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這次他連頭都不抬起來了,只一字一句道:“父皇,兒臣有罪?!?/br> 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皇帝耐心道:“何罪?” “去年曾有人買通我府上一修梁的工匠, 托他交予我一瓶曼舌花水,兒臣頗為害怕,但并不信那是曼舌花水,可也不知如何辨別。猶豫之際, 恰好常曦來尋我,因平良縣主之事,我二人起了口角,一怒之下,兒臣理智盡失,竟將常曦放倒,還差點將那不知是何物的曼舌花水用在她身上……” 容景祺說完,又狠狠地磕頭,隨后看向容常曦。 容景祺:“此事,皇兄一直欠你一句抱歉?!?/br>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沒料到容景祺會自己主動提及此事,雖然稍加美化了一下。 “什么?!”皇帝一拍桌子,“竟有此事?!常曦!” 本想一直坐在旁邊事不關(guān)己看戲的容常曦只好站起來,道:“父皇,確有其事?!?/br> 皇帝道:“發(fā)生此事,你竟然未告訴朕?” 皇帝的語氣說不上是責怪,似只是在驚訝,看起來還是如同從前一般嬌縱的容常曦經(jīng)歷了這般可怕的事,竟一次也沒有提起。 容常曦正想著要如何解釋,容景祺便又道:“常曦寬厚,并未提起,只是說希望我將顥然牧場交出,我羞愧難當,這才找到父皇。” 他這樣說,反倒像是容常曦當初是為了顥然牧場而特意設(shè)局的了,容景祺接著道:“那時我險些釀成大錯,是容景謙手下一位名叫福泉的內(nèi)監(jiān)救下了常曦,并將那曼舌花水給帶走了。此后曼舌花水究竟去了哪里,兒臣一無所知,也絲毫不敢詢問。但如今……還需要問嗎?我不信這樣巧,去年我拿出了曼舌花水,被福泉搶走,今年我的妻子便死在曼舌花水下……” 容景祺應(yīng)當并不曉得皇帝的沉香木里也滴了曼舌花水,可他的這個不知道,卻更加將容景謙推入萬劫不復之地,一時間掌乾殿內(nèi)靜悄悄的,容常曦甚至沒有心情去解釋為何當初沒有立刻將容景祺要謀害自己之事稟報皇帝。 皇帝看著容景謙:“景謙,你有何想說的?” 容景謙思索片刻,道:“那時兒臣奉父皇之名調(diào)查孟家與洪家,因知道孟俊毅將去會見二皇兄,便提前派了手腳利落的內(nèi)監(jiān)福泉去二皇兄府上守著,陰差陽錯,卻救下了皇姐……” 他側(cè)頭,看著容常曦:“兒臣并不曉得,原來當時是因為平良縣主的事二皇兄才險些對皇姐下毒手?!?/br> 他并沒有說謊,但在皇帝聽來,難免也有容景祺早知容景謙會來,卻想殺了容常曦好陷害容景謙的意思在。 雖然此事與曼舌花水毫無干系,但皇帝也不由得關(guān)切起來,他看向容常曦,道:“常曦,當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又扯上她了! 容常曦下意識要說出真相,可話到了嘴邊,忽又猶豫了。 無論如何,曼舌花水如今在容景謙那里是事實,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給吳丹雪下的毒,給沉香木里滴的毒藥,容常曦甚至不知道容景謙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孩子……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生長的勢頭便無可阻止。 就算此刻她說當初容景祺要殺自己是為了一箭三雕,可這件事畢竟過去了,她也并沒有死,父皇對她再寵愛,也絕不會為了一樁過去的、對她沒有造成實際影響的事情要容景祺的命。 相反,若最后查出給沉香木滴曼舌花水的人是容景謙,那容景謙絕沒有好下場。 她現(xiàn)在的回答,無異于是在告訴皇帝,這兩人之間,她要站在哪一邊——這個為何要殺她的原因,說到底并沒有證據(jù)了,要怎么說,全憑容常曦一張嘴。 倘若她說是容景祺要陷害容景謙,那她就站在了容景謙這邊,若她說只是因為平良縣主而起的口角,那便是說那件事并沒有那么重要,她和容景祺已經(jīng)和好了。 此時殿內(nèi)所有人都看著容常曦,她的耳邊仿佛響起容景思的循循善誘,他說,常曦,你千萬不要被卷進去。她又想起那日容景祺猙獰的嘴臉,還有容景謙未知的身世,自己和父皇前世莫名的重病…… 最終她說:“那時二皇兄太兇,似要真的對我下狠手,不像玩笑。我太過害怕,已不太記得當時的情境了……” 她盡量避開了那個問題,又強調(diào)了一下容景祺是真的要殺自己,想了想,補充道:“父皇你也曉得,我那時很擔心牧馬場與獵場之事,福泉救下我后,二皇兄哀求我不要告訴父皇,我想著,就算說了又能怎樣,畢竟我終歸沒有出事,父皇也只能小懲大誡,便想著……讓他自己交還顥然馬場,利國利民,我也不說出此事,免得讓父皇平白擔憂?!?