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果然,大公主正愁不知道怎么發(fā)難呢,聞言立刻指著容景謙道:“我在同你說話,你竟與這太監(jiān)說起話來了?!” 她神色之間,有幾分學(xué)康顯公主的意思在,然而她從未享受過容常曦那般尊貴無匹的待遇,自然也就無法做到容常曦那般囂張,反而有種外強中干的感覺。 容景謙這才重新看向大公主,揚了揚嘴角,這笑意絕稱不上和善,反倒讓容常凝有種被看穿的感覺,容常凝又要開口,卻聽得容景謙道:“大皇姐有何不滿,不妨入殿,景謙駑鈍,愿聞其詳。哪怕大皇姐要……一把火將這允泰殿燒了,景謙也毫無怨言?!?/br> 大公主神色瞬間蒼白,身形微微一晃,竟道:“都起來吧!” 說罷,當(dāng)真快步跟著容景謙進了正殿。 原本還以為有熱鬧可看的下人們起身,紛紛散開了。 祿寬下意識要跟上,容景謙頭也不回地道:“去領(lǐng)藥?!?/br> “是?!?/br> 祿寬應(yīng)了一聲,莫名有些心驚,只好拿著藥單,忙不迭地跑去了太醫(yī)館。 ☆、猛將 容常曦打了個哈欠,尤笑溫柔地為容常曦梳著頭,趙嬤嬤給容常曦剝著果核,??档顑?nèi)暖意融融,充斥著佛手清香,若非昨夜落了小雪,角落里微微打開的窗戶縫隙間隱約能看見那一抹白,容常曦都要覺得已經(jīng)入春了。 這是她醒來后的第七天,一切順?biāo)?,風(fēng)平浪靜,五皇子和六皇子暫時安分了起來,大公主則罕見地去了兩次允泰殿,據(jù)說指著容景謙的鼻子罵了他兩頓,容常曦要尤笑為自己打聽,尤笑一邊梳頭,一邊柔聲道:“這事兒如今已傳開了,下人們都在好奇,大公主素來嫻靜,不知為何竟被七皇子惹惱數(shù)次?!?/br> 容常曦自認這一手借刀殺人做的極有水準(zhǔn),尤笑的手法又讓她十分舒適,不由得帶著笑意哼哼了兩聲。 尤笑輕聲道:“但也有好事的,說大公主那日從昭陽宮出去后,便開始對七皇子不滿了,所以必然是您影響了大公主?!?/br> 容常曦眉頭一皺,惱羞成怒道:“哪個嘴碎的胡說八道往本宮身上潑臟水!給我揪出來,掌嘴!” 尤笑正要說話,外頭傳來個聒噪的聲音:“常曦,常曦,常曦!” 容常曦翻了個白眼:“屬鸚鵡的?。俊?/br> 容景興帶著容景昊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常曦,真相大白了!” 容常曦不耐煩地道:“要說就說完,別賣關(guān)子!” “我這不是替你高興么!”容景興奮地搓手,“你前幾日讓三皇兄替你查明瑟殿走水的事情,本來大家都覺得這事兒難查,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你說對了,這事兒不光是那幾個太監(jiān)的責(zé)任,更和大皇姐有關(guān)系?!?/br> 容常曦眼皮一跳,不可置信地道:“什么?!” “你也很驚訝吧。”容景興嘿嘿兩聲,“大皇姐都認了,說是那時她帶著那個叫尤敏的姑姑來昭陽宮想看你,不料尤敏打翻了燭火。只是大皇姐自己都不曉得,那個尤敏啊真是膽大包天,說什么明瑟殿東西好看,想要進去,實則是與二皇兄那邊的大太監(jiān)錢公公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趁著大皇姐要進??档睿市謩偪赐昴?,正要離開,這兩個狗奴才,竟卡著那時間點在無人的明瑟殿見面,不打翻蠟燭,這才起的火?!?/br> 容常曦說:“這是誰說的?!大皇姐主動來找父皇的?!” 容景興搖了搖頭:“這事兒如果能壓住,我看大皇姐肯定要想辦法壓下來,是那個尤敏自己害怕,藏在糞桶里想溜出宮,剛好撞上最嚴(yán)格的劉侍衛(wèi)審查,被逮了出來,劉侍衛(wèi)要審她,她自己一個激動就咬舌自盡了!但她自盡也沒用,誰都曉得她是承光宮里的姑姑,大皇姐只好坦白啦,大皇姐什么都不曉得,只哭哭啼啼地說是自己管教無妨,還是二皇兄聰明,一下子就想到自家的錢公公和尤敏脫不了干系,這才審了出來!