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竟是瞽婆家的rou畢羅。 太子將畢羅遞給十四郎,笑道,“快馬買來的??靽L嘗,跟你當(dāng)街吃有什么差別?!?/br> 上馬車前十四郎便知道,車往北去,同東市的方向正相反。只是他對太子素有孺慕之情,便不點破。只準(zhǔn)備送太子回到東宮后,再折返回去。 誰知太子竟先替他想到了。 十四郎心下復(fù)又柔軟起來,對上太子含笑的雙眸,原本就不知該怎么說的話,更說不出口了。 他便先呈一張畢羅給太子,太子搖頭道,“大清晨的,我可吃不下這么重的東西?!?/br> 十四郎便自己吃,只覺今日的畢羅比往常更勝十倍的熨帖暖和,可他心中滋味卻也一言難盡。 吃完一張,正要去咬第二張時,忽聽垂涎之聲。 太子眨了眨眼睛,“……看得有些餓了?!?/br> 十四郎忙奉給太子,太子搖頭。十四郎便將手中畢羅擘開,奉一半給太子。這次太子坦然受之。 十四郎不由便笑起來,太子也跟著笑了。 兄弟二人便姑且放下各自心中煩心的大事小惑,各自手捧半張畢羅,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天子議事完畢,又召十四郎入宮給他讀書。 支著臉頰聽著聽著,看似將入睡了,卻忽然問道,“今日是坐你二哥的馬車回宅的?” 十四郎忙道,“是?!?/br> 天子問,“你二哥問了你些什么?” 十四郎如實答道,“二哥問,阿爹是不是真想罷兵?” 天子挑眉瞟了十四郎一眼,問道,“你是怎么告訴他的?” 十四郎便又據(jù)實以告。 天子點了點頭,復(fù)又閉上眼睛,不再多說什么了。 淮西戰(zhàn)事敲定,因天子開宗名義“平定淮西是既定之國策,不容更改”,朝中動搖了一整個冬天的物議終于平息。 蒲州柳家老宅內(nèi),鄭氏那顆懸而不安的心,終于輕輕放下。 隨即更令她歡喜的消息傳來天子派自己從兄薛王前來蒲州,過問柳宅遇刺一案。 本朝宗室繁盛,歷代天子留下的子孫不知凡幾。皇孫們聚居處稱“百孫院”,實則遠不止此數(shù)。襲王爵的也多,隨便說出一個來,不扒拉著手指數(shù)半天可能都不知道是哪一個??蛇@個薛王,卻少有人不知道他。不是因他格外顯赫,而是因他格外善卜。 據(jù)說他年幼時曾見過仙人邢和璞,邢和璞說他是故友轉(zhuǎn)世,便贈了他一本天書。他據(jù)書卜算人的福壽,無不應(yīng)驗。 當(dāng)然,薛王自己并不覺著自己善卜。他覺著卜筮乃無稽之談。他給人卜算,純粹是照本宣科,是為了向世人證明相書有多么荒謬可笑。 奈何他算得太準(zhǔn)了,那些看似荒謬的結(jié)論日后無不一一應(yīng)驗。他的名聲越傳越遠。 為了讓他幫自己算一卦,人人爭相給他機會去證明卜算之可笑。反而將卜術(shù)給發(fā)揚光大了。 薛王不勝其煩,已封山斷簽多年。 天子不令旁人來,偏偏令薛王來,可見已聽說了發(fā)生在云嵐身上的異事。 果然,薛王在蒲州府翻完卷宗,斥罰了怠政的蒲州有司官員,便親自登門拜訪來了。 第54章 東風(fēng)無力(一) 薛王覺得自己很冤枉。 想他一個根正苗紅的宗室子弟、堂堂諸侯王,家譜往上數(shù)四代就是大唐天子,何其尊貴?怎么就被人當(dāng)成一個看相的了! 這事兒還得追溯到他的祖父身上。 作為曾經(jīng)歷過開天盛世的諸侯王,他的祖父見識過那個時代幾乎所有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的方士。