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容常曦一愣,眨眼盯著他,臉頰上飛起可疑的紅:“是……你怎曉得?” 華君遠(yuǎn)道:“家妹受邀,十分開心,提過好幾句?!?/br> 這回答滴水不漏,容常曦有些失望地點點頭,華君遠(yuǎn)遞出一個中等大小的錦盒:“還望殿下笑納?!?/br> 容常曦不敢相信地接過,什么禮儀全數(shù)忘光了,忍不住就要打開那盒子,盒子開了個小口,她才意識到不應(yīng)如此,慌張地頓住,華君遠(yuǎn)微笑道:“殿下但看無妨?!?/br> 他這樣說了,容常曦也不客氣,將那盒子一口氣打開,卻見里頭躺了個瑩瑩的玉鐲,上頭一點碎紋好似蓮花。 容常曦微微張嘴,驚喜地看著華君遠(yuǎn),華君遠(yuǎn)道:“那日沒替殿下尋回,總覺得心中難安,后來尋著機會便去將這玉鐲取了回來,重新贈與殿下?!?/br> “為什么……”容常曦怔怔地摸著那鐲子。 華君遠(yuǎn)的聲音朗朗似風(fēng)穿竹葉:“殿下一片好心,卻將這玉鐲贈與了小人,若因此斷了行善之心,豈不可惜?在下只盼尋回玉鐲,殿下也可不失這赤子之心?!?/br> 赤子之心…… 容常曦捏著玉鐲,幾乎要哭了,從小到大,她聽過的夸獎數(shù)不勝數(shù),各色各樣,卻是唯一一次,有人說她善,說她有赤子之心,還費盡心思,把這無足輕重的玉鐲給她尋了回來。 高山流水遇知音,原來是這種感覺。 華君遠(yuǎn)見容常曦久久不語,便行禮要走,容常曦鼓足勇氣喊住他:“華公子?!?/br> “殿下?”他停下腳步,微笑地回頭。 容常曦扣著那玉鐲上的裂縫,緊張的幾乎要窒息了,但還是逼著自己,放下所有的身段和自尊,一字一句地說:“本宮……我、我過了明日,便十五了。要、要選駙馬了。” 華君遠(yuǎn)一愣,隨即笑道:“嗯,那便祝公主早日尋得如意佳婿?!?/br> 這短短幾個字,好似一根帶刺的鐵棒在容常曦心頭亂攪,她愣愣地看著華君遠(yuǎn),華君遠(yuǎn)卻像是毫無所察,只道:“殿下還有何吩咐嗎?” 容常曦下意識搖了搖頭,華君遠(yuǎn)便拱了拱手,轉(zhuǎn)身離開,一縷陽光灑下,容常曦的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她堪堪扶住一旁的假石,才勉強沒倒下去,手中那鐲子幾乎要被她給捏碎了。 容常曦看著華君遠(yuǎn)一步步往遠(yuǎn)處走去,覺得他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她引以為傲的一切東西,身份、容貌、財富……在華君遠(yuǎn)看來都不值一提,恐怕唯一讓他放在心上的,竟是自己根本沒有的什么狗屁赤子之心。 而她是這樣喜歡華君遠(yuǎn),所以才能被他這樣無所顧忌地傷害,在這乍暖還寒的天氣下,似被一盆雪水迎頭澆下,渾身發(fā)起抖來。 容常曦好一會兒才緩過勁,慢慢站直,將那玉鐲子放回錦盒里,往華君遠(yuǎn)離開的方向走去。 她不甘心。 從小到大,她從來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既然她看上了華君遠(yuǎn),那一定是要嫁給華君遠(yuǎn)的。 他想當(dāng)這個駙馬也得當(dāng),不想當(dāng)也得當(dāng)!若父皇賜婚了,華君遠(yuǎn)還能抗旨不成。 只是容常曦還想最后尊重他一次,她想問一問,華君遠(yuǎn)連那柳素都要,為什么不喜歡她?華君遠(yuǎn)究竟不喜歡她哪里了?她可以改,如果實在改不掉,那就華君遠(yuǎn)改! 容常曦走到人群之外,華君遠(yuǎn)那一抹白色的挺拔身姿格外顯眼,他并未在人群中,而是在人群之外,身邊站了個窈窕玉立的女子。 那女子容常曦也是認(rèn)得的,名為葉瀟曼,比容常曦小一歲,身世說起來,有幾分復(fù)雜。 她祖上也曾赫赫有名,但到她父親這一代,只是個普通不過的郡王,唯一的成就,便是當(dāng)年和親,娶了一位小族合坦的小公主阿娜爾,阿娜爾公主生下她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抗了五六年到底是去世了,郡王倒是十分堅貞,十余年來并未再娶。