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燮搖著扇子晃悠過來的時候，一見到溫羨就發(fā)出了匪夷所思的喟嘆，他煞有介事地在溫羨跟前來回走了兩次，才以扇子抵住自己的下巴，看著他道︰「時慕，你今天心情很好？」

    「不算太差?！?/br>
    「嗯？不對啊…」他明明聽說定國公那廝方才在尚書府門前堵了溫羨，怎么他這會兒不像以前每次見過定國公后一樣陰沉了？

    溫羨將手里看完的公文放到一旁，擱下羊毫，抬頭，「你這表情好似很失望？」

    萬俟燮干笑了兩聲，連忙跳過這個話題，伸手從袖籠里掏出一枚香囊，放到溫羨跟前，「這里面的東西我驗過了，不是壞東西?！?/br>
    溫羨瞥一眼那香囊，是他上次趁顏姝醉酒時取走的那一枚，皺了皺眉，抬眼問他，「她的病蹊蹺，你上次去診脈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

    「蹊蹺？」萬俟燮當(dāng)初只以為是風(fēng)寒，診治時雖然覺得小姑娘身子太過羸弱，卻并沒有多加上心，這會兒聽溫羨提起，倒奇了，「我都沒發(fā)現(xiàn)，你怎么知道的？」

    「…」溫羨啞然。

    萬俟燮沒在這上面刨根問底，只把香囊又收了回去，「香囊還是先放我這兒，等我尋了機會去瞧一瞧那小姑娘之后再作斷定。」行醫(yī)用藥，是好是壞，從來都不是一定的。有時候，好東西也有可能是最致命的。

    溫羨頷首，卻瞇眼覷著他，「你打算怎么去瞧？」

    萬俟燮「嘩」地一下打開折扇，晃了晃，嬉笑道︰「這不該問我呀？」桃花眼眨眨，他湊到溫羨跟前，「那是你家的小姑娘，你若是著急擔(dān)心，自然會安排，若是不著急嘛——我院里的女兒紅還在等著呢。」

    溫羨隨手抄了一本公文將萬俟燮的臉拍開，抿著唇，半晌才開口道︰「過幾日，我來安排。」

    萬俟燮看穿一般笑了一聲，帶著些揶揄的意味。

    「到時候，你聽我的?！箿亓w一邊展開一本新的公文，一邊頭也不抬地添了一句。

    萬俟燮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莫名有種要被坑的感覺…

    第29章 白眼狼＝翠微？

    萬俟燮手里拿著展開的一幅畫像，微微張大了嘴巴，半晌才扭頭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常信，呆呆地問他，「你再說一遍，你主子讓你送這畫像來做什么？」

    常信斟酌了一下，方道︰「大人請您按畫上人裝扮，往武安侯府去為顏四姑娘診脈。」

    粗暴地將手里的畫像攥作一團(tuán)扔到常信的懷里，萬俟燮有些跳腳地低罵道︰「看病就看病，整那么多幺蛾子干什么，我看他就是想整我，這尚書府呆不得了呆不得了?！?/br>
    他聲音不算大，常信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十分冷靜地對他道︰「大人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如果萬俟先生要走，會有人送您回百草谷?！?/br>
    「百草谷」三個字一出，萬俟燮立即就默了。

    當(dāng)初他好不容易才從那個鬼地方跑出來，回去？除非他瘋了。

    萬俟燮和溫羨相識多年，深知他的手段，明白他這個「送」是絕對不會給自己任何反抗機會的。

    他「嘖」了一聲，伸手抓回了那幅畫像，徑直去尋溫羨。

    「解釋一下唄，好端端地看病，憑什么要我易容成個女子？」他微微瞇著桃花眼，輕哼道，「難不成害怕我生得太俊美，回頭那小姑娘看上了我，嗯？」

    他越想，越覺得只有這么個理由可以說得通，「要我說，你真害怕，就別再這里端著，直接到那武安侯跟前提親不就好了，犯得著還防我么？」

    然而，聞言，溫羨只淡淡地抬眸掃了一眼他，道，「你想太多了?！蛊鹕砝@過書案走到萬俟燮的跟前，溫羨取過他手里的畫像打開，上面是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女子，柳眉桃花眼，眉心有顆小痣，紅唇緊抿，一臉嚴(yán)肅，「醫(yī)人治病，你去無妨，只是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查證?！?/br>
    萬俟燮挑眉，「時慕，從武安侯的柳營，到如今的四姑娘，你到底在查什么？」

    他發(fā)現(xiàn)自從那次在白水鎮(zhèn)這家伙遇上那顏家的四姑娘以后整個人就變得怪怪的，從前一個對什么事都漠不關(guān)心的人，竟然三番五次地插手顏家的事，實在是太蹊蹺了。

    就算是喜歡人家小姑娘，直接出手將人娶回家來不就好了，又何必如此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溫羨明白萬俟燮的意思，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萬俟，你答應(yīng)過，聽我的?！?/br>
    萬俟燮輕嗤一聲，「得，就知道你那幾壇女兒紅不是好喝的?！?/br>
    易容于萬俟燮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他轉(zhuǎn)進(jìn)溫羨書房的屏風(fēng)后，不過短短一刻鐘的功夫，便出聲道︰「好了。」

