苾棠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這些天她想通了，蕭玉靈喜歡表哥，是不會輕易嫁給別人的，而讓昭文帝同意表哥和蕭玉靈的婚事，也是不太可能的。好在昭文帝已經(jīng)給表哥賜過婚，對方卻是通敵賣國的人家，經(jīng)過這次失敗，昭文帝估計不會再給表哥指婚，只要堅決不同意三公主的婚事就可以了。

    既然沒有辦法促成這門婚事，蕭玉靈又不肯嫁給別的人，那就只好盡量避免讓她去和親。

    前世，這一年進(jìn)了五月之后，整個北方發(fā)生了罕見的大旱，她偶爾聽韓從瑾說起過，除了幾條比較大的河流外，小的支流湖泊全都見底了?？蛇@些大河又不會改道，離河流遠(yuǎn)的地方基本是顆粒無收，有些災(zāi)情嚴(yán)重的地方甚至出現(xiàn)了易子而食的慘劇。

    西榮就是趁著這次天災(zāi)，大齊無暇他顧，提了不少過分的條件，其中一條就是讓公主和親。

    苾棠想不出什么解決大旱的好法子，她自幼被母親逼著學(xué)習(xí)，可謂是博覽群書，可她往往不求甚解，此時再去讀過的書中搜尋答案，卻是一無所獲。

    至于大旱之后的朝廷賑災(zāi)，一是車隊緩慢，二是層層克扣，到災(zāi)民手中的只有十之一二。

    也許提前籌備的話，能使情況略好些，可她又以什么借口來說服蕭昱琛提前準(zhǔn)備應(yīng)對一場毫無征兆的災(zāi)情呢？

    “怎么，棠棠有話也不能對我說嗎？”蕭昱琛笑著坐到她身邊，拉過她的手，在白嫩的掌心啄了一下。

    “唔……琛哥哥，我……”苾棠猶豫半天，要想提前應(yīng)對這場天災(zāi)，她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能靠蕭昱琛，“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連著好幾天做夢，都夢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琛哥哥，有時候我做夢真的很準(zhǔn)的，像我十四歲那年秋狩，大公主和二公主聯(lián)手，想要栽贓我偷了手串，我就提前夢到過，結(jié)果真的就發(fā)生了！”

    她生恐蕭昱琛不信，搜腸刮肚地想了一番前世今世都發(fā)生過的事，發(fā)現(xiàn)這樣的事卻不多，不知不覺間前世的軌跡已經(jīng)大不相同?！皩α耍疫€夢到過琛哥哥送我碧木珠，不過是在我十五歲及笄時送的賀禮。雖然時間上差了些，可那珠子真的是一模一樣的！”

    蕭昱琛的目光陡然變得幽深起來，他其實早就生了懷疑，只是不敢確信，小丫頭十四歲那年昏迷了好兩日才醒來，醒來之后還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說了些頗為奇怪的話，他當(dāng)時就在她的床前，聽得一清二楚。

    至于那個碧木珠，他原本就是想給她當(dāng)作十五歲及笄賀禮的，那是因為當(dāng)時他沒有找到送給她的好機(jī)會。

    “棠棠別急，我自然是信你的?！笔掙盆堉?，低聲問道：“棠棠夢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見他肯聽自己的，苾棠松了口氣，“我夢到今年五月之后，整個北方大旱，顆粒無收。大河支流和湖泊全部見底，百姓們沒有吃的，就啃樹皮，有些地方連樹皮都啃光了，就有人吃觀音土，直吃的腹破腸摧，甚至還發(fā)生了易子而食的慘劇?！?/br>
    “大旱？”蕭昱琛目光沉沉，他知道小丫頭看過的書多，但是絕對沒有他讀過的多，更沒有他讀得精讀得細(xì)。就他看過的書中，有提到大旱的，但卻沒有小丫頭說的這么詳盡。

    那么，小丫頭是怎么勾勒出這幅旱災(zāi)場景的？

    苾棠見他沉默不語，還以為他不信自己說的大旱真的會發(fā)生，急道：“琛哥哥，我說的都是真的，大旱發(fā)生后，朝廷賑災(zāi)的糧食一時半會兒送不到，就算送到了也只有十之一二，北方的百姓們試圖向南方遷徙，途中又是餓死不少，能順利抵達(dá)南方的只有極少數(shù)?！?/br>
    她越說越詳盡，蕭昱琛的黑眸愈發(fā)幽深，他問道：“那京都呢？京都又是個什么情形？”

