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是他是成母后的親兒那該有多好。

    方母妃的存在，只會讓他心煩，后來漸大，以學(xué)業(yè)為重，漸不愿去看她。

    她卻時時裝作偶遇他，不是關(guān)心他的吃穿，就是關(guān)心他的胖瘦，一副慈母的做派。那時他已通世故，自不會忽略她眼底的算計，更加的厭煩。

    十五歲那年，他被冊立為太子。十六歲生辰過后，父皇準(zhǔn)備替他選太子妃，那時候成母后屬意自己的娘家侄女。

    誰知方母妃不甘示弱，一心想提攜自己的娘家。甚至異想天開，居然想讓自己堂堂太子去娶一個小戶人家的姑娘。

    彼時的方家已經(jīng)封侯，是在他被冊立為太子的那一年加封的?？稍谒男哪恐校郊揖褪切￠T小戶。

    良妃長得不差，方母妃時時召她進(jìn)宮來說話。每逢遇到方家表妹，表妹欲語還羞的樣子令他十分不耐，實在是看不上方家的小戶行徑。

    礙于方母妃的面子，自己會敷衍良妃幾句。

    在他的心里，一直有個女子。他們一起長大，情分深厚。那個女子就是成母后的娘家大侄女，成國公府的嫡長女成夕顏。

    成夕顏長得美，端莊大氣，與他青梅竹馬。成國公府家世顯赫，與他很是般配。成母后樂見其成，他一直以為，自己將來的皇后一定會是夕顏。

    誰知道父皇連成母后都沒有商議，就直接替他定下程家的嫡長女，沒過多久，夕顏便嫁給莽夫一般的郁亮。

    且郁亮還是程家養(yǎng)的一條狗！

    方母妃鬧了許久，父皇才讓良妃進(jìn)東宮，封為良娣。那時他心已冷，由著方母妃鬧騰。

    思及往事，眸光漸冷。

    方太后被他看得更加發(fā)怵，忙作關(guān)切道：「陛下政務(wù)繁忙，一定要保重龍體，母后就不多打擾。」

    張東海送方太后出殿，方太后向他打聽陛下最近的身體狀況，張東海自是揀了不緊要的說。

    「她問了你什么？」正康帝冷著聲問。

    「回陛下，太后娘娘問了您的身體，囑咐奴才好生侍候著。」

    「哼，你倒是jian滑，難不成還怕朕遷怒與你不成？」

    張東海腿一軟，人已跪了下來，「陛下恕罪，奴才嘴笨，要不您賞奴才兩個耳光吃吃，讓奴才長些記性？」

    正康帝一看他這模樣，怒氣消去一半，伸出明黃的靴子，輕踢他一腳，「就饒過你這個奴才，還不快起來，朕要擺駕朝月宮。」

    朝月宮是安妃的宮殿。

    張東海飛快地爬起來，屁顛顛地跑到外面。低聲吩咐著手底下的太監(jiān)，神色嚴(yán)肅，又是那個人人懼怕的總管太監(jiān)。

    正康帝到朝月宮時，安妃已經(jīng)入寢。

    算日子，今日陛下要宿在良妃那里。因為方氏的事情，正康帝惱怒方家，哪里愿意再去良妃那里，再聽一番哭哭啼啼的求情。

    安妃來不及梳妝，披了外衣就跪到殿門口迎駕。

    「愛妃手怎么這么冰？」正康帝牽起安妃的手，一起相攜入內(nèi)殿。

    一入內(nèi)殿，宮人全部退出去，安妃乖順地替他更衣。

    「夏季已過，秋陽火辣，臣妾喜涼，貪念那一絲涼意，故而穿少了些?！拱插鷾赝竦亟忉屩稚系膭幼鬏p柔。

    正康帝眼露寵溺，「你呀，還和小時候一樣。朕記得你那時候一到盛夏就耐不住熱，母后不許你吃冰碗，你就偷偷地溜到東宮，指揮著朕宮里的宮人，替你弄了一大碗?！?/br>
    說起往事，安妃跟著笑起來，「那次陛下您受臣妾的連累，一起受了姑母的責(zé)罰。您護(hù)著臣妾，非說是自己硬給臣妾吃的…」