那錢公公還羞愧地咬舌自盡了!父皇好好地夸了二皇兄一頓呢!” 容常曦氣的要發(fā)抖:“天底下還有這么巧的事情?!” 容景謙道:“這還不算巧呢!你應(yīng)該也聽說了吧?大皇姐之前莫名找容景謙那家伙的茬,今日她來認錯,父皇也問起這事兒,你猜怎么著?” “我不猜!” “好好好,你別生氣嘛,我說我說——容景謙在進宮后沒多久時,曾撞見過尤敏和那個太監(jiān)。尤敏得知咱們要重新調(diào)查明瑟殿的事情,想起這樁事兒,告訴了大皇姐。大皇姐便趕緊去容景謙那兒耍威風(fēng),讓他不敢多嘴?!比菥芭d捂著嘴巴噗嗤笑了,“你是不知道啊,大皇姐說這些事的時候,容景謙站在旁邊,那一臉茫然真讓人發(fā)笑!他這種蠢貨,就算看到了什么,也不可能放在心上的,也就是尤敏和大皇姐自己心虛。” 容景昊也跟著笑:“算他倒霉?!?/br> 容常曦努力克制自己將眼前桌上東西全部掀翻的心情:“容景謙平白無故地受了這樣的磋磨,父皇一定更加心疼他吧?” 容景興愣了片刻,道:“也沒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只是讓于公公將允泰殿的下人都教訓(xùn)了一遍,還更換了幾個,說是他們居然任由大公主在允泰殿里頭胡來。” 這還叫沒什么?! 容常曦幾乎要背過氣了:“算了!容常凝呢!” 容景興見容常曦都直呼其名了,以為她是氣明瑟殿的事情,趕緊道:“這事兒也不能怪大皇姐,你就消消氣吧,確實是那個尤敏有問題啊。不過大皇姐和慧嬪包庇下人,父皇也十分生氣,讓她們都待在承光宮里閉門思過,不許出來,更不許見任何人?!?/br> “我不管,我要去見容常凝!”容常曦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容景興嚇的趕緊和尤笑一起扶住容常曦,“使不得使不得,你病還沒好,怎么能下地?!何況父皇都說了,不許大皇姐見客的!” 容常曦下地走了兩步腳下就一軟,差點栽倒,恨恨地被抬回了床上,只能干嚎:“那我要見父皇!” 容景興道:“常曦,我們剛從父皇那兒出來呢,呂將軍馬上要離京了,父皇有許多要事與他相談?!?/br> “什么狗屁呂將軍!”容常曦氣急敗壞口不擇言,“我要見父皇!” 尤笑臉色一變,低聲道:“殿下!” 容景興也趕緊捂住容常曦的嘴:“常曦!這話可不能亂說!呂將軍他,他多神勇啊,若不是他,咱們東北邊境哪能如此太平,你看看西北那邊的胡將軍,連個小小的胡達都壓不??!你要說呂將軍不好,連、連我也是不樂意的!” 這是容景興第一次“忤逆”容常曦,語氣還頗為正經(jīng),容常曦冷冷地看著他,竟有些想笑。 這個白癡,你如此崇敬的呂將軍,將來可就要將你最討厭的容景謙一手提□□,最后殺了你! 話說回來,呂將軍…… 屢戰(zhàn)屢勝,被奉為戰(zhàn)神的鎮(zhèn)遠大將軍呂新林,確實如容景興所言,是大炆的守護神,她深居宮內(nèi),對外邊的戰(zhàn)事一點兒也不關(guān)心,她對父皇和那些將軍士兵有著無限的信心,當(dāng)然,也沒人會跟她討論邊關(guān)戰(zhàn)事。 在容常曦那與戰(zhàn)事有關(guān)的極少記憶中,東北那邊的女楨族雖力量強大,卻因為有呂將軍的鎮(zhèn)守,沒出過什么差錯,倒是如今被容景興看不起的胡達,在后來越發(fā)強大,甚至在她十六歲那年,趁著他們秋獵,打過了藍山口,險些長驅(qū)入京。 老將姜帆勉強守住了居庸關(guān),加上沒被帶去秋獵的容景謙在宮中得了皇上快馬加急的傳令,率一半御林軍趕往居庸關(guān)支援,將胡達眾人擊退。 這一次戰(zhàn)役,如今回想起來,正是容景謙一生的轉(zhuǎn)折點。 他們回京后,父皇對容景謙大為改觀,贊嘆不已,原本像是一顆不起眼石子的容景謙忽然綻放出奪目的光彩,邊塞將領(lǐng)及朝中眾臣對容景謙亦是推崇至極,因這一年容景謙也不過十六歲,臨危受命,初上戰(zhàn)場,雖有姜帆的帶領(lǐng)與指導(dǎo),卻已展露了非同尋常的天賦。 