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她這樣說,皇帝摸了摸她的腦袋,也沒再說什么,容常曦卻想到一件事:“那二皇兄豈不是十分生氣?” 皇帝道:“他能和朕置氣不成?何況他即將搬出東宮,朕將京城西郊之前鄧親王的顥然獵場及牧馬場都交由他打理了?!?/br> 容常曦拿著筷子的手一僵。 她總算知道為什么自己總覺得心里有些不安了。 從西靈山回來后,她光顧著這些情情愛愛男女之事,完全忘記了正事。 此時是安順二十四年,離安順二十六年的秋天僅僅只有不到兩年,兩年后,阿扎布便會率兵南下,一路打到居庸關(guān),自那回起元氣大傷的大炆邊境陷入了比往年更加頻發(fā)的戰(zhàn)亂之中…… 她居然把這件事忘的一干二凈! 她呆滯了一會兒,放下筷子,很認(rèn)真地說:“父皇,常曦有一事想同父皇商量?!?/br> 皇帝看向她:“嗯?怎的忽然這么嚴(yán)肅?!?/br> “顥然牧馬場既是收回來了,可否就整改為軍用駐地呢?”容常曦為難地道,“那些牧馬橫豎都已充公,也可訓(xùn)練成戰(zhàn)馬……” 這鄧親王的事情容常曦大概知道一點,無非是家門不幸,本就是靠老祖宗開國時的功勛揮霍到現(xiàn)在,偏生幾個兒子都極不省心,一個貪贓枉法,另一個強(qiáng)搶民女屠殺百姓,還有個在獵場與巡邏兵發(fā)生矛盾,總之破事一堆,鄧親王為了保護(hù)這幾個兒子,最后交出了不少封地和財產(chǎn),帶著幾個討債鬼歸隱田園了,總之也算一樁可笑亦可悲的傳奇故事。 上輩子這件事發(fā)生的更晚一些,這回不知怎么在安順二十四年就爆發(fā)了,還導(dǎo)致皇帝直接取消了這一年的秋獵。 皇帝也不由得將筷子放下,道:“常曦竟還一直掛在心上?” “我只是害怕?!比莩j毓室夂芸只诺氐溃拔疫@三年在西靈山大部分的記憶都沒有了,唯獨記得自己老是做夢,夢到居庸關(guān)外那一路的私人獵場和牧馬場一個駐兵也沒有,然后便有不知是女楨還是胡達(dá)的人率兵一路攻破……” 皇帝好笑道:“你都說了只是夢而已?!?/br> “可我從不關(guān)心這些事兒,忽然做這樣的夢,萬一是山神大人的意思呢?”容常曦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莫名其妙在西靈山住了三年,必然有其理由?!?/br> 皇帝沉默片刻,道:“常曦,四年前開始,牧馬場便陸續(xù)有朝廷駐兵前去,不必太過擔(dān)心?!?/br> “可是既是私人獵場和牧馬場,能容納多少駐兵呢?”容常曦仍不放心,“還是得把這些牧馬場大部分收回來才行。” “常曦,你之前有沒有學(xué)過‘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個容常曦倒是知道,點了點頭。 “每回秋獵,不可能帶所有人去,所有總歸應(yīng)該有私人獵場,有私人獵場,自然也需要牧馬場,那朕應(yīng)該收回哪些人的,留下哪些人的呢?” 容常曦果然被問倒了,她猶豫了一會兒,道:“若二皇兄能起個表率,在父皇你將牧馬場賜給他以后,主動交還給朝廷,改做兵營,再暗示一番,就像當(dāng)年景謙說的,什么邊塞因寒冷危機(jī)四伏,很需要這些馬匹,會有不少人乘勢上交的,至于獎勵,就看父皇自己怎么想啦,加官進(jìn)爵也好,直接以金銀珠寶為補(bǔ)償也好,總之要先將牧馬場的事情給解決了?!?/br> “嗯,確實?!被实圪澩攸c頭,“那景祺為何要交還馬場呢?” “他是皇子,為父皇分憂,為國分憂,是他應(yīng)做的事情。”容常曦認(rèn)真道。 皇帝笑了笑,只道:“若常曦能說服他當(dāng)然最好?!?/br> “我可以的?!比莩j厝耘f有股莫名的自信,“要是我說服了二皇兄呢?父皇可否答應(yīng)我一件事?” 皇帝道:“唔,君無戲言,朕不可以隨意允諾你,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現(xiàn)在就說,看朕同不同意?!?/br> 哎,這才是真正的皇帝啊,看看容景謙,隨口答應(yīng)下來,隨時反悔,臉都不帶紅的。 容常曦很想提一下自己和華君遠(yuǎn)的事情,但深知皇帝絕不會這么輕易答應(yīng),而容常凝的事自己剛剛提過,也被皇上打斷了。 她想了想,道:“若二皇兄愿意歸還顥然獵場,那他勢必要去顥然獵場待上一段時日,娶親之事自然也要耽擱,對嗎?” 