    溫羨抬眼望去，見屏風(fēng)后人影輕動，緊接著就轉(zhuǎn)出來一個桃花眼眼波流轉(zhuǎn)的明媚「女子」，才喝進(jìn)嘴里的茶險些噴了出來。

    萬俟燮看著溫羨的表情，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想笑就笑吧。」

    男子與女子的身形差了太多，因此這會兒萬俟燮易了容，頂著張明媚妍麗的臉，配上那高大的身材，瞧上去頗有些不倫不類。

    溫羨看著這樣的萬俟燮突然有些猶豫了，若一切如他所料，憑著那人的謹(jǐn)慎，極有可能察覺出不對來，到時候打草驚蛇，怕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然而易完容的萬俟燮卻有點兒滿意現(xiàn)在這張臉，挑眉笑道︰「身形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待會兒施些障眼法也就是了，你還是跟我說說到底要我查什么，試探誰吧?！?/br>
    等到溫羨將始末說了一回，萬俟燮拍了拍心口，「交給我罷。」說著又眨了眨桃花眼，促狹一笑，「對了，差點兒忘了問你，這姑娘誰?。俊?/br>
    溫羨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聞言似是有些詫異地瞥了他一眼，猶豫道︰「這畫像不是你當(dāng)初交給常信，托他尋人的？」

    他托常信尋人？

    萬俟燮伸手摸了摸臉，方才似乎的確覺得有些眼熟？

    他皺眉尋思了一會兒，也沒想起來以后，才揮了揮手道，「小爺紅粉知己那么多，記不得了，算了，還是先辦正事要緊。」辦完了事，好洗了這張臉，他突然莫名覺得頂著這張臉有些別扭了。

    溫羨搖了搖頭，只叮囑了萬俟燮幾句，才送他出門。

    武安侯府里，蘇氏才練完槍，正喝著茶，就見陳嬤嬤打外面進(jìn)來，便放下了杯子，問她，「不是才讓你去廚房看一眼姑娘的藥，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陳嬤嬤回稟道︰「門上有人傳話，說是來個年輕的女子，要拜見夫人?！?/br>
    蘇氏側(cè)頭，「可知是誰？」

    她隨顏桁常在平州，尋常接觸到的都是邊城人，柳營女兵里也少有年輕女子，這會兒怎么會有個年輕女子來尋她？

    陳嬤嬤皺眉回想了一下，才道︰「那女子好似自稱蕭蘿?！?/br>
    蕭蘿…

    蘇氏的眼楮瞬間亮了，地站起身來，吩咐陳嬤嬤，「快把人請進(jìn)來！」

    女兒體弱，蘇氏在平州時雖疏于親自照料，但也派人四處打聽傳聞中的妙手娘子蕭纖依，想請她替女兒診治一番，只可惜一直都沒有找到蕭纖依的下落。

    這蕭蘿，若是她沒有記錯，蕭纖依的女兒該就是這個名字。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蘇氏抬頭望過去就見一個裊裊婷婷的女子蓮步輕移走了進(jìn)來。

    「見過武安侯夫人?！古拥穆曇粲行┑统拎硢?，面上的神色亦是淡淡。

    蘇氏打量了她一眼，試探地問她，「姑娘是…」

    女子自懷里掏出一封信，交到蘇氏手里，才緩緩啟唇道︰「小女子名喚蕭蘿，蕭纖依是我娘?！挂娞K氏面露喜色，她又繼續(xù)道，「夫人先前曾派人給我娘去信求醫(yī)，只是她實在抽不開身，才命小女先來。」

    蘇氏看完信，才問她︰「姑娘會醫(yī)？」

    因見她點頭，便立即領(lǐng)了她往顏姝現(xiàn)在住的云落居去。

    近來幾日，暑氣愈發(fā)盛了幾分，顏姝連著幾天夜不成寐，神色有些憔悴，只顧歪在屋內(nèi)的軟榻上養(yǎng)神。因見蘇氏領(lǐng)了一個陌生的女子過來，她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楮，看向蘇氏。

    蘇氏笑著解釋了一回，才轉(zhuǎn)頭看向蕭蘿，「蕭姑娘，可是現(xiàn)在診脈？」

    蕭蘿點了點頭，自掛在腰間的藥囊里取出脈枕放到軟榻旁的小案上，等顏姝的手搭了上去，她又取了一塊潔白的絹帕出來蓋住那瑩白的皓腕，之后才伸了兩指搭了上去。

    過了片刻，她才收回手，問顏姝，「不知姑娘平時可有服藥？所用的方子不知可否讓在，我看一眼？」

    顏姝下意識地準(zhǔn)備吩咐翠微去取，抬頭才發(fā)現(xiàn)翠微并不在屋里，便吩咐一旁的翠喜去尋了藥方出來。

    蕭蘿捏著那藥方看了半晌，柳眉漸漸地皺了起來，唇也越抿越緊。

    蘇氏瞧了，心一提，「這藥方莫不是有什么問題？」

    蕭蘿搖了搖頭。

    這顏四姑娘脈象虛浮，隱隱有中毒的跡象，可觀這藥方無錯，問題又是出在哪兒？

    正在她皺眉細(xì)思時，翠微端了剛剛熬好的藥回來，一進(jìn)門，瞧見坐在軟榻前的女子，她腳下的步子頓了一下，連帶著手里端著的藥也潑出來了幾滴。

    翠微自覺失態(tài)，連忙斂了心神進(jìn)屋，目露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

