啦!去什么大同宣府,女人在那里,連牲口也不如呢!她們的兄長也是這般說的。我見靜貴人珍妃生的美貌,行為舉止也很得體,便同意讓她們?nèi)胄袑m,兩人還不情不愿的,說要送別兄長再回來……” 容景思忽然道:“她們?nèi)ズ翁幩蛣e?” “這……那兄長是去大同,自是往北走,定是走的北邊官道?!痹聳|道,“奴婢是不能離開行宮的,具體的,也不曉得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大家居然把上一章定位為,感情戲…… 我真是愧疚又哭笑不得ing 大家辛苦了! ☆、畫像 容景思點點頭, 讓她繼續(xù)說自己知道的事情,月東便又叨叨絮絮地說了一些兩人入宮后的事情。 靜貴人和珍妃入宮后, 很守本分, 勤勤懇懇,行宮平日皇帝不來時, 大家都十分懶散, 但靜貴人和珍妃卻很愿意打理行宮中的花木,驅(qū)蟲除草澆水, 自得其樂,兩人的關(guān)系也極好極親密, 靜貴人安靜而平和, 珍妃活潑卻有些傲慢, 但兩人從未有過任何爭執(zhí),行宮中的所有人都以為兩人確實是親姐妹。 還是后來皇帝來此避暑,撞見在為花草澆水的珍妃, 一見傾心,寵幸了她, 大家以為靜貴人要跟著享福,誰知珍妃卻并未帶上靜貴人一道入宮,后來月東奇怪, 便去問她,才曉得她們只是同村,并非姐妹。 月東認定,靜貴人因此頗為怨懟, 加之也不曉得為何,半年后皇帝又來了一趟明光行宮,靜貴人便趁著珍妃和皇后娘娘都有孕在身,便得了圣寵。 月東親眼目睹她從皇上寢宮被送出來,這才曉得靜貴人得了圣寵。她本以為靜貴人就此要雞犬升天,報復(fù)珍妃,誰知靜貴人卻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也沒有得任何封賞,唯一的不同,就是靜貴人得了個單獨的屋子居住。 后來月東“不小心”說漏嘴,大家才漸漸知道靜貴人曾受帝寵,又紛紛猜測是否是靜貴人不如皇上之意,才要繼續(xù)當宮女。 后來就更古怪了,靜貴人懷有身孕也不肯說,到后來也只是謊稱身體不適,不怎么出屋。直到孩子悄然出生,靜貴人竟還靠著自己,悄無聲息地撫養(yǎng)孩子到兩歲,大約是覺得孩子兩歲了,總得離開屋子,靜貴人才將容景謙帶出來,初時還說是自己親戚帶來的孩子,希望大家通融一番,讓她撫養(yǎng)幾年,再送出行宮。 到靜貴人纏綿于病榻,即將死去時,大家才曉得,那個文靜瘦小的“親戚孩子”,乃是當朝天子的第七個皇子。 容常曦仿佛在聽書一般,不自覺追問道:“小時候的七皇子是何模樣?” “這……”月東想了想,“靜貴人娘娘不愛讓他和奴婢們接觸,說是孩子不懂事,怕惹我們不快。但那孩子……啊不,七殿下,生的非常好看,初時大家還以為他是女娃娃,有幾個年歲小的宮女,到了春天,便給他帶一些五顏六色的小花兒在頭上,摘了鳳仙花,也會給他染指甲?!?/br> 容常曦幾乎要噴笑出聲:“什么,還給他染指甲?” “是……”月東滿臉尷尬,“小宮女不大懂事。后來靜貴人娘娘見七殿下指甲都是紅色的,便訓斥了他一番,那也是奴婢唯一一次見到靜貴人娘娘發(fā)脾氣,她平日里總是很恬靜的,不愛說話,看著有些不好接近,但她也從不對人發(fā)火,見著了人,也總是輕輕一笑……總之那回我們都嚇了一跳,七殿下也嚇著了,抱著靜貴人娘娘的袖子哭了好久呢?!?/br> 頭上戴著花,染著紅指甲的白白嫩嫩又瘦又小的容景謙,抱著靜貴人的袖子嚎啕大哭…… 容常曦光是想了一下這畫面,便沒忍住笑出聲來,她捂著嘴,還想讓月東再多說一些,容景思卻淡淡道:“好了,足夠了,你下去吧。外頭有人會帶你去見畫師,你將印象中珍妃靜貴人的模樣仔細描述。” 他隨手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月東驚喜不已地拿著銀子,三拜九叩地走了,容常曦有些意猶未盡,道:“我還想讓她多說些容景謙小時候的事情呢,等回宮了,糗死他?!?/br> 容景思望著她,道:“常曦,你當真認為,回宮以后,咱們和景謙還能和平相處嗎?” *** 像是要印證容景思說的話,第二日小道便挖通了,老袁在前頭帶路,容景思與步履維艱地從洞口先降下去,好半天才踩著實地。 容常曦是怎么也不敢下去的——不敢,也不想,她就在洞口等著。 容景思實質(zhì)上是要她直接在行宮里等的,可容常曦又覺得,她都跋山涉水來了明光行宮,在行宮中等,那和在京城等有什么區(qū)別? 結(jié)果在寒冷的杜陵外這三樹環(huán)繞的小洞口等到瑟瑟發(fā)抖時,容常曦才意識到,其實她在這里等,和在京城等,也沒什么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