皇帝道:“自然?!?/br> “那……我不想姚姑娘嫁給三皇兄,我要她去西靈山,讓葉姑娘留在京城?!?/br> 皇帝微怔,道:“為何?” “因為……很多原因,總之,我不想她當(dāng)我的三皇嫂,葉姑娘嘛,我也不想她就這樣去西靈山?!?/br> 皇帝思索片刻,竟是點頭同意了:“好?!?/br> 容常曦大喜過望,連胃口都好了不少,當(dāng)夜回到昭陽宮后,第一回讓尤笑給自己翻出紙墨筆硯,潦草地將自己腦中所想大致記錄了一下,以免一覺醒來全忘光了。 ☆、蒼和 第二天, 容常曦早早地去了容景思那兒,見她忽然來訪, 容景思顯然有些意外:“病好了?” 容常曦很委屈地說:“三皇兄, 我病的這幾天,你怎么都沒來看過我?” 容景思無奈地道:“我不是讓人送了東西去嗎?這些日子大半不在宮內(nèi), 委實太忙?!?/br> 容常曦十分做作地擺弄著手指頭, 道:“你就是有了夫人,忘了meimei, 我看啊你肯定是天天跑去見姚筱音了?!?/br> “胡說八道。”容景思伸手很輕地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說吧, 我要做什么才能讓康顯殿下原諒?” “不愧是三皇兄?!比莩j仉p手合十, 很認(rèn)真地看著他, “三皇兄,父皇向來疼愛你,這番你即將離宮, 父皇是不是給了你私人獵場和附帶的牧馬場呀?” 容景思了然道:“我還當(dāng)是什么呢,原來是這個, 你想要我單獨劈一塊地給你?還是想要馬匹,又或是兩者都要?” 容常曦道:“都不是,我是希望三皇兄你能將牧馬場與私人獵場交還給父皇?!?/br> 容景思一愣, 道:“為何?” 容常曦果斷地將昨天跟父皇說的那堆什么于夢境中看到外族人一路攻來的說辭又重復(fù)了一遍,又道:“我希望二皇兄能帶頭將牧馬場還給大炆,可二皇兄的性格……你也知道的。但若三皇兄你能以身作則,二皇兄他總歸是會跟著還的?!?/br> 容景思倒是沒有像父皇一般一笑置之, 而是道:“常曦,在西靈山的這三年,你確實長大了,能有這樣的擔(dān)憂,我很開心?!?/br> 她就知道三皇兄一定能理解自己。 容常曦開心地點頭,容景思又道:“父皇給我的私人獵場并不大,只有一小塊山腰,牧馬場就在連著的山腳,統(tǒng)共加起來,也不及鄧親王獵場的十分之一大,我也不愛打獵,要交還并非難事。” 容常曦隱約覺得他的話還未說完,有些不安地道:“但是……?” “常曦還真是變聰明了?!比菥八夹α诵?,“但是二皇兄不會聽你的,也不會聽我的。他求娶平良縣主不成,想來本就心中煩悶,讓他交出私人獵場和牧馬場,談何容易?常曦,你可知,如今馬匹市價極高,牧馬場所圈養(yǎng)的馬,并非只是打獵用,更多是可以拿去販賣,如果要以等價的金銀珠寶交換,能將國庫都換空。” 容常曦當(dāng)然不會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聞言一個頭兩個大,只能說:“我當(dāng)然不指望二皇兄聽你的話,只是他向來想與你在父皇面前爭個高低,你若表現(xiàn)的為國而憂,他為了不輸給你,一定也會做同樣的事情?!?/br> 容景思沉吟片刻,搖頭:“常曦,你有這份心意很不錯,但你將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br> 容常曦還想再說什么,容景思道:“但你放心,我本就打算為在我獵場駐扎的士兵們提供免費的口糧和住所?!?/br> 容常曦道:“三皇兄……” “常曦?!比菥八紦u頭,“你說別的,我都能滿足你,可這個……不行?!?/br> 容常曦說不動容景思,更不可能威脅容景思,只能有些氣悶地道:“好吧,可三皇兄,這不是一個人的事,是整個大炆的事。” 容景思道:“嗯。我會好好想想?!?/br> 容常曦道:“對了,三皇兄,姚筱音……” 容景思道:“怎么又提起她了?放心,你不喜歡的,我也不會喜歡。” “那想來,三皇兄也不想娶她嘍?” “當(dāng)然?!比菥八嫉?,“但……若父皇賜婚,我總也不能抗旨吧?” 容常曦應(yīng)了一聲,心想若你能按我說的做,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但容景思的拒絕已很明顯,她再纏著不放毫無意義,就算真要再來求容景思,起碼也要再等幾天。 