她與容常曦同年,生的頗為好看,有些異域風(fēng)采,一雙杏目波光瀲滟,眼角卻微微挑著,鼻梁高挺,性子也活潑。 在此之前,容常曦對她的印象不過是一個話有些多的女子,雖名義上是個縣主,但地位不算高,她的生母讓她的身份到底有些尷尬,葉瀟曼也不太巴結(jié)容常曦,兩人之間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 可此時,葉瀟曼與華君遠(yuǎn)在人群之外,看似頗為親近地聊著天,她手舞足蹈不斷地說著話,華君遠(yuǎn)含笑聽著,偶爾才說兩句,那葉瀟曼聽他講話后,害羞地捂住臉,十分少女地扯著裙擺左扭右晃,最后華君遠(yuǎn)頷首說了些什么,竟直接伸手,拉住了葉瀟曼的手,葉瀟曼也絲毫不抵抗,一臉?gòu)尚叩馗谒砗箅x開了。 容常曦不曉得他們要去哪里,也沒力氣再跟上了,她想起那一夜看著華君遠(yuǎn)將柳素高價拍下,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將人帶走,還有這一回,避著眾人視線,悄悄將葉瀟曼帶走……他們的手握在一起,親昵的似一對已悄然來往了許久的戀人。 他好像什么人都喜歡,什么人都可以,唯獨自己,入不了他的眼。 他是怕自己是公主,將來不能這般四處留情,花天酒地了嗎? 可她不會在乎的,只要他當(dāng)了駙馬,那她也可以接受……接受個屁! 如果華君遠(yuǎn)當(dāng)了自己的駙馬,他膽敢和別的女人多說一句話,她都要將他們兩個一起浸在豬籠里游街!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容常曦就越發(fā)感到絕望,她甚至瞬間就明白了華君遠(yuǎn)為何對自己無意。父皇已經(jīng)是天子,是全天下最厲害的男人了,仍抵擋不了女子的誘惑,何況其他男子呢?她容常曦便是再好,又怎能讓華君遠(yuǎn)為此放棄一整片花叢。 她恨自己生在帝王家,又恨華君遠(yuǎn)與其他男子毫無區(qū)別,同樣低劣,最后她捧著那錦盒,失魂落魄地回了宮,第二日連誕辰宴都沒有去,倚在床邊哭了整整一日一夜。 那時她本以為,很快就會聽到華君遠(yuǎn)與葉瀟曼的婚訊,誰料過了許久也毫無動靜,倒是皇上見容常曦一直不提駙馬的事情,有些著急,容常曦三番四次變著法子打聽華君遠(yuǎn)的事情,才曉得他醉心書法和機巧,竟一直沒有娶妻。 容常曦又活了過來,恰逢容景興要出外建府,容常曦便提議要容景興邀請華君遠(yuǎn),容景興一口答應(yīng)下來,卻又苦于不知如何開口,容常曦也曉得容景興和華君遠(yuǎn)毫無交情,更不希望容景興以權(quán)壓人,猶豫再三,還是找上了允泰殿。 她本以為自己怎么也要受一番容景謙的羞辱,不料她磕磕巴巴地說了來意,容景謙一口便答應(yīng)下來,只提了一個要求,讓她到了夏天后,要一道去明光行宮避暑,容常曦是很懶得外出的,這么多年明光行宮也就去過一兩回,但還是同意下來。 之后便是容景興設(shè)宅卻染上了拉肚子的毛病,而一整個春天過去,容常曦也并未能同華君遠(yuǎn)的關(guān)系有任何進展,他對待這位待嫁且春心萌動的公主,仍是那副彬彬有禮,卻疏離的態(tài)度,容常曦甚至捉摸不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應(yīng)是知道的,卻偽裝的天衣無縫,可偏偏他同樣沒有說親,他一日沒有說親,容常曦便一日無法徹底斷絕自己對他的想法。 待第一朵蓮盛放以后,天氣越發(fā)炎熱,容常曦其實都忘記自己答應(yīng)過容景謙要去明光行宮的事情了,但那一年實在熱過了頭,于是皇帝說要擺駕明光行宮時,容常曦主動要求跟著去,到了行宮,容景謙態(tài)度出奇地好,主動同她說,皇姐很守信。 容常曦這才后知后覺想起這樁事,厚著臉皮說那是自然。 