但容常曦當(dāng)時是注意不到這件事的,秋獵的時候氣氛緊張,卻無人敢告訴她京城險些失守,容常曦還沉浸在華君遠的事情中,沉浸在秋獵前和容景謙那場驚天動地的對峙中,對容景謙的怨氣和恨意達到巔峰。 她回京后,甚至還和容景興抱怨過,容景謙居然活著回來了!打了一場仗,死了那么多人,偏偏就是沒死容景謙! 他們一點兒也不曉得當(dāng)時的事態(tài)嚴(yán)重到了何種地步,更不曉得為何父皇自此禁止皇親國戚在京城郊外占用大幅空地作為私家獵場和牧馬場,容常曦只知道那一次之后,父皇就不許自己欺負容景謙了,她憋屈了很久很久,直到呂將軍趕回京,容景謙主動請命,跟著呂將軍外出征戰(zhàn)。 其后容景謙跟隨呂將軍出生入死,戰(zhàn)事漸熄,但一年后呂將軍遭到偷襲受了重傷,女楨趁機再次進攻,修養(yǎng)完的胡達族也蠢蠢欲動,最后父皇將一個郡主送去胡達和親,暫時安撫了胡達,容景謙則一舉將女楨徹底擊回草原,大炆邊境也總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同樣的,容景謙也越發(fā)勢不可擋,偶爾回京,百姓夾道,群臣撫掌,聲望極高。 容常曦忽然看向容景興:“景興景昊,我問你們,你們愿不愿意去跟著呂將軍打仗?” 容景興被她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給驚呆了:“???!常曦,你是氣糊涂了吧?!我這時候去什么啊?我們才多大?!?/br> “不是現(xiàn)在!”容常曦氣急,“以后!比如,比如十六歲!反正十六歲了,也是要出宮的?!?/br> 容景興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不了吧,有呂將軍在不就夠了么,還要我們做什么???” 容景昊也附和不斷:“而且昨天呂將軍跟著父皇來上書房,還正好撞見我們欺負容景謙呢,他肯定對我們印象不好?!?/br> 容常曦眼皮直跳:“你們又做什么了?!不是讓你們最近別欺負他么!” 容景興憤憤道:“是他先招惹我的!他去凈房的時候?qū)⑽业臅诘厣狭?,我這不就來火了么!他又不肯道歉!” 這兩個廢物! 容常曦心里有氣,擺手:“算了!等呂將軍走了,我要見父皇,尤笑,你一會兒去跟何公公或者于公公說一下!” 父皇身邊有兩位公公,一個是何公公何勻,一個是于公公于善,何公公更為心腹,但為人也更難以捉摸,于善多替父皇做些跑腿、端茶點香一類的事情,也算能說得上話。 尤笑點頭:“是。” 容常曦倒不是要去和父皇抱怨大公主之事。 容常曦雖然不太清楚之后戰(zhàn)事,但自覺跟父皇打個招呼,讓大炆安穩(wěn)一些還是能做到的,比如現(xiàn)在就可以提議,讓父皇下令不許皇親國戚大規(guī)模占據(jù)京城附近的土地,這樣的話,也不至于到后來發(fā)展成京城周圍許多空曠道路只有親兵沒有守衛(wèi)軍,導(dǎo)致從藍山口入內(nèi)一路毫無阻礙,居庸關(guān)想要援軍,還得從京城調(diào)兵。 若居庸關(guān)破了,敵人便可長驅(qū)南下,直入京師。 當(dāng)然,這樣的話,將來也就沒那家伙的表現(xiàn)機會了,他們大炆也可免去那些討厭的戰(zhàn)爭。 不對…… 容常曦心里一頓。 她可不能讓容景謙活到十六歲。 他們現(xiàn)在才十一歲,容常曦忽然想到這一點,心里居然有點奇怪的煩悶。 因為她后知后覺想到,離她能見到華君遠,還差整整三年呢。 ☆、情竇1 上一世,容常曦第一次見到華君遠的時候年方十四,是個微妙的年紀(jì),她仍舊傲慢跋扈,但卻逐漸有了獨屬于少女的嬌矜。彼時容常凝十六,之前皇帝屬意的駙馬因天花去世,只好重新再選,容常凝自己毫無主見,只說一切但憑父皇做主,容常曦曉得這事兒后,莫名十分感興趣,跑到書房里尋父皇,恰逢下頭送了一堆畫卷過來,滿滿地壘在書桌上。 皇帝瞧她眨巴著眼兒滿臉好奇,也不戳穿,只笑盈盈地讓何公公一幅一幅展開,當(dāng)中不乏有好看的,容常曦好奇道:“他們當(dāng)真與畫上長的一樣?” 