/br> 皇帝盯著容常曦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倒也沒責怪她,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常曦長大了?!?/br> 容常曦不知此話是何意,不敢應(yīng)答,跪在地上的容景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后又狠狠磕了個頭:“當時是兒臣鬼迷心竅,此事兒臣罪無可恕,哪怕如今顥然牧場井井有條,利國利民,也無法磨滅當時兒臣之錯,兒臣愿負所有責任,只是希望在此之前,父皇能體恤兒臣,給丹雪一個公道!當初竟想以曼舌花水對付常曦,是兒臣罪孽深重,可丹雪何辜!” 皇帝也并未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轉(zhuǎn)而重新看著容景謙:“那曼舌花水,如今在允泰殿?” “有百害而無一利之物,兒臣怎會留在身側(cè)。”容景謙搖頭。 容景祺冷笑一聲,道:“撒謊,根本就是撒謊!曼舌花水,如今必然在你處,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可能!” “父皇,二皇兄,允泰殿殿門大敞,隨時可以入內(nèi)搜查?!比菥爸t淡淡道。 “你既有此信心,想來早已將物證毀滅,何必惺惺作態(tài)。”容景祺道。 容景謙似是覺得有些好笑:“二皇兄無證據(jù),卻要指證我,我又當如何自證清白呢?” 容景祺猶豫片刻,對著皇帝拱手:“父皇,今日事態(tài)緊急,兒臣沒有辦法,匆匆入內(nèi),還請父皇給我三天時間,三日后,勞煩父皇主持公道,兒臣一定會找出證據(jù)!” 皇帝像是也被他們吵的十分頭疼,他揉了揉眉心,道:“嗯,景祺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景謙是兇手,便要找到證據(jù),景謙你已知景祺的意思,這三日,你也可以想辦法找到真正的兇手自證清白。三日后,朕會讓大理寺之人和皇子公主一同道來……不會有任何偏頗?!?/br> 容景謙躬身,道:“是?!?/br> 容景祺也俯身,感激道:“多謝父皇!” “行了,下去吧,常曦,你留下……罷了,都下去吧。”皇帝看起來十分疲乏,“都下去吧?!?/br> 皇帝想要容常曦留下但又忽然讓她離開,這讓容常曦很有些不安,可她此時沒有心思對父皇撒嬌耍憨,只好讓父皇記得好生休息,便匆匆往外走去。 外頭容景祺似乎對容景謙甩下一句狠話后就恨恨離開,容景謙立在原地,面無表情地望著容景祺的背影,福泉和祿寬站在他身后,祿寬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么,看見容常曦來了,話頭一轉(zhuǎn),變成了:“參見康顯殿下。” 福泉也跟著行了禮。 容景謙回頭看著容常曦,那雙好看到有些女氣的眼睛里沒有什么情緒,似一口深不見底的井。 容常曦也望著他,半響,道:“去御花園走一走?” 容景謙并未提出異議,兩人一道走往御花園,走入花園,因天氣漸冷,只有各色菊花傲然獨立,尤笑和祿寬福泉走著走著腳步便越來越慢,和容景謙容常曦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容常曦這才開口:“今日的事……” “皇姐認為我是兇手嗎?”容景謙也開口了,語氣也像是在問皇姐用過午膳了沒有,“你不是從最初就開始懷疑我了么?!?/br> 容常曦猶豫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她停下腳步,心情復雜地看著容景謙:“老實說,我不知道……容景祺說的對,你有曼舌花水,這件事我也知道的。可我總覺著,若是你要殺一個人,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鬧的風風雨雨……” 容景謙瞥她一眼,道:“多謝皇姐夸獎?!?/br> “你現(xiàn)在還這樣淡然?”容常曦簡直佩服他,“容景祺來勢洶洶,你確定三日后,能保證自己的清白嗎?這不是殺一個皇妃的問題,是……你也知道沉香木的事情了!” 容景謙看著她,道:“皇姐聽起來十分擔憂?!?/br> 他的語氣實在古怪,容常曦心中來火,道:“那是自然!” “那方才在殿上,皇姐為何要說……不記得了?” 容景謙仍看著她,在那目光下,容常曦的所有小心思和小算盤似乎都無所遁形。 容常曦愣了愣,有些磕巴地道:“我、我是當真不記得了?!?/br> “那便罷了?!比菥爸t收回目光,轉(zhuǎn)身要走。 “容景謙!”容常曦下意識喊他的名字。 容景謙到底是停下了腳步。 