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思慮周密、寓意深遠?不存在的。藝高人膽大、傻人有傻福還差不多。 而且,薛王仔細嗅了嗅雖隔得不算近,但柳云秀身上竟一絲龍涎香味也無。 須知龍涎之香,單用也還尋常,真正奇特之處在于“定香”制一切香時,只要摻龍涎進去,香味便能歷久不散。龍涎之香不是過一兩遍水就能洗去的。 可薛王直覺,柳云秀確實就是那小仙女沒錯。 再想到之前的羽衣,想到那從虛空中現(xiàn)身的、看不出破綻來的法術(shù)…… 薛王有些混亂了。心想,莫非世上真有神仙?不……莫非她背后有一整個組織嚴(yán)密的團伙?只要能把整個團伙都釣出來,一切疑問自然迎刃而解! 令狐十七淡定喝茶:他早說過,這位薛王是個妙人。 云秀走進茶室,一看對面坐的果然是薛王,便覺得頭痛不已。 但這是她師父傳召,她也不能不來。 便乖巧的上前向華陽真人見禮。簡單寒暄之后,便在華陽真人身旁坐下。 薛王沒做聲,只仔細打量著她。 云秀腦海中便是令狐十七言之鑿鑿的面容。心想,這人不會是真想抓她回去做研究吧? 誰知薛王看了她一會兒,目光斬釘截鐵的就轉(zhuǎn)向華陽真人了。 問道,“神仙是否真能長短變化?真能隱芥藏形?” 云秀:……果然是沖著她來的! 云秀去看華陽真人,卻見華陽真人忍俊不禁。眼觀鼻,鼻觀心,緩緩答道,“能。先哲有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 云秀:……神仙說話,真是說了跟沒說一樣啊。 薛王又問,“真人可見過神仙嗎?” 云秀:……善于找茬的人問出來的話,真是犀利啊。 華陽真人笑問道,“何以這么問?莫非檀越也有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云秀:……還可以這么答哦! 薛王道,“是?!蹦抗怫畷r便銳利起來。 云秀懵了好一會兒,才隱約意識到什么薛王不會放過她了吧?矛頭莫非是指向華陽真人的? 薛王便將云秀出入柳宅廳堂的術(shù)法描述給華陽真人聽,道,“民間彩戲也有障眼法,但起碼得有個障眼之物可供隱藏??晌易プ∧侨说母觳矔r拿東西掃過,那胳膊就從虛空中伸出,四面什么物件兒也無。那人現(xiàn)身時,亦是從虛空之中踏出真人見多識廣,可知有什么手法能瞞過我的眼睛?” 華陽真人道,“民間百戲檀越見得比貧道多。貧道想不出。只是,要做成此手法,怕須瞞不過主人家的眼睛吧?!?/br> 薛王看了她一會兒,似是終于想明白了什么一般,道,“……多謝真人指點?!?/br> 他的目光,便再度轉(zhuǎn)移到云秀身上。 云秀莫名其妙從薛王的話中,她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態(tài)究竟經(jīng)歷了怎樣的變化。 但因令狐十七的話,云秀一見薛王盯著她,就覺得脊背涼涼的。 手下意識就伸到乾坤袖里,戒備起來。 乾坤袖是直接通到她丹房的架子上的好方便她從上面拿道具。 但若薛王察覺到她就是那個“小仙女”,她究竟該拿什么道具化解危機,云秀還真有些想不出。 仔細想想,好像也不必特意化解吧除非薛王真要抓她去剖析研究。 云秀分神思索著,手在乾坤袖里摸來摸去。 但今天,丹房架子的手感稍有些不對勁兒好像她摸什么,什么東西就被挪開。 片刻后,忽然有人玩耍般故意把什么東西塞到她手里。 云秀捏著那東西又軟又熱乎,登時大怒令狐十七這熊孩子還在里頭呢,肯定是他看她摸來摸去很好玩,故意欺負她的! 她正要丟開那東西去抓令狐十七的手,便覺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 云秀嚇了一跳,愣愣的抬頭,便見薛王目光戒備的抓著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就給她拽了出來。 薛王當(dāng)然戒備因為他記得很清楚,那羽衣被隔空取走時,那小仙女也將手探入了衣袖。姿態(tài)同柳云秀此刻像極了,故而他下意識就來捉住她,防著她又出什么鬼招。 兩人各懷心思,俱都緊張的望向云秀的手。 便見那手里抓著一枚熱騰騰、白胖胖的rou饅頭,從衣袖了被拽了出來。 云秀:…… 薛王:…… 半晌后,云秀磕磕絆絆的道,“我,你……你們聊得太深奧,我稍微有些餓了。” 薛王也磕磕絆絆的回答,“呃……哦,嗯。小道長請吃吧?!?/br> “謝謝……” 把饅頭塞進嘴里時,云秀心虛的瞟了一眼華陽真人。 華陽真人遮著眼睛,假裝扭頭看風(fēng)景,仿佛并不認(rèn)識他。 不知為什么,云秀一邊吃,一邊就覺得自己很委屈。 隨即便是漫長的、只有云秀在吃饅頭的、尷尬的寂靜。 待云秀吃完了,薛王便問,“若你能縮地成寸、出入虛空,會拿來做什么事?” 他是看著云秀問的。 云秀委屈的心想,你剛剛不是親眼看到了嗎?掏rou饅頭吃唄! 但對上他仿佛無所不查的眼神,想到他“卜仙”的別稱,還是乖巧、謹(jǐn)慎的答道,“若有遠差或是急事,可省去徹夜趕路的辛勞?” “若你能任意變化身長、容貌,會拿來做什么事?” 