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將濕透的頭發(fā)擦得半干,她不急不緩穿上淺粉的綢衣,只要一想到那些碎嘴丫鬟說過的話,杏眼里便燒起了熊熊怒火。 “別看夫人貌美,渾身氣度根本比不上譚小姐,當(dāng)初將軍從戰(zhàn)場上回來,因為身受重傷,不愿拖累譚小姐,便主動退婚,眼下之所以會娶這位,估摸著也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給楚家留個后……” “就是,譚小姐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兵部尚書的嫡女,早幾年日日來咱們將軍府,相處多年的情誼,哪是外人比得了的?” 仰頭看著面前的男人,薛素刻意放柔了聲調(diào),問,“你就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 楚清河不明白她為何要這般開口,伸手將床榻上散亂的衣裳歸攏好,放在一旁,他甕聲甕氣道: “說什么?” 房中燭火并不算亮,這人站在床頭,面龐正好讓陰影遮擋住,看不清表情。 薛素好懸沒被氣的昏迷過去,她死死咬牙,兩手揪著錦被,差不點將光滑的被面都給戳了個窟窿。 帶著糙繭的掌心輕輕捏住柔嫩的后頸,感受到女人僵硬的身子,他不由皺眉,暗自思索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才惹怒了小媳婦,讓她氣成這副模樣。 一把將這人的手甩開,薛素側(cè)過身子躺在床里面,錦被將玉白小臉擋住,連朦朧的輪廓都看不見。 “你可是惱我了?隱瞞身份的確是我不好,不過我待你一片真心,保證絕不納妾蓄婢、” 話還沒說完,只見錦被被人一把掀開,薛素惱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片真心?我看你心里頭裝著的只有那位譚小姐吧?曾經(jīng)的未婚夫妻,相伴多年,為了不拖累人家,竟然主動解除婚約,這份深情厚誼我哪里比得上?” 前世王佑卿為了尚錦月公主,狠心將薛素母子二人拋棄,這輩子楚清河心里又有一道白月光。 對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當(dāng)年他沒有跟那位譚小姐成親,反而娶了自己,是不是每到午夜夢回就會暗暗懊悔? 明知道不該這么想,但薛素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念頭,她心里的嫉恨不住地往外涌,貝齒死死咬住下唇,嘴里都嘗到了一股腥咸味兒。 男人木愣愣站在原地,緩了片刻才明白小媳婦為何動怒,原來是得知了譚元清的事情。 鐵臂摟住了柔細(xì)雙肩,女人拼命掙扎,但楚清河只用了一只手,便將她制住了。 “我的確跟譚元清定過親,她父親是我義父,對我有知遇之恩,為了親上加親,才提出聯(lián)姻的法子,不過自打我受傷后,譚元清便三番四次來到將軍府,說自己命苦,想要絞了頭發(fā)去廟里做姑子,常伴青燈古佛,我又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反正沒有半分情誼,便順?biāo)浦劢獬嘶榧s?!?/br> 一開始薛素心底還有些醋意,但越聽她越清醒,到了后來竟然心疼起眼前的男人了。 輔國將軍殺了不知多少作亂的匈奴,守在邊城,護住一方百姓安居樂業(yè),但譚元清竟然因為自己未婚夫身受重傷,對他十分嫌棄,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要退婚。 雪中送炭不常有,但像這種落井下石的女人,薛素還是頭一回見。 馥郁的身子被氣的發(fā)抖,原本白皙的小臉此刻也漲的火紅,她忍不住斥道: “你這人未免太窩囊了,她貪慕權(quán)勢背信棄義,你還為她著想,不忍心毀了人家的名聲,主動退親,我倒是沒看出來,在戰(zhàn)場上殺人不眨眼的輔國將軍竟然是這種憐香惜玉的性子!” 聽見媳婦喘著粗氣的動靜,楚清河生怕她氣壞了身子,炙熱掌心按在脊背上,一下一下給她順氣。 “無論如何,譚元清到底是義父的女兒,雖然性子不好,但結(jié)不成夫妻,到底是什么德行也與我無關(guān),要是府里下人再亂嚼舌根,你直接將人發(fā)賣出去就是?!?/br> 額頭抵著結(jié)實的胸膛,感受到衣襟下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薛素心里舒服了,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再有人口無遮攔,我可不管他是不是府中的老人兒,絕不會留情。” 偌大的將軍府,能被楚清河放在心上的,只有薛素跟蓮生。 