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你最近在躲我?!?/br> 他并沒有發(fā)問,只是在陳述事實(shí)。 “沒有?!鄙徤泵Ψ瘩g,但話一出口她便咬了咬唇,覺得自己表現(xiàn)太過,反而容易引起懷疑。 定了定神,她道:“舅舅別誤會,最近店里的雜事委實(shí)不少,嬸娘不在京城,我必須將這些事情全都解決?!?/br> 伸手揉了揉眉心,閆濯問:“那你現(xiàn)在要去哪兒?” “店里的藥材不夠了,我想去陳家藥鋪看上一眼。” “我是大夫,對挑選藥材最是在行不過,隨你一同過去,省得受了蒙騙而不自知?!闭f罷,男人轉(zhuǎn)身往外走,蓮生則站在遠(yuǎn)處,清秀小臉上透著猶豫,好半晌才跟了上去。 說起來,陳家藥鋪的老板與蓮生還有幾分淵源,先前他體內(nèi)有余毒殘留,昏厥在巷子里,幸虧小姑娘心善,將人帶回了私館,經(jīng)由閆濯仔細(xì)診治,才將斷腸草的毒性徹底排除。 想起陳卓那張陰柔俊美的面龐,青年不免有些焦躁,濃黑劍眉緊皺,就連削薄唇瓣也抿成一條線,心情委實(shí)稱不上好。 走在路上,兩人再也沒有搭話,詭異地沉默蔓延開來,無法打破。 等到了陳家藥鋪時,蓮生終于松了口氣,沖著伙計(jì)報(bào)了幾種藥名,讓他拿上來看看品相。 過了許久,藥材沒拿上來,倒是陳卓走到近前,他穿著寶藍(lán)色的綢緞衣裳,拿著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瞧著掌心,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端的是一位俊逸瀟灑的公子哥。 “蓮生小姐,今日怎么有空來到藥鋪?” “我要買當(dāng)歸、黨參、白芷等藥材?!彼Z氣柔和極了。 閆濯走到小姑娘身側(cè),面無表情地看著陳卓,這副古里古怪的態(tài)度讓人渾身發(fā)毛。 “上回多虧了閆大夫出手相助,要不是您替在下排出余毒,恐怕現(xiàn)在還飽受折磨,不得解脫?!?/br>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就算閆濯胸臆中充滿了怒火,卻不好隨意發(fā)泄出來,否則不止會嚇到蓮生,也會讓她認(rèn)為自己是個暴躁易怒的人。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陳公子不必客氣,我們趕時間,能否催人快些將藥材拿出來?” 聽到這話,陳卓不免有些遺憾,他本想趁此機(jī)會跟蓮生聊上幾句,但閆大夫都這么說了,若再耽擱下去,怕是會得罪了人。無奈嘆息一聲,他暗暗琢磨著下次得了機(jī)會,定要親自去趟顏如玉,如此也能將積壓在心底的話徹底吐露。 東家都開口催促了,伙計(jì)們自然不敢耽擱,很快就將品相上好的藥材送到了堂中,閆濯隨即挑揀幾樣,伸手輕輕捻了下,確定質(zhì)地不差,才沖著眼巴巴的小姑娘微微頷首。 蓮生松了口氣,將腰間掛著的荷包扯下來,取出銀票交給伙計(jì),吩咐他們將東西送到顏如玉,與陳卓道別后,便跟著舅舅往外走。 本以為要回私館了,豈料青年一直在主街上亂逛,進(jìn)了一家綢緞莊。 綢緞莊里大多都是女客,年輕姑娘們瞧見俊美斯文的男子,不由怔愣片刻,隨即面頰上便浮現(xiàn)出朵朵紅云,顯然是害羞了。 蓮生咬了咬牙,問:“舅舅,咱們來這里作甚?” 在脂粉堆里前行,閆濯絲毫不覺窘迫,他抬高了袖口,卻低下頭,薄唇幾乎貼到小姑娘耳邊,喃喃道:“你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口鼻噴灑出的熱氣拂在耳根,蓮生只覺得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雙頰漲紅,心跳也加快不少。 “什、什么?” 腦袋里一團(tuán)亂麻,她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究竟答應(yīng)過何事,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閆濯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揉了揉女子的腦袋,好心替他解惑。 “早在侯爺夫婦去涇陽前,你就答應(yīng)過,說要替我縫制一件新衣,難不成要食言而肥?” 蓮生仔細(xì)回憶著,當(dāng)初的畫面又浮現(xiàn)在眼前,她瞪了瞪眼,小臉兒露出一絲心虛之色,吶吶說不出話。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信義,你既然立下承諾,就必須踐行,否則……” “否則如何?”蓮生忍不住追問。 閆濯瞇了瞇眼,鳳眸罕見地染上了一抹柔色,“否則舅舅會傷心的?!?/br> 小姑娘耳根止不住地發(fā)熱,她胡亂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店里仔細(xì)挑選布料。舅舅身為醫(yī)者,常年行走于深山老林中,與尋常人并不相同,青色的衣袍更合他的氣質(zhì),穿上身定會顯得俊逸非凡。 