    “京都……”苾棠的神色黯淡，“西榮使者趁機(jī)前來，提了很多過分的條件，還、還害得阿靈去和親了?！?/br>
    “阿靈和親是嫁給西榮的老皇帝了嗎？”蕭昱琛循循善誘。

    苾棠嘟起嘴，“不是，阿靈嫁給西榮太子了，后來不知怎么回事，過了兩年，西榮和大齊突然又打起來了，你領(lǐng)兵出征去了。我倒是沒有聽到阿靈的死訊，可兩國交戰(zhàn)，和親的公主就算沒有被祭旗，那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她連兩年后的事情都知道？蕭昱琛心中那個不敢置信的答案已經(jīng)是呼之欲出，他并不信鬼神之說，可小丫頭分明就像她昏迷時剛醒來時所說的那樣，是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見小丫頭只顧著擔(dān)憂，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說了什么，他也不點醒她，“棠棠別急，大旱雖然沒有辦法避免，可我們卻可以提前做好應(yīng)對的準(zhǔn)備?！?/br>
    苾棠眼睛一亮，白嫩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蕭昱琛的衣袖，“如何應(yīng)對？需要我做什么？對了，我有不少嫁妝，都可以捐出來的！”母親給她準(zhǔn)備的嫁妝特別多，反正她也一輩子用不完，全都拿出來也無妨。

    “何至于此?！笔掙盆≥p笑一聲，他從不和小丫頭提起政務(wù)，小丫頭對這些也不感興趣，不過既然她這么擔(dān)憂大旱，他倒是不妨和她說說?！暗谝?，現(xiàn)在還是正月，天寒地凍還沒開春，北方的農(nóng)戶完全可以改種更加耐旱的作物，如高粱、粟米之類。第二，賑災(zāi)物資運(yùn)過去路途遙遠(yuǎn)，耽誤時間，可以就地屯糧，在北方各州府縣衙的糧倉中屯滿糧食，派專人去辦此事，采買、照管、發(fā)放都由專人負(fù)責(zé)。第三，可以完善水利，這個工程浩大，未必能在大旱來臨前完成，只能說盡量緩解災(zāi)情。第四，在通往南方的各大官道上設(shè)立臨時驛站，給遷徙的災(zāi)民提供糧食飲水……”

    他頓了頓，見苾棠眼睛一眨不眨，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笑道：“暫時就想到這么多，具體的等我和幕僚們商量過后，有了確定的計劃，再來跟棠棠細(xì)說?！?/br>
    苾棠滿眼都是崇拜之色，他太厲害了，不過是聽自己提了一句，就已經(jīng)想出了這么多的應(yīng)對法子，要是自己更早些告訴他就好了，至少準(zhǔn)備的時間更充足，沒準(zhǔn)他說的完善水利也能完成呢。

    蕭昱琛見她這樣崇拜地望著自己，心中甚是愉悅，修長的指尖捏了捏她的小鼻頭，“小呆呆?！?/br>
    “琛哥哥！”苾棠撲進(jìn)他懷里，臉頰在他的衣襟上蹭了兩下，柔軟的胳膊環(huán)住他勁瘦的腰身，“琛哥哥真是、真是太好了！”不僅沒有對她的“夢話”嗤之以鼻，還提出了這么多的解決法子，沒準(zhǔn)這次的天災(zāi)也能順利應(yīng)對呢。

    “那還要感謝棠棠做了這樣的夢呢。”蕭昱琛的大掌在她背上不輕不重地?fù)崦?，黑眸中有隱隱光芒閃過，“對了，在棠棠的夢里，和韓從瑾的婚約是什么時候解除的？”

    苾棠光顧著高興，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他話里暗藏的陷阱，不滿地皺起眉頭，“沒有解除，我嫁給他三年之后——”

    她陡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差點把舌頭給咬了，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身子也僵住了。

    蕭昱琛的黑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冷光，他現(xiàn)在可以確信，小丫頭確實有前世的記憶，她前世嫁給了韓從瑾，不知為何被蕭昱霖所殺，死后竟然重生了，她昏迷醒來，就是她重生之時，當(dāng)時他親眼見證了這一時刻。可是，以洞房花燭夜小丫頭的反應(yīng)來看，她分明是不知男女之事，那韓從瑾娶了她，竟然又冷落她？

    感覺到懷里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蕭昱琛低頭在她白凈的腦門上輕輕一吻，柔聲道：“棠棠別怕，就算有前世的記憶也沒什么，有些事雖然無法解釋，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興許是那孟婆見棠棠生得好看，一時走了神，忘了給棠棠喝下孟婆湯了?！?/br>
    “你、你——”苾棠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她從他懷里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水光盈盈，雪白的臉頰上淚痕斑斑，嬌軟的紅唇輕顫，“你不怕我？不嫌棄我？”重生之說，太過荒誕，聞所未聞，她一直擔(dān)心別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會把自己看成野狐精魅。她剛剛又說了自己曾經(jīng)嫁給韓從瑾三年，他會不會嫌疑自己是二嫁之人？