雖然蓮生并不是他嫡親的侄女,但從小將這孩子養(yǎng)大,他早已將這孩子視為血親,至于素娘,則是他要相伴一生的人。 心里這么想著,他兩指捏住女人下顎,稍一用力,巴掌大的小臉便被迫仰起來。 湊近了看,眼前的畫面好像更清晰了些,楚清河能分辨出哪里是女人嬌艷欲滴的紅唇,烏青濃密的發(fā)絲,以及如同蝴蝶振翅輕輕顫抖的纖長眼睫。 他喉間一緊,好似按捺不住般,在眼瞼處落下一吻。 被胡茬刮的面頰生疼,薛素忍不住埋怨了聲,“你快遠(yuǎn)著點,胡茬刺人的緊。” 說著,她一扭腰,踩著繡鞋下了床,在妝匣中翻了翻,總算找到了平時用的剃刀。 第50章 女兒心思 薛素手里拿著剃刀,不知死活的沖著楚清河比劃,還沖著男人呲了呲牙,這副模樣就跟還沒斷奶的小貓兒似的,不止沒有半分威脅,反倒讓人不由發(fā)笑。 坐在床沿邊上,他順勢枕著女人修長筆直的雙腿,即使隔著一層衣料,都能感受到肌膚柔膩細(xì)滑的觸感。 冰涼鋒利的刀刃緊貼面頰,嘩嘩的聲音響起,粗硬青黑的胡茬如下雨般,噗噗往下落。 手上的動作有些艱澀,薛素索性換了個姿勢,掌心不自覺按在了楚清河滑動的喉結(jié)處。對于刀口舔血的軍漢來說,喉嚨是要害,也是全身最為關(guān)鍵的地方,輕易不會讓人觸碰。 但鼻前嗅著馥郁的桃香,楚清河心中竟然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警惕,他甚至還瞇著鷹眸,遺憾自己的雙眼沒有完全恢復(fù)。 即使薄薄的綢衣在前襟處敞開了一片,視野之中依舊是朦朧的白,看不到更多旖旎的風(fēng)情。 經(jīng)營私館有一陣子,薛素手巧的很,否則也不能做出那么多種類繁復(fù)的湯劑脂膏,幾個呼吸之間,男人面上的胡茬就被剃得一干二凈,摸上去也沒那么刺手了。 拿著帕子撣了撣身上細(xì)碎的毛發(fā),她站起身,剛想把剃刀收好,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剃刀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但女人卻無暇顧及那么多,在被人壓倒在厚實綿軟的錦被上時,纖細(xì)的藕臂如同藤蔓般,緊緊攀附著巖石,緊密相貼,無比契合。 之前楚清河就說過,等府里的事情都忙完了,便要去譚府拜見兵部尚書。 因為聽了府中丫鬟說的閑話,薛素心里頭對譚元清有幾分芥蒂,但她到底也是楚清河的義妹,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面上不好鬧的太過,否則別人不會覺得是譚小姐的問題,反而會認(rèn)定她這種從涇陽來的村婦心眼小,沒有容人之量。 這種虧薛素上輩子就吃過,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可不能再在原來的地方摔得頭破血流。 即便出身不高,但薛素在裝扮上還是有些心得的,好歹她開了間專門招待女客的私館,手里還有秘方,打扮起來自然是信手拈來。 在顏如玉做按摩,價格著實不低,熟客大多都有些身份,其中不乏官夫人。 仔細(xì)回憶起那些婦人的穿戴妝容,薛素?fù)Q上了一件淺紅色的小襖,下身穿著月華色的裙衫,因為衣裳色澤鮮艷,就沒戴什么首飾,只插了支玉釵而已。 府里的丫鬟說譚元清是個模樣清麗的美人,性情高潔,十分純善。 薛素忍不住撇了撇嘴,那位譚小姐要真有這么好,怎么會在楚清河傷重落魄時,跑到病榻前哭訴? 一口一個常伴青燈古佛,對菩薩這么心誠,這都過了兩年了,還不趕緊實現(xiàn)心愿,絞了頭發(fā)做姑子,看起來當(dāng)初那一番話水分還不少呢。 說到底,譚元清只是覺得瞎眼瘸腿的男人配不上她罷了。 坐在妝匣前,柔嫩指尖蘸了點橘紅色的口脂,口脂的主料除了鮮花汁子外,還加了不少蜂蜜,聞起來又甜又香,好像熟透了的櫻桃似的,對著銅鏡左顧右盼,沒有發(fā)現(xiàn)半點瑕疵,薛素終于滿意了。 她讓秋菊將蓮生叫來,小姑娘瞧見她第一眼,嘴巴長的老大,好像能塞進(jìn)去個雞蛋似的。 戳了她腦門一下,薛素嗔道,“還愣在這兒做什么?你叔叔還在門外的馬車上等著呢,待會說不準(zhǔn)就嫌棄咱們磨蹭了?!?/br> 兩人快步走到門口,楚清河剛好掀開簾子,鷹眸直勾勾的盯著來人的方向。 他好像看到了一團溫柔明亮的火焰在逐步靠近,雖然不能將小媳婦的輪廓徹底勾勒出來,但眼前的女人是他楚清河的,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熟悉,也不必急于一時。 被人一把拉到馬車上,薛素抿嘴笑了笑。 蓮生小心翼翼坐在女人身旁,看著穿著一身黑衣面容嚴(yán)肅的叔叔,心肝忍不住顫了一下。 自打記事起,蓮生就一直生活在安寧村,她沒見過自己親爹,小時候是被娘親帶大的,兩年前,叔叔突然回到老家,將她養(yǎng)在身邊。 