容常曦回到昭陽宮,長吁短嘆了兩日,她頭一回知道什么叫無能為力,想的那么完美,先說服三皇兄,然后刺激二皇兄,最后徹底整改牧馬場……結(jié)果直接死在了第一步。 思考了兩天,容常曦又想到了另一個法子。 她將葉瀟曼給喊進(jìn)了宮中,葉瀟曼全然沒有要被送去西靈山的不滿,歡歡樂樂地行了個禮,:“康顯殿下!” 容常曦極為親切地扶起她,滿臉愧疚地道:“縣主,都怪本宮,你竟要被送去西靈觀那種……呃,頗為荒涼之地?!?/br> “我怎么會怪你!”哪知葉瀟曼握住容常曦的手,十分開心地道,“我都知道的!若不是因為殿下你,我就要嫁給二皇子了,我……我才不想嫁人,尤其不想嫁給……唔。我挺愿意去西靈山的,挺好的!” 容常曦:“……” 她摸了摸脖子,遲疑地道:“你這么討厭我二皇兄呀?” 葉瀟曼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似的,捂住嘴巴,搖了搖頭:“倒不是討厭二皇子,只是……只是不想嫁給他。” 容常曦湊近一些,懷疑地道:“那你想嫁給誰?華君遠(yuǎn)?容景謙?” 葉瀟曼的腦袋都要搖成撥浪鼓了:“殿下,我真的只是不想嫁!二皇子……他,他看著有些不好相處,我又是個不愿意受束縛的性子,還有還有,若將來二皇子的封地很遠(yuǎn),我還不知能不能回京城呢?!?/br> 容常曦道:“其實,我二皇兄他也沒那么糟糕,他還是有些優(yōu)點的——” 話音未落,外邊傳來通報,說是七殿下求見,容常曦內(nèi)心嗤笑一聲,這容景謙主動來昭陽宮,上輩子和這輩子加起來也就兩次,兩次還都是為了葉瀟曼,他絕對是心悅?cè)~瀟曼,還不肯認(rèn)…… 容常曦擺擺手,讓人將容景謙給放了進(jìn)來,容景謙入內(nèi),葉瀟曼連忙站起來行禮:“七殿下?!?/br> 容景謙頷首,目光卻不善地盯著容常曦:“皇姐?!?/br> 容常曦今日將葉瀟曼叫來,確實有些心虛,被他這樣看著,更是不由得往后坐了坐,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哪陣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啊。” 容景謙道:“皇姐今日將平良縣主喊來,所為何事?” “我與瀟曼皆為女子,我閑著無聊,將她喊來,說一些體己話怎么了?”容常曦雖還是存著一顆要巴結(jié)容景謙的心,但被他這樣質(zhì)問,也很是不快,“難不成,本宮喊什么人來,說什么,還都要一一向皇弟你匯報呀?” 容景謙沉著臉不語,容常曦憤憤地與他對視,誰也不肯讓誰,這下連葉瀟曼都看出來不對勁了,慌張地道:“呃,七殿下,康顯殿下確實只是與我說了些女兒家的體己話……” “想來與二皇兄有關(guān)?!比菥爸t道。 葉瀟曼驚訝道:“七殿下怎么知道的?” 容常曦:“……” 她深吸一口氣,道:“瀟曼,我讓人做了些茶點,一會兒很快會送來,你先在我宮內(nèi)歇著,我與皇弟出去走走。” 葉瀟曼猜到他們有話要說,點點頭,容常曦起身,擦過容景謙身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容景謙看了一眼滿臉懵懂的葉瀟曼,轉(zhuǎn)身跟著容常曦往外走去。 容常曦拎著裙子走出昭陽宮,又覺得外頭實在很冷,不由得心頭火氣更大,她猛然回頭,容景謙果然默默地跟在后頭,神色看起來不似方才那么可怕了,但還是看得出有股怒氣,容常曦冷聲道:“現(xiàn)在葉姑娘可聽不到了,你有什么想說的,盡管說。” 容景謙道:“你想讓她嫁給二皇兄?” “呵……”容常曦又給氣笑了,“容景謙,你是不是跟陳先生學(xué)了什么妖法,開天眼啦?!” 容景謙道:“父皇同我說你舊事重提,還篤定能勸服二皇子?!?/br> 容常曦沒好氣道:“父皇現(xiàn)在與你倒是有很多話要講???” “因為我也向父皇提起牧馬場的事情。”容景謙淡淡道,“去青州時,可見沿途全是馬場與獵場?!?/br> 容常曦有些意外,道:“你既然親眼目睹,還同父皇提起,你就應(yīng)該知道,此事有多么嚴(yán)重。是,二皇兄確實不是良人,但與大炆想必,一個葉瀟曼——” “——一國之事,為何要壓在一個女子身上?”容景謙冷冷地反問。 容常曦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說辭與上一世父皇的說辭竟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