    “棠棠不過是多了前世的記憶，這有什么好怕的？！”蕭昱琛長眉一挑，本來嚴(yán)肅正經(jīng)的表情頓時變得邪魅，“再說，我喜歡棠棠這么多年，別說是多了些記憶，就算棠棠真的是女鬼，我也要把你娶過來，睡了！”

    “呸！”他突然說起葷話來，苾棠的臉上一時紅一時白，竟然不知道自己該繼續(xù)哭還是該笑。

    蕭昱琛修長如玉的手指撫在她的臉上，將那淚珠細(xì)細(xì)抹去，“棠棠別擔(dān)心，在我這里，棠棠永遠(yuǎn)都是我的妻。至于別人，這件事太過驚世駭俗，弄不好被人指為怪力亂神就不好了，棠棠不要告訴別人，嗯？”他可以保證自己待她始終如一，不管她是多了記憶也好，還是真的是個女鬼也罷，但他可不敢保證別人會怎么想。

    苾棠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我本來也沒打算告訴任何人的。”要不是蕭昱琛太過狡猾，她連他也想瞞著的。這是她最大的秘密，沉甸甸地壓在心里已經(jīng)兩三年，此時被蕭昱琛洞悉，卻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

    第100章

    見她情緒穩(wěn)定下來, 蕭昱琛揉了揉她烏黑柔軟的頭發(fā), “棠棠跟我說說前世的事，好不好？”他很想知道前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蕭昱霖為什么要殺她, 他明明是喜歡她的，怎么下得去手？

    苾棠靠在他懷里, 聽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 纖白的手指壓在他的胸膛，感受著那蓬勃的跳動，緩緩道：“前世的好多事，這一世都改變了。前世我和母親始終沒有離開白家, 我嫁給了韓從瑾, 他、他被成王威脅……”

    她遲疑起來, 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難道要告訴他, 他的大哥一直在覬覦自己？

    蕭昱琛何等敏銳，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竅, “大哥喜歡你，我從來都是知道的，棠棠不用避諱。大哥威脅了韓從瑾，不許他碰你，是不是？”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她前世嫁過人, 同自己洞房花燭時卻完全不懂男女之事。

    苾棠點點頭，“是這樣。我嫁給韓從瑾三年后, 大齊、西榮打了起來，你領(lǐng)兵出征。突然有一天，我被送到了那個、那個被你鏟平了的皇家別苑，我被關(guān)在那里，京都大亂，蕭昱霖只匆匆來過一兩次，聽看守我的兩個嬤嬤說，你領(lǐng)著鐵騎殺回了京都，血洗了成王府。”

    她咽了下口水，艱難道：“最后一天，蕭昱霖來了，他的白袍上染了血，他說讓我陪他一起走，他殺了我，又用同一把匕首刺進(jìn)了自己的胸膛，這個時候，你、你來了，穿著玄色軟甲，我模模糊糊看到了你的身影，然后，然后我就在坤寧宮醒了過來?！?/br>
    她光是聽她這樣說了一遍，蕭昱琛的一顆心就像被尖刀狠狠地絞成了碎片，他無法想象，前世的自己親眼看著她死在面前，該是如何得痛徹心扉。只差了一步，他就永遠(yuǎn)失去了她，早知如此，他就不該讓她嫁給韓從瑾的。

    苾棠被他滿臉的陰鷙冰寒嚇到了，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口，滿是愧疚地望著他，“對不起，琛哥哥，我好沒用，我被關(guān)在皇家別苑，雖然經(jīng)歷了一遍，可當(dāng)時京都具體的情形一概不知，皇上究竟有沒有活著我不知道，連母親、姨母、舅舅的情形也不知道?！?/br>
    “棠棠！”蕭昱琛緊緊地抱著她，黑眸中全是痛惜，“對不起，前世的我讓棠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還害得棠棠早早地……，對不起，棠棠，是我的錯，我應(yīng)該護(hù)好你的?！?/br>
    “琛哥哥……”苾棠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yīng)，把臉埋在他懷里，眼淚不由得又冒了出來，她好慶幸自己重生了，父親母親團(tuán)聚，又多了個弟弟，她好慶幸自己嫁給了蕭昱琛，他是如此得好，是上天賜予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