她娘擺脫了包袱,直接改嫁了以前看對眼的男人。 哪想到平日里去西山打獵用以度日的獵戶,竟然是殺敵無數(shù)的輔國將軍,這么說來,她并不是普通的村姑,而是將軍府的小姐了? 身份轉(zhuǎn)變的太快,蓮生有些手足無措,想起臥房中殷勤伺候她的丫鬟,這一切都好像是夢境一樣,透著nongnong的不真實。 “義父是怎樣的性情?” 楚清河面容緊繃,眼底卻透著絲絲溫柔之色,粗糲手指纏繞著一縷黑發(fā),“義父乃是朝中難得的正義之士,若非有他扶助,當(dāng)年大軍在邊關(guān)征戰(zhàn)時,怕是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肯定沒法像現(xiàn)在一般,大獲全勝。” 女人的心思要比男子細(xì)密些,腦子也轉(zhuǎn)的快,只聽著寥寥數(shù)語,她就已經(jīng)確定了譚正在楚清河心中的地位,這人怕是十分尊敬那位兵部尚書,自己也勢必要賠著小心,萬萬不能在長輩面前失了禮數(shù)。 猜出小媳婦的想法,他道,“義父性情方正,但后宅中的女眷卻并非如此,如果真有不順心的,便直接帶著蓮生回來,不必為難自己?!?/br> 薛素微微頷首,心里卻不是這么想的。 譚正跟楚清河明顯關(guān)系不淺,在朝中互利互助。 但要是她跟譚夫人以及譚小姐生出齟齬,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只要枕頭風(fēng)吹得好,想要改變一個男人的想法,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京城的天要比涇陽冷些,今日正好飄著零星雪花,等馬車到譚府門前時,楚清河率先跳下馬,之后又分別將車?yán)锏膬擅旆鱿聛怼?/br> 譚府守門的小廝都是家生子,哪里會認(rèn)不出聲名赫赫的輔國將軍? 趕忙將三人迎進(jìn)了府里,小廝滿臉堆笑道: “將軍,大人在正堂中等您呢?!?/br> 輕輕點頭,楚清河熟門熟路轉(zhuǎn)過彎,拉著薛素的腕子,低聲道,“穿過這條長廊就是正堂了,待會拜見過義父,你們就得跟著義母去后院?!?/br> 說話時,男人眼中帶著一絲擔(dān)憂。 蓮生掃見叔叔的神情,還以為他怕嬸嬸丟了將軍府的臉面,畢竟她們二人剛從村里出來,還是頭一回踏足這種貴地。 比起樸實無華的將軍府,譚府看上去更像是江南水鄉(xiāng)的園林,一磚一石一草一木,處處都透著一股雅致的意味。 邁過正堂的門檻,薛素一眼便看見了坐在主位上的一對夫妻。 譚正約莫四十上下,身形清瘦,面容雖然普通,卻帶著幾分儒雅,而旁邊的譚夫人,五官十分秀麗,看著薛素的眼神中透著絲絲溫和。 除了這二位之外,邊上還站了一男一女。 男子二十出頭,年歲比楚清河略微小些,應(yīng)該是譚府的公子譚必行,另外那個穿了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女人,除了譚元清外,不做他想。 譚正面色漲紅,蹭的一聲從椅子上站起身,兩手按著楚清河的肩膀,佯怒道,“清河,兩年前你不聲不響地離開京城,居然還瞞著義父,你是不是要跟義父也劃清界限?” 聽到這微微顫抖的聲音,楚清河心中不免生出了幾分愧疚,啞聲解釋: “當(dāng)時我受傷極重,留在京城也沒有任何用處,還不如回到老家,也省的被那些煩心事嘮擾?!?/br> 譚必行跟他爹一樣,是個聰明人,知道當(dāng)時京城的形勢十分不利,楚清河身為輔國將軍,手下幾十萬大軍,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暫避鋒芒也是好事。 他身受重傷,再也不能上戰(zhàn)場的消息甫一傳出,那些心思惡毒的小人紛紛拍手稱快,全然忘了大虞河山是誰守住的。 “回來就好,事情總會有轉(zhuǎn)機,無需理會那些跳梁小丑?!?/br> 譚正城府不淺,即便一開始情緒有些波動,很快也恢復(fù)正常。 眼神落在薛素跟蓮生身上,他問,“聽說你在老家娶了妻?” “正是。”楚清河神情自如的握著薛素的手腕,后者紅唇勾起一絲粲笑,盈盈沖著譚正夫妻福了福身子,舉止大方進(jìn)退有禮,夫妻二人站在一起,委實相配的很。 “我夫人姓薛,單名一個素字,那個是我侄女,叫蓮生,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一并帶過來給義父義母瞧瞧?!?/br> 男人之間有談不完的朝政,后宅女眷也不好插手,索性便移步到偏廳中。 走在路上,譚元清不著痕跡的打量著薛素那張臉,怎么也沒想到一個村婦竟然會生的如此美貌,簡直比那位京城第一美人還要艷麗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