明光行宮四處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樹,三面環(huán)湖,還有幾處小瀑布,清新而解熱,容常曦心情都好了不少。她念及容景謙愿意替自己將華君遠(yuǎn)請出來,覺得他大概也想通了,與其三番四次利用華君遠(yuǎn)來奚落自己,倒不如將華君遠(yuǎn)當(dāng)做討好自己的籌碼,而容景謙這時候本就待遇比之前好上不少,那年紀(jì)大一些的皇子大多已離宮,容景興容景昊的府邸都已定好,修葺的差不多了,手頭一堆事務(wù),已沒人再有閑情欺負(fù)容景謙。 何況,要欺負(fù)他,已遠(yuǎn)非從前那般簡單,這些年下來,他看似什么也沒做,卻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宮人和皇帝對他的看法,皇帝并不覺得這個皇子有多么出眾,但卻哪里都挑不出錯處,上書房考試,他總能名列前三,任何政論,也能對答如流,縱馬騎射,更是從不落下乘,偶爾還能拿個第一。 他從不向皇帝提出任何請求,小小年紀(jì)看起來已是無欲無求,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也從不貪圖任何富貴與名號,實在讓人放心。只是他性子冷淡,皇帝無法從他身上體會到天倫之樂。 如今連容常曦都不再找他的茬,又有何人會窮極無聊地去招惹容景謙,尤其是,春日宴的時候容常曦比他矮半個頭,到明光行宮,居然已要微微仰頭看他了,他似一顆向陽的大樹,貪婪地汲取著周圍所有的營養(yǎng),不知疲憊地生長。 ☆、敗退3(第二更) 至行宮的前兩天,容常曦深覺舟車勞累,基本都在屋內(nèi)休息,第三日才讓侍女撐著巨大的墜流蘇紙傘,晃晃悠悠地出門,正好撞上容景思和姚筱音,彼時兩人已心知肚明會成親,就等皇上賜婚,這回來明光行宮,皇上特意帶上了容景思和姚家人,也存了要兩個小輩相互熟悉的心思。 雨花橋上,容景思執(zhí)傘,擋住自己與姚筱音頭頂?shù)娜展?,橋下溪水潺潺流過,姚筱音雖未受日曬,卻雙頰微紅,低聲說著什么,容景思微微一笑,偶爾接話。 這場景讓容常曦想起那日在御花園的葉瀟曼與華君遠(yuǎn),加之一想到容景思會娶姚筱音,姚筱音還會生孩子,用不著兩三年,自己在容景思心中的地位,便會遠(yuǎn)在姚筱音與他那些孩子之后,容常曦更覺得不爽,她三兩步走上去,道:“三皇兄!” 姚筱音嚇了一跳,容景思也回神,笑著說:“常曦,你這懶蟲,可算愿意出門了?” 姚筱音也微笑道:“常曦。” 容常曦只當(dāng)沒看到姚筱音,撅起嘴看著容景思:“外頭熱死了,太陽還這般曬人。誰樂意出來呀?!?/br> 容景思好笑地看著她頭頂那大大的紙傘,道:“這么大的傘,還怕曬?” 容常曦?fù)]揮手:“撤了,給我撤了!” 舉傘的兩個侍女面面相覷,不敢妄動,容常曦回頭怒視她們:“你們聾啦???看來這倆耳朵也是裝飾用的,割下來算了?” 那兩個侍女連忙退開幾步,容常曦便這么直接暴露在火辣辣的陽光下,自己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容景思連忙用自己手上的紙傘替她擋住日光,姚筱音僵硬地立在原地,被太陽曬著,臉上卻反而一片慘白。 容常曦很委屈:“皇兄又不替我打傘,還笑我讓人打大傘出門,讓我曬死算啦!” 容景思哭笑不得:“這不是替你打著傘么。” 容常曦像是才看到姚筱音一樣:“可姚姑娘怎么辦呀?” 容景思有些為難地轉(zhuǎn)頭看著姚筱音,正要說話,姚筱音已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微微搖頭:“我……我不妨事兒的。常曦嬌貴,得先顧著她,我先告退了?!?/br> 容常曦?fù)P了揚下巴,姚筱音便轉(zhuǎn)頭,小跑朝著大片樹蔭的方向跑去,容景思有些無奈地說:“常曦你啊……” “怎么啦,三皇兄你還要為別的女人罵我不成?我不過就是——” 容常曦目光順著姚筱音的背影消失在一棵大樹后,她語調(diào)難掩得意地說著話,目光不自覺上移,卻不期然地撞上一道漠然的視線。 容景謙居然側(cè)躺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這邊。 