容常曦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問,她是答應(yīng)過容景思,絕不打草驚蛇的,可是她實在實在忍不住了—— “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容常曦有些無奈地道。 容景謙回頭,像是早已料到有這一出,他微微頷首:“可。” 容常曦糾結(jié)地說:“但我不知我問了,你會不會答……” 若是她問出口,讓容景謙意識到他們已注意到了珍妃,可容景謙卻選擇不回答,那自己就虧大了。 誰料從來含糊其辭的容景謙難得果斷地道:“只要皇姐問,我便會答?!?/br> 作者有話要說: 之后為了能及時確定文章有沒有被鎖 都改成晚上八點更新好了~今晚八點雙更一次,以后記住都晚上八點來~ ☆、審判1 容常曦立刻道:“珍妃……我想知道珍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容景謙絲毫不驚訝, 道:“三皇兄自湖州歸來,難道同你說的還不夠詳細?” “你……你果然知道湖州的事情!那你一定也知道你母妃和珍妃之事……”容常曦驚訝地望著他, “為何你從來沒有同我說?” “我母妃之事, 皇姐何曾感興趣過?”容景謙道。 也是。 容常曦深吸一口氣,道:“那你告訴我, 珍妃究竟是何人, 她和你母妃,還有你舅舅, 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容景謙還當真回答了:“他們?nèi)硕紒碜院?,才到明? 胡達便大舉入侵, 我舅舅被征軍, 珍妃同母妃則入行宮成為宮女?!?/br> 容常曦搖頭:“不可能這么簡單……你同珍妃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同珍妃?”容景謙像是對這個問題感到新奇,“毫無干系。” 容常曦不語, 又道:“那珍妃是怎么死的?” “難產(chǎn)而亡?!比菥爸t道。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越發(fā)確定他是在胡說八道:“當年在衡玉園, 你分明說過,她是慘死在自己殿門前的……” 容景謙卻不見被揭穿的驚慌:“珍妃難產(chǎn),奄奄一息之際, 聽聞?wù)Q下的是死嬰,不顧勸阻翻身下床,半走半爬,剛至殿外便離世。” 什么…… 容常曦光是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都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道:“怎么會這樣,難道當時沒有宮人能攔住她?還有,這些事情是你母妃同你說的嗎?她為何會知道這些事?” “母妃驟聞噩耗,痛苦難當,趁著次年父皇去行宮時,賄賂一名曾在衡玉園的宮女,問出此事?!?/br> “可我還是覺得不對。”容常曦搓了搓手背,仍是渾身發(fā)冷,“好好的一個寵妃,怎么會剛生產(chǎn)完,便要一個人爬到自己的宮殿門口去?這定然是有人加害……” “母妃和我,也都這樣認為?!比菥爸t竟然表示同意。 從容常曦問第一句以后,他當真是有問有答,且看起來絲毫不隱瞞,容常曦只好道:“那……她是被何人所害?” “舊事如天遠,我也曾調(diào)查,可惜并無頭緒?!比菥爸t道。 容常曦盯著他,他回視著容常曦,兩人對視片刻,容常曦無法從他臉上或眼神中捕捉到任何閃躲,卻也仍然無法相信。 “我還是覺得你——” “——皇姐所問,我皆已答。信與否,全在皇姐。”容景謙頷首,“我要去二皇兄府上一趟,先行告辭?!?/br> 他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不再停留,而容常曦也沒有再喊住他,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忘記問一個最關(guān)鍵的問題了——容景謙覺得,殺吳丹雪的兇手究竟是誰? *** 三日后容景謙和容景祺便要在所有人面前對峙的事情很快傳到每一位皇子耳中,容景興第一個找來容常曦,說是知道她那日也在,要她投桃報李,跟自己說說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容常曦只好簡略地說了一下,容景興大為火光,怒道:“什么?!二皇兄……我呸,容景祺居然曾經(jīng)想用曼舌花水殺你?!我決不能饒了他!” 容常曦拉住他,道:“行了,這事兒都過去一年多了,父皇想必也不會如何追究。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吳丹雪的案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