皇帝只笑不語,看到后來,容常曦都不樂意去看上邊繁復(fù)的文字與介紹了,只盯著臉看,偶爾嘟囔兩句“這個人的鼻孔都可以塞彈丸了”或是“這個長的像蛤蟆,有四層下巴”,惹得皇帝好笑不已,何公公也憋著笑不敢說話。 華君遠的畫像出現(xiàn)的時候,容常曦呆了呆,看一眼底下的介紹:“中極殿大學(xué)士次子……這位大學(xué)士家中很缺錢嗎?怎么連個好些的畫師都請不起?” 她會這樣問,全因為與其他人栩栩如生,分毫必繪的畫相相比,華君遠這畫像堪稱是潦草至極,勉強能看出上邊的人有兩只眼睛,嘴巴和鼻子都仿佛不存在似的。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似乎也不覺得自己被敷衍了,將畫合上,但容常曦反而記住了這個華君遠,看生辰八字,他比自己還要小上三個月,沒鼻子沒眼睛,長的十分敷衍……她想,若有機會了一定要見見他到底長什么樣。 沒多久皇帝便定下了大駙馬的人選,乃是大理寺卿孟立群的長孫孟俊毅,人如其名,確實頗為英俊,在容常曦的記憶中,容常凝嫁去后似乎過的不好不賴,至少沒出什么傳到宮里來的大事。只是后來孟俊毅同二皇子一邊,最后那場容景謙的大清算里,孟家也頗為慘烈,想來容常凝也深受其害。 雖然皇帝內(nèi)心暗暗定了孟俊毅,卻到底念著容常凝是自己第一個要出嫁的大女兒,彼時恰好科舉剛結(jié)束,決出了文武狀元,皇上大擺瓊林宴,將一些青年才俊也給請來,自己的皇子也悉數(shù)到場,至于兩位公主和幾位郡主,則在一水之隔的湖心亭里坐著,才俊們望去,只能看見影影綽綽隔著薄紗的曼妙女子,她們卻可以將那些男子看的清楚。 大家都有點曉得這瓊林宴為的是什么,容景興容景昊上去便找出了孟俊毅,要同他喝酒,將他往湖心亭的方向帶,幾位郡主都不好意思起來,容常凝更是始終垂著頭,容常曦是沒這種意識的,她將那薄紗掀了個縫,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看見孟俊毅被容景興容景昊圍著喝酒,也沒什么不快,只是無奈地笑著將酒飲盡。 杯酒下肚,又偷偷地看一眼這里,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臉頰也緋紅一片。 容常曦不明所以,嘀咕道:“大皇姐,你這未來的駙馬酒量也忒差了,還不如景昊呢,才幾杯啊,臉就紅成這樣?!?/br> 一個已為人妻的郡主低聲笑著:“康顯公主,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容常曦一頭霧水,蹙眉瞪她:“什么烏七八糟的,還敢對我說,你也喝醉了不成?” 湖心亭內(nèi)原本有幾分旖旎的氛圍霎時間就冷了下來,容常曦絲毫沒有自己搞僵了局面的自覺,又看了幾眼孟俊毅,說:“也罷,長的還是人模人樣有鼻子有眼的,和大皇姐你還算相稱?!?/br> 容常凝低聲道:“有鼻子有眼睛便足夠了么?” 容常曦自然未察覺她的低落,反而想起華君遠那個畫像:“可不是么,有些人看起來就沒鼻子沒眼睛的。” 話音剛落,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便朝著湖心亭的方向走過來,他身后的宮女提著一盞宮燈,那宮燈映出的光猶如流螢,在他白色的綢緞長衫上輕盈地飛舞著,容常曦向上看去,卻正見一張俊美無匹的臉,下半張臉也有光照著,嘴唇含笑,鼻梁高挺,那雙眼睛在陰影之中,卻有著絲毫不遜于宮燈的光芒。 這并非完全是大炆人的長相——到后來,容常曦才知道華君遠的母親是胡人——但初見他時,容常曦只覺得世上或許再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他是來替孟俊毅解圍的,說要來替孟俊毅喝酒,容景昊搖頭說他酒量不好,喝了怕是要出糗,男子笑盈盈的,說自己出糗也不算什么大事,不過是為了高興,只是若自己要往湖里跳,千萬得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