懷里抱著一匹布料,蓮生臉上的熱度依舊沒有消褪,她走到柜臺前結(jié)賬,掌柜的是名女子,瞧著頗為爽朗,這會兒調(diào)侃了聲:“姑娘,你那位友人生的俊,你真有福氣?!?/br> 對上那張曖昧的笑臉,她渾身一僵,囁嚅著解釋,“您誤會了,我倆并不是……” “我懂,我都懂?!?/br> 女掌柜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低低的笑聲從身后傳來,蓮生這才發(fā)現(xiàn),閆濯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兩人挨得很近,近到她半邊身子隱隱發(fā)麻,險(xiǎn)些抱不住布匹。 好不容易回到了顏如玉,小姑娘緊繃的身軀終于放松下來,還沒等她將凳子坐熱,便見著芍藥急匆匆走到近前,手里捧著一只巴掌大的木匣,也不知里面裝的究竟是什么。 “小姐,這是閆大夫給您的?!?/br> 紅木雕琢的盒子略帶余溫,蓮生捧在手里,就跟抱著塊烙鐵一樣,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等芍藥出門換茶時,她這才急慌慌將蓋子掀開,瞧見了盛放在紅綢上的翡翠步搖。 好歹在侯府中生活多年,蓮生也是見過世面的,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是難得的帝王綠,呼吸不免急促了幾分。 步搖上的翡翠珠子雕工精致,有的鏤空,有的渾圓,拿在手上,纖薄的金片還會輕輕顫動,猶如蝶翼。 這樣貴重的禮物她可不敢收。 小心翼翼地將步搖放回盒子里,蓮生有些舍不得,她咬了咬牙,起身沖到了青年房間門口,還沒等叩門,門板便被人打開了。 閆濯本就細(xì)心,一眼就瞥見了小姑娘手中的木匣,挑眉問: “不喜歡?” “這步搖太貴重了,我不能收,舅舅還是自己留著吧,日后要是有了喜歡的女子,將此物送給她也成,反正不該放在我這兒?!?/br> 說著,蓮生將東西塞進(jìn)他懷里,然后飛快離開此處。 作品 卷 第241章 蓮生番外五 蓮生很快跑回了雅間兒,她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連芍藥進(jìn)來了都沒發(fā)現(xiàn)。 “小姐,天色不早,顏如玉也要關(guān)張了,咱們先回府吧?” 此時此刻,私館對于蓮生而言,就是個是非之地,離開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她忙不迭地點(diǎn)頭,坐上馬車就回了侯府,決定在明漣院好好待上幾日,等到徹底冷靜下來,不會在舅舅面前失態(tài),再去店中也不遲。 心里盤算的挺好,豈料僅僅過了兩天,趙嬤嬤老臉上露出幾分疑惑,邊給小姑娘通發(fā)邊道:“閆大夫不知怎么了,這兩日將自己鎖在房中,一直在酗酒,喝得爛醉如泥,雖然未曾影響到旁人,身體卻有些受不了,他是醫(yī)者,哪能如此不知輕重?咱們這些當(dāng)奴才的勸說,閆大夫也聽不進(jìn)去。” 貝齒輕咬下唇,蓮生不免有慌,她隨手綰起發(fā)髻,飛快往私館的方向趕。走到青年房間前,伸手推了兩下,卻根本推不開。 “小姐,房門被閆大夫鎖上了,咱們根本進(jìn)不去?!闭驹谠豪锏难诀叽鸬?。 蓮生微微點(diǎn)頭,兩手拽著裙裾,抬腳狠狠踹在了門板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 甫一走進(jìn)去,便有nongnong酒氣撲面而來,嗆得她不住咳嗽。 “舅舅?”蓮生試探著喚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她。 由于門窗緊閉,屋里光線十分昏暗,她仔細(xì)辨別一番,才發(fā)現(xiàn)青年趴在桌前,手掌搭在酒壇子上,一動不動。 快步走上前,還沒等蓮生開口,便聽到了沙啞地呢喃聲:“蓮生,蓮生……” 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蓮生今年已經(jīng)十七了,并不是那些未經(jīng)世事的生嫩女子,也能猜到閆濯心里的想法,無非是動了幾分綺念罷了。但她卻不敢回應(yīng),畢竟眼前這人是她舅舅,即便沒有血緣關(guān)系,要是真走到了一起,肯定會引起許多流言蜚語。 人言可畏這四個字,她一開始不懂,等被人戳著脊梁骨,指責(zé)自己不守婦道時,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其中的可怕之處。 將酒壇抱在懷里,蓮生無奈嘆氣,將窗扇打開,散了散屋里的酒味兒,而后她又把顏如玉的丫鬟都給叫到近前,吩咐道:“日后再不許給閆大夫送酒,誰要是敢陽奉陰違,就不必再呆在私館中了。” 聞得此言,丫鬟們紛紛點(diǎn)頭,面色嚴(yán)肅極了。 皇城里的活計(jì)雖然好找,但銀錢多的卻看見,更甭提顏如玉的東家不止有權(quán)有勢,性情還十分厚道,在此處當(dāng)值,簡直稱得上百年難遇的美差,若真為了些賞錢被逐出去,實(shí)在得不償失。 蓮生擺了擺手,聚在院中的人就散了,她走到廚房,親自熬了醒酒湯,端到房中時,閆濯已經(jīng)醒了。 