云秀不知他窺見了多少,不由又緊張起來,屏息答道,“……出入一些平時不方便出入的場合?” “譬如說?” 被逼得狠,反而容易平靜下來,云秀便道,“翁翁,既是不方便出入的場合,當(dāng)然也就不方便直言相告?!?/br> 薛王愣了一愣,便笑起來,“說的是,是我唐突了。”又肅整起來,道,“那我再問你,神仙是否有解民倒懸,救苦救難之義?” 這回卻是云秀愣住了便在不久之前,她才拿這話問過華陽真人,可那時華陽真人毫不猶豫的告訴她沒有。 她看了看華陽真人,華陽真人也看著她,并未有什么期待之意,仿佛這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問。 云秀便又看向薛王。 “我覺著是有的?!彼f,“可這也許只是凡人的一廂情愿罷了,神仙未必會這么想。豈不聞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得道之人,想來也是一樣?;蛟S光維系天行有常、宇宙不崩他們就已竭盡全力了呢?不過,翁翁,若是尋常百姓這么問也就罷了。您也這么問,是否有些過分了?”云秀也不知自己的不快從何來,只是說著說著,便覺出薛王此問著實虛偽可厭。她忽的便明白當(dāng)日華陽真人何以斬釘截鐵的說,沒有。因為,“若解民倒懸、救苦救難是神仙之義,那你們這些鐘鳴鼎食之人的道義又是什么?莫非是刮盡萬民脂膏,陷百姓于苦難倒懸是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嗎?” “大膽!”薛王竟當(dāng)即震怒。 云秀慷慨激昂的時候少,故而被人反唇相譏的經(jīng)驗也少。她還真沒料到,此言會激怒薛王。 但要說她全然沒預(yù)感,也不盡然她多少還是知道的,這話不中耳。 只不過……誰叫她是神仙? 她便又平緩了語氣,說,“自然,這也許只是平頭百姓的想法,富貴至極的人未必覺著自己該擔(dān)什么道義?!彼銍@了口氣,“若神仙覺著,救苦救難是天子和士大夫的道義;您這樣的天潢貴胄又覺著,救苦救難是神仙的道義。那百姓還真是誰都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救自己的苦難了原本,這也是天下至理?!?/br> 薛王繃著臉,沒有再多說什么。 華陽真人依舊淡定的飲茶,既不斥責(zé)云秀,也不勸諫薛王。 薛王很快便起身告辭。 云秀跟著華陽真人一道送他出去。 見華陽真人依舊沒什么話想對她說,她反而稍有些不安起來,便道,“師父我適才說話,是不是不大妥當(dāng)?” 華陽真人笑看著她,道,“你既這么問,怕是自己知道不妥當(dāng)在哪里吧?” 云秀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她還遠遠不是個逍遙之人,雖不大害怕真怒之下薛王會把她怎么樣,卻會擔(dān)憂連累那些她保護不了的人。 華陽真人便道,“那你可知該怎么做?” 云秀點頭,道,“繼續(xù)修煉修煉到自在逍遙、誰也奈何不了我的境地,便能肆意狂言,而不必擔(dān)心后果了?!?/br> 華陽真人忍著笑,點頭道,“癡兒……”見云秀又要對這兩個字羞惱起來,便一撫她的頭發(fā),笑道,“這也不失為逍遙之道?!?/br> 第58章 東風(fēng)無力(五) 云秀一回到空間,便直接進丹房去找令狐十七算賬。 令狐十七確實在丹房里。但出乎她的意料,他并沒驕奢yin逸的坐著或是歪著看閑書,而是正挺拔如竹的站在她放丹藥的柜子前,翻看她的筆記。 這少年閉上嘴、心無旁騖的做事時,單看外表,是真的綠竹猗猗,溫潤如玉。那身量容貌自上而下怎么看都好看,怎么挑剔都無可挑剔。 對上這種一表人才的好少年,害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掏出包子來這種小仇小恨,好像也沒那么容易發(fā)作出來了。 云秀醞釀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放過了他,只走上前去,看他在鉆研什么。 卻是她為治他的宿疾調(diào)配藥方時,而記下的那些東西。 云秀:…… 這么多筆記,他偏偏翻最沒用的來看。 “你怎么翻出這個來了?” 令狐十七翻了一頁書,隨手一指桌面,“居然有丹藥用了我的名字,自然想看看是拿來做什么的?!?/br> 那些小瓷瓶單獨擱在一個架子上,上貼著“鯉”字簽自然都是云秀早年為他調(diào)配的丹藥。 只不過那些年令狐十七諱疾忌醫(yī),讓他吃藥就跟羞辱他似的,不被他記恨就不錯了。想知道用過之后他的癥狀是否有改善?自己猜吧,反正別想從他口中問出來。 初時還云秀以為他怕苦,覺著只要調(diào)配得甘甜可口,他就沒那么抗拒了。故而光為了調(diào)味道,就改了好幾次配方。 事實證明,令狐十七不是年幼怕苦他就是欠揍。 可惜她覺悟得有些晚,浪費了不少藥材。 此刻看到這些年廢棄的藥丸,只覺新仇舊恨交加,心里火氣又蹭蹭的竄上來。 云秀從他手里抽回筆記,硬塞回到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