容常曦:“……” 這家伙是人是鬼?。。?! 容景謙和她對視片刻,隨即一翻身,像是不小心掉下去一般,那樹木極高,容常曦呼吸一滯,他卻輕巧落地,很快也消失在樹木茂密的小路里。 容景思陪著容常曦逛了一小圈西邊的園子,容常曦仍覺得有些悶熱,鼻尖沁出一點汗后便說不想再逛了,容景思心里也記掛著姚筱音,恰好兩人路過納涼殿,容景思匆匆離開。 納涼殿周圍擺著些冰塊,是皇帝平日在明光行宮處理政務(wù)之所,下人通報了一聲,皇帝就讓容常曦進去,容常曦往里小跑了兩步,才發(fā)現(xiàn)某個陰魂不散的家伙居然也在。 “皇姐?!?/br> 容景謙對她行禮,仿佛剛剛在樹上的人不是他,容常曦走到皇帝身邊,撒嬌道:“還是父皇這里最涼快。” “那你常來便是?!被实叟牧伺娜莩j氐氖直?,示意她坐下“但你是女子,不可太貪涼?!?/br> “知道啦。”容常曦在皇帝附近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悄然投向坐在書桌對面的容景謙。 對容常曦來說,自己向幾個哥哥弟弟撒嬌或發(fā)怒吸引他們注意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被容景謙看到,便莫名有些詭異的感覺,她也說不上自己在心虛什么。 “景謙,此前我問你的事,你心中可有想法了?”皇帝見她坐定,便重新看向安靜的容景謙。 容景謙正要回答,容常曦便說:“什么事兒,什么事兒呀父皇?!?/br> 皇帝無奈道:“景謙外出設(shè)府,及他之親事?!?/br> 容常曦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容景謙也沒多久就要滿十五了,這些事兒是得開始考慮了,就算不著急立刻出宮,也該張羅起來。 容景謙只道:“但憑父皇做主。” 標(biāo)準(zhǔn)的容景謙式回答。 皇帝頷首:“朕心中自然有想法,不過這些年,你從不曾索求任何事情,明年這時候,興許你已離宮了,朕想著,總得滿足一些你的愿望?!?/br> “有一屋遮風(fēng),有良妻持家,足以?!比菥爸t仍不提任何要求。 皇帝有些感嘆地看著容景謙,正要說話,容常曦便很受不了地道:“皇子的府邸的規(guī)格都是定死了的,什么一屋遮風(fēng),你想住茅房不成?” 皇帝好笑不已:“胡說八道?!?/br> 容常曦繼續(xù)說:“至于你的親事嘛,既然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良妻賢妻,那好辦,張翰林之女張夢晴怎么樣?和你一般大,是有名的才女,吟詩作對,詩畫歌賦女紅樣樣精通!我見過她,性格很好,溫婉大方,十分賢良?!?/br> “常曦?!被实畚⑽Ⅴ久肌?/br> 容常曦所言句句屬實,這張夢晴確實是有名的才女,性子也確實好,家世嘛,差了一些,張翰林手無實權(quán),只能算是個說的上一點話的腐朽書生,不過也算是書香世家。但張夢晴與才氣齊名的,便是她的容貌,實在有些丑陋,左臉上有一道巨大的紅色胎記,像是被燒毀了一樣,這些年張家遍尋名醫(yī),也沒能讓那胎記稍微消退一些,張夢晴自己也略有些介懷,總以薄紗遮面。 她這樣家世好,性子好的女子,通常早早就被提親之人踏破門檻,可張夢晴至今沒有許親,這些皇子挑選妻子時,張家更是連名冊都不敢遞上來。 容常曦是知道的,男子大多膚淺,雖嘴里說著要賢妻良母,實際上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了,不管是父皇還是華君遠(yuǎn)都不能免俗,那么容景謙就更加—— “一切但聽父皇吩咐?!彼匆膊豢吹靡庋笱蟮戎约郝娥W的容常曦,只平靜不已地點了點頭。 皇帝一曬,容常曦不可思議地站起來:“你是不是不知道張夢晴長什么樣啊?!” “曾遙遙見過兩面。”容景謙淡淡道。 容常曦更加迷茫了:“那,那你還……” 皇帝拍了拍容常曦的腦袋:“行了,景謙的境界,你這阿呆怎會了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