平日里清冷的鳳眸中爬滿血絲,一瞬不瞬的盯著小姑娘,青年周身縈繞著絲絲危險(xiǎn),讓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舅舅,飲酒傷胃,先喝些醒酒湯吧?!?/br> 瑩白雙手捧著湯碗,往前送了送,眼見著她的指尖被燙的微微泛紅,閆濯薄唇緊抿,將醒酒湯接了過來,面無表情地吞咽著。 “您以前從不沾酒,為何突然愛上了杯中之物?”蓮生怯怯發(fā)問。 閆濯沒有回答,他喝完了湯水,從枕邊將木匣拿了起來,遞到女子跟前,道:“你收下吧,這步搖只能送給你?!?/br> 蓮生不明白舅舅為何這么說,但這人卻沒有解釋的打算,無奈之下,她只能拎起食盒,起身往廚房的方向走。 哪想到剛經(jīng)過連廊,便見兩個小丫鬟坐在欄桿邊上,輕聲道:“說起來閆大夫年歲也不小了,一直沒有娶妻,莫不是身體有隱疾吧?” 另一人面露猶豫之色,搖了搖頭:“應(yīng)該不能吧,他可是名滿京城的神醫(yī),就算有隱疾,難道還治不好嗎?” “那可說不準(zhǔn),閆大夫住在私館的時日不短了,衣衫都是自己清洗,不肯交到丫鬟手里,我先前給他換過床褥,發(fā)現(xiàn)上面從來都沒有那個,連夢遺也無,可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 “怪不得他要借酒消愁,男子遇上這檔子事,的確憋屈得慌。” 聽到這一番對話,蓮生被氣的渾身發(fā)抖,她完全沒料到店里的丫鬟竟會這么不懂規(guī)矩,私底下編排主子,要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了出去,舅舅該如何自處? 越想越怒,她直接沖上前去,一耳光甩在丫鬟臉上,冷笑道:“是誰教你們的規(guī)矩,連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兩個丫鬟沒想到小姐會突然出現(xiàn)在此,她們就跟嚇傻了一般,忙不迭跪在地上,磕頭討?zhàn)?,由于力氣用的過大,額頭都碰出了個窟窿,殷紅鮮血不住往下淌,將青石板染得通紅。 蓮生被她們吵得腦仁疼,也不愿再在這種人身上浪費(fèi)口舌,直接趙嬤嬤叫到跟前,吩咐道:“去把人牙子帶過來,顏如玉可容不得這樣不守規(guī)矩的奴才?!?/br> 院子里還有其他丫鬟,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一個兩個甭提有多害怕了,渾身顫抖好似篩糠,也不敢?guī)退齻兦笄?,眼睜睜地看著牙婆把兩個丫鬟帶走。 憋了滿肚子火氣,蓮生回到了閆濯房中,見他眼神恢復(fù)了清明,便將方才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男人手里端著茶盞,手指突然一顫,guntang的茶水灑在墨綠衣袍上,蓮生嚇了一跳,生怕舅舅被熱茶燙傷,用帕子來回擦拭著。 一把攥住纖細(xì)皓腕,他突然開口:“那兩個丫鬟說得沒錯,我早些年中了毒,傷及本源,的確不能人道?!?/br> 小姑娘恍若雷劈,纖瘦身子僵硬極了,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只見青年唇角微勾,鳳目中透著nongnong譏誚之色,淡淡說,“你怕是與她們一樣,覺得我是廢人吧?既如此,還留在這里作甚?快回你的侯府去!免得站在此處,玷污了你?!?/br> 蓮生從未見到舅舅露出這種神情,她心頭一緊,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那種滋味兒說不出的難受,一邊搖頭一邊啞聲安撫:“您醫(yī)術(shù)高明,曾經(jīng)救下過無數(shù)人的性命,就算……也不礙事的,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您在我心中再好不過,沒有誰能比得過您?” “一個廢人罷了,哪有你說的那么好?”閆濯語氣冷漠極了。 兩手緊握成拳,手背上也迸起青筋,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難受。 “罷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你先回去便是?!?/br> 蓮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輔國侯府的,等天黑后,她躺在床上,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青年的模樣,熟悉的鳳眸中爬滿血絲,整個人消瘦到了極點(diǎn),難道不能人道對于男子而言,真會造成這般大的影響嗎? 輾轉(zhuǎn)反側(cè)了整整一夜,她根本沒有睡著,第二天起來時,眼眶下青黑一片,就算涂了層脂粉,依然藏不住那種痕跡。 趙嬤嬤見到小姐這副模樣,簡直心疼極了,此刻不住口地勸道:”就算那兩個丫鬟胡說八道,您也不必大動肝火,萬一氣壞了身子該如何是好?” “嬤嬤放心,我沒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