    蕭蘿瞥見她手里端著的藥碗，起身走了過去，伸手端過藥碗，湊到鼻端嗅了嗅，又放到唇邊輕輕地抿了一下，眉頭才稍稍展開。

    「這藥與藥方對不上?！故捥}冷靜地道。

    「不會的，奴婢是按著藥方抓的藥，怎會出錯？」翠微急忙辯解。

    蕭蘿笑了一下，「藥材不差，只是劑量出了些許偏差，本來也沒什么，只是…」她頓住了話頭，轉(zhuǎn)而道，「適才我才進(jìn)屋，便聞到屋里有一陣淡淡的香氣掩在藥味兒中，不知顏姑娘平時可有用什么熏香？」

    顏姝搖了搖頭，轉(zhuǎn)而似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放在軟榻引枕旁的香囊，「偶爾會佩戴香囊?！?/br>
    「不知可否讓我看一下？」蕭蘿的心里有譜，但俗話說，做戲做全套，可不能露出馬腳來。

    顏姝疑惑地將香囊遞了過去，因見一旁的翠微臉色有些發(fā)白，便對蕭蘿道︰「這香囊我用了并沒有不對的地方啊?！勾湮⑹桥c她一處長大的，自然不會在她的隨身之物上動手腳。

    然而蕭蘿接過香囊仔細(xì)地查看后卻變了臉色，對蘇氏與顏姝道，「剛剛我給姑娘診脈，發(fā)現(xiàn)姑娘脈象虛浮，有些中毒的跡象，然，那跡象不明顯，本來我也不敢確診，只現(xiàn)在能了?！?/br>
    香囊沒有問題，少了些許劑量的藥也沒問題，可這兩樣踫到了一起，日久天長便能傷人于無形，讓人慢慢地中毒，不是一下子毒發(fā)斃命，而是慢慢地消瘦、最后落個衰弱而死的結(jié)局，尋常大夫還查不出來任何不對。

    蕭蘿的話一出口，蘇氏和顏姝都震驚了，翠微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白著臉道︰「此事與奴婢無關(guān)啊夫人，姑娘?！?/br>
    藥是她親自熬制，香囊也是她親手縫制，她有嘴也說不清。

    蘇氏氣得手發(fā)抖，指著翠微道，「一件一樁都是你經(jīng)手，你還說冤枉？沒料到十多年，我竟然將你這樣一個白眼狼放在了我女兒的身邊！」

    坐在榻上的顏姝也被蕭蘿的話震住，只是比起蘇氏，她顯得淡然了許多，她看向跪在地上的翠微，眼里是不敢置信。

    五歲起，翠微就到了她身邊伺候，兩個人名為主仆，實際上親如姐妹。一直以來，翠微對她的照顧都是無微不至，她不太相信翠微會做出那樣的事。

    「翠微。」她輕輕地開口，還沒來得及說別的，此刻處于盛怒之下的蘇氏便已經(jīng)揚聲讓在院子里伺候的王婆子進(jìn)來將翠微拉下去關(guān)進(jìn)柴房。

    審問翠微不急，當(dāng)務(wù)之急是她女兒的身子。

    蘇氏握住蕭蘿的手，素來被譽為巾幗女英雄的她此刻紅了眼眶，急切地問道，「蕭姑娘，請你救救我女兒。」

    蕭蘿僵著臉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一步，才開口道︰「這毒我診得出來，可解毒我卻不在行?！顾D了頓，才又道，「不知夫人可否聽說萬俟一族？」

    蘇氏還真不知道，只顏姝點了點頭，說了當(dāng)初在白水鎮(zhèn)得萬俟燮醫(yī)治的事。

    蕭蘿勾了勾唇，「正是那位萬俟燮先生，這毒須得他來解?！?/br>
    蘇氏問︰「蕭姑娘可知該往何處去尋那萬俟先生？」

    蕭蘿搖了搖頭，收起自己的藥囊，道︰「我會先開一劑方子與姑娘調(diào)養(yǎng)身子，只是若想徹底清除毒素，還得盡快尋到那萬俟燮。」

    寫好了藥方，蕭蘿辭了蘇氏的留客之意，抬步便往外走，只走了幾步，才又說要去柴房看那翠微一眼，只提看看能不能從她身上找到點其他線索。

    蘇氏此刻全心在女兒身上，沒有管她，蕭蘿便一路去了柴房。

    翠微背靠柴草垛坐著，見到蕭蘿進(jìn)來，眼里迸出恨意來，咬著牙道，「蕭蘿，你為什么要來壞我好事？」

    蕭蘿挑了挑眉，「我壞你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