包括但不限于張果老、羅公遠、葉法善、邢和璞…… 這些“神仙”方士的可恨之處在于,老輩人都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們親眼見過這個人,親眼看過他神乎其神的仙術(shù),關(guān)于他一切傳說都是真的??墒瞧銢]見過這個人,沒見過他那些仙術(shù),并且稍一動腦子,就知道關(guān)于他的一切傳說都是愚民才信的無稽之談。 要不然為何在傳說中,一切不留下蹤跡和證據(jù)的事,他們都能做到伸手就來連帶天子去月宮看仙娥,都是扔根筷子的事兒。可一切經(jīng)得起盤問和考據(jù)的事,他們都做不到呢譬如度化任何一個有名有姓有事跡可考的活人成仙,或者長生。 年幼時,薛王是個很心直口快的孩子。 他眼看著他的祖父沉迷于丹藥術(shù)法,他忍不住就點醒他,那些都是騙人的把式。 但是老人,尤其是經(jīng)常會信這種玩意兒的老人,往往暴躁、頑固并且易怒。 他若開口辟謠,祖父定然不信,還會罵他“小子無知”。他若敢跟進一步跟祖父爭辯,一定“忤逆”的大帽子立刻就能扣到他頭上去。 從正常途徑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于是年幼的薛王孫,便假托邢和璞之名,胡亂編造了本《推面圖》,著人獻給他祖父。 準(zhǔn)備在他祖父深信不疑后,在合適的時機跳出來拆穿真相,告訴他你信的天書的黃口小兒涂鴉之作哈哈哈哈。以此下一劑猛藥。 …… 一切進展得都很順利。只除了一件……他的文筆太好了。 沒辦法,想民間術(shù)士都是些什么人?坑蒙拐騙的無賴一屬,最多粗通一行文墨。薛王孫又是什么人?自幼在初學(xué)館中啟蒙,教他讀書的哪個不是天下成名已久的大儒?他的師父們隨口解出的一句易經(jīng)卜辭,寒門讀書人也許就得背著書篋輾轉(zhuǎn)抄好幾家藏才能弄明白。 肯寫相書的人,穿插的人體圖畫得如仕女簪花、東山攜妓般,雅致勻稱的,少。 能把打油詩寫得這么朗朗上口,有典有故,博古通今的,少。 能把《易經(jīng)》說得這么通俗易懂,隨手征引而毫不露怯的,簡直是少之又少??! 薛王孫的《推面圖》,一經(jīng)面世,立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領(lǐng)了相面界的至高頂點。 相面界堅稱,這是卜神邢和璞的真?zhèn)鳑]錯,是天書沒錯! 薛王孫:…… 薛王孫覺著場面易經(jīng)鋪開得夠大了,是時候拆穿這場大騙局了! ……至今薛王殿下都想不明白,他胡編亂造的書,怎么就成了他睡夢中感應(yīng)天人,得邢和璞親傳,無意識寫下的天書。 更不明白,作為作者,他故意埋下的那些伏筆、那些破綻,他一清二楚的知道他當(dāng)時這么寫有什么用意的東西,他怎么忽然就失去解釋權(quán)了。 而那些他隨手亂圖了湊字數(shù)的東西,怎么就忽然充滿深意了? 他的初衷明明是拆穿方士們的真面目,結(jié)局怎么就成為相面者的代言人了? 自恃聰明,釣魚辟謠,真是要不得呀。 故而,當(dāng)天子令薛王去巡按河?xùn)|,處置柳宅遇刺案,“順路替朕去看看,柳家?guī)讉€小娘子是不是有福之人”時,薛王是拒絕的。 “臣不通術(shù)數(shù),陛下還是另派他人吧。” 天子一笑,“就是不懂,才令卿去。知卿定不負朕的信賴,回來能一五一十的告訴朕,當(dāng)夜的‘火場逃生’是怎么回事那么多人說親眼所見,朕好奇得很?!?