    「你身子嬌，自小養(yǎng)得金貴，哪里受得住跪。朕是男子，理應(yīng)護(hù)著你…」

    「陛下是大丈夫，臣妾那時候就覺得世間男子，無一人能與陛下您相提并論。臣妾彼時就有個心愿，愿此后余生，與陛下您一起同甘共苦…」

    兩人目光觸到一起，脈脈無語。

    「朕怎能讓你再受苦？在朕的身邊，只有同甘?！?/br>
    「陛下…」

    安妃感動不已，淚眼含情，偎進(jìn)他的懷中。他大手一抱，將她抱進(jìn)珠簾后面的大榻。很快，嬌喘聲起，春意泛開。

    云散雨歇后，兩人相擁靠在床榻上。茜色的輕紗帳幔，瑩潤透亮的珠簾，還有彌漫著的靡香，熏得人面泛桃花，嬌艷欲滴。

    「愛妃一如當(dāng)年…」

    正康帝感嘆著，腦子不由自主想到了另一個男人，那男人正是郁亮。他身體僵了一下，很快恢復(fù)如常，大手不停地?fù)嶂插饣氖直邸?/br>
    他身體一瞬間的僵硬沒有逃過細(xì)心的安妃。

    安妃垂著眸子，紅唇印在他的胸前，輕語，「陛下，臣妾的心中，從來只有陛下一人…」

    「朕知?！?/br>
    外面似有嘈雜聲，還有女子的哭聲，正康帝不由得皺緊眉頭。

    「陛下，露華宮的下人來報，說良妃娘娘突然暈厥?！?/br>
    安妃立馬推開正康帝，「陛下，良妃jiejie病了，您還是去看看吧?！?/br>
    按理說，今日陛下是要宿在露華宮的。臨時起意駕臨朝月宮，安妃此舉，合情合理。然正康帝卻冷了臉，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愛妃在趕朕？」

    帝王龍威，令人膽寒。

    安妃咬著唇，略帶委屈，「臣妾哪有趕陛下，而是良妃那里…」

    猛然像是下定什么決心，一把抱住正康帝，埋首在他的懷中，嘟噥著，「臣妾就做一回妒婦，陛下哪里也不許去！她若是病了，自去請?zhí)t(yī)好了。」

    正康帝的心情瞬間陰轉(zhuǎn)晴，將她壓在身下…

    露華宮的宮人得到回復(fù)，膽戰(zhàn)心驚地去報給自己的主子。良妃氣得砸爛桌上的瓷瓶，暗罵安妃狐貍精托生，把陛下勾得沒了魂。

    又罵方氏是個害人精，上次害她丟臉，這次還要害她丟名聲。她咽不下這口氣，又無處可發(fā)。憋著一肚子的心火，燒到大半夜都睡不著。

    而朝月宮的正康帝與安妃，一夜要了三回水，折騰到子時過才歇下。

    翌日，安妃嬌軟無力地起身，要侍候正康帝。被正康帝攔下，讓她多睡一會兒。她惺忪著眼，掙扎爬起來，非要親自替他更衣。

    正康帝心下受用，隨口提了昨天的事，并說狀告方氏母女的是郁云慈。還有意無意地贊了一句郁云慈，說她頗有魄力。

    安妃的手一頓，輕喃，「難為她隱忍多年，還有這樣的烈性子，也不知是像誰？」

    「依朕看，她像你，貌美又堅忍。」

    安妃嬌羞一笑，粉拳輕捶，「陛下好壞，她哪里像臣妾，分明是像陛下您一樣。深謀遠(yuǎn)慮，韜光養(yǎng)晦隱忍不發(fā)，可以長達(dá)十年之久。一朝出手，穩(wěn)cao勝券?！?/br>
    正康帝神色一動，捉住她的手，眼眸中有不一樣的光芒，「當(dāng)真像朕？」

    安妃像是說錯了話，臉色大變，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一只大手托住她的下頷，迫使她抬起頭來。她眼皮垂著，長睫在顫動。貝齒緊咬著櫻唇，齒咬之處泛著白。