/br> 薛王:…… 薛王也好奇得很!等了這么多年,終于有“神仙”肯留下件能隨時盤查的實物了鄭夫人信誓旦旦有一件“天|衣”他要立刻去拆穿,哦不,查看! 于是仔細翻出了當(dāng)夜的案卷,提審了被俘獲的刺客,確認個中細節(jié)無誤后,薛王便迫不及待的來到蒲州柳宅。 第55章 東風(fēng)無力(二) 云秀覺著,鄭氏也太會藏東西了! 自除夕夜以來,云秀一直試圖將她的衣裳拿回來。但至今找了七八天了,幾乎將鄭氏房里邊邊角角都翻遍了,依舊沒弄明白鄭氏到底把她的衣裳放在哪里了怕是鄭氏覺著奇貨可居,放在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隱蔽之處。 云秀不能、也不愿意每天夜里都來鄭氏房里做賊,便想到底是該干脆放棄好,還是聽阿淇的主意,光明正大的現(xiàn)身索要。 若放棄,云秀卻不甘心一來畢竟消耗了許多材料和精力,二來,她厭惡鄭氏,偏不愿被鄭氏占去便宜。 這一日云秀閑來無事,便習(xí)慣性的隨手在鄭氏房頂?shù)钠??上開了個門,探身出去查看。 空間旁的都好,唯獨偵查功能敷衍得很。她至今沒做出能從空間里看到外間情形的潛鏡來,便只好效法梁上君子。躲在天花板上方,在平??彩畫上戳個小洞,來探查屋里的情形。 ……太丟份兒了,這也是云秀不想再繼續(xù)來找的緣由之一。 誰知今天她探頭一看,正撞見鄭氏站在書柜前,從打開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個箱子。 云秀:……傳說中的機關(guān)暗格居然真的存在! 屋子里沒有旁人似乎鄭氏進來時,就沒令人跟過來。她四面確認無人窺探,便摸出鑰匙打開箱子,從里面取出一件瑞光燦然的衣服。 正是云秀救云嵐時所用的那一件。 鄭氏竟將衣服取出來了? 云秀略一琢磨,心想,也別等鄭氏放回來后再拿了萬一鄭氏沒放回來,而是換了個更隱蔽的地方給藏起來了呢? 直接去拿吧。 薛王耐著性子等在正堂。身旁云嵐小姑娘仰著小腦袋,正認認真真打量著他。 薛王有些心虛。 為了看到最原汁原味的真相,他沒打招呼便突然登門拜訪。鄭氏欲去請柳承吉幾個弟弟們來拜見時,他又稱“不必大張旗鼓,今日只是來看天|衣”。這一番舉動,對宰相夫人而言,未免過于失禮了。 所幸他自幼就被人當(dāng)世外高人,世人都不大以世俗禮法規(guī)矩約束他。宰相夫人似乎并未惱他乖違。 可宰相的千金,顯然對他這個不速之客很是在意。 薛王實在不大擅長應(yīng)對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 尤其這個小姑娘,天庭飽滿而地閣方圓,眼瞳光潤而黑白分明,鼻梁端正而山根隆起,雙唇紅潤而方正豐厚擱在哪本相面書里,都是最最標(biāo)準(zhǔn)的富貴、長壽、萬事順心的長相。偏偏眉目中又帶一份好奇、跳脫,不似尋常富貴面相那么穩(wěn)重、老成,看著就很“童言無忌”。 而童言無忌,恰恰正是他這種假世外高人的克星。 “聽說你是被天女所救?”薛王到底還是開口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道,“……天女是什么樣的?” 薛王想了想,試探著,“……會飛?” “就這一件嗎?” “……先只說一件?!?/br> “……那就不是。她落下來時差點摔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