    帝王深沉的眼，緊緊地盯著她。

    良久，一滴清淚從她兩頰劃過，被戴著玉扳指的手指輕輕拭去。

    「朕不會負(fù)你?！?/br>
    正康帝說完，將她摟在懷中。她雙手無意識地抓著他明黃的龍袍，無聲流著淚。淚水浸濕了他的前襟，暈開成一團(tuán)。

    張東海在外面輕咳出聲，「陛下，時辰不早了?！?/br>
    安妃著急起來，抬頭一看陛下的龍袍被自己給弄得皺濕，不加思索就用手去抹那處。嘴里不停地賠著罪，眼眶中還有氤氳的水氣。

    正康帝捉住她的手，「一件衣服而已，愛妃何必如此緊張，朕再換另一件便是。」

    「陛下…」

    千言萬語，所有的愛戀仰慕都在這兩個字中。

    帝王受用，喚張東海進(jìn)來，重?fù)Q一身龍袍擺駕離去。

    安妃呆愣地站了許久，才緩緩坐下，神色說不出的復(fù)雜。半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知是嘆息還是松口氣。

    「娘娘，方太后昨日連夜派人去廣昌侯府傳召，剛才廣昌侯夫人及方二小姐進(jìn)宮了?！钩蓩邒呦坪熯M(jìn)來，低聲稟告。

    「方家這是要商議如何處置方氏的事情。」安妃神色很冷，眉眼之間早已不見之前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凌厲。

    「由著她們折騰?！?/br>
    她站起身，成嬤嬤趕緊侍候自家主子梳洗更衣，打扮妥當(dāng)后去給成太后請安。

    到了成太后那里，程皇后也在。

    良妃禁足期已滿，一夜未睡，恨不得天色早亮。時辰一到，就起身梳洗一番來到祥寧宮。等到半天，都不見安妃。

    一想到那狐媚子承歡的模樣，手絞著帕子，將好好的絲錦帕子扭得不成形。

    見到安妃現(xiàn)身，一副雨露滋潤過后的慵懶模樣，一時間，仿佛有數(shù)十只貓爪在心口抓撓，恨不得上前撕爛那張永遠(yuǎn)從容的臉。

    「安妃meimei今日來得可真夠晚的，合著太后皇后們就等你一人?！?/br>
    「是臣妾的錯，請?zhí)竽锬锘屎竽锬镓?zé)罰?！?/br>
    直接認(rèn)錯，不狡辯不爭論。言語徐徐，淡定從容。饒是程皇后也無法從她的話語中挑出一星點的錯誤。

    至于責(zé)罰，成太后還在，程皇后哪里敢打正頭婆婆的臉。

    還有良妃，善妒愛爭寵，可是上頭有另一個婆婆罩著。便是犯了些許小錯，程皇后也只能高高掛起，輕輕揭過。

    為人媳者，最忌有兩頭婆婆。討好一邊，勢必要開罪另一邊。要想左右逢源，只能辛苦自己，不光是盡力平生衡，還得時時賠笑。

    好在程皇后入宮多年，早已摸出一套法子。

    兩位婆婆斗法她都不參和，兩邊的討好一個不落下。對于安妃良妃，以及二皇子還是五皇子的事情，她一概不過問。

    不聾不啞，不做皇后。

    這是她自己總結(jié)的信條，多年貫徹下來，頗為得用。

    成太后不滿地看了一眼良妃，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安妃侍候陛下辛苦，這來遲的事情就算揭過。良妃就算心里不滿，也只能按捺著。

    程皇后眼波轉(zhuǎn)動，廣昌侯夫人進(jìn)了宮，良妃不去方太后那里，非要來成太后這邊，是何用意？

    其實良妃真的沒有什么用意，她就是氣不過安妃截了陛下。原本昨日是陛下宿在露華宮的日子，憑什么便宜安妃？

    至于方氏那事，姑母會解決的，她若是去了，少不得還被母親埋怨。

    母親自來不喜她，她是知道的。就因為她一直養(yǎng)在祖母膝下，與母親隔閡，所以在母親的心里，只有恬雪。

    恬雪？

    聽說恬雪今天也進(jìn)了宮，姑母和母親商議小姑的事情，讓恬雪進(jìn)宮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