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但一個女孩子千里迢迢孤身一人跑出來,將名聲、安危悉數(shù)置之不理,未免太不愛惜自己。 他替她擔憂,她卻只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阿爹肯定氣壞了,但我賭他還想找我回去,不會為此就不認我了。只要我們能活著回去復命,我就向阿爹坦白我們倆的事。他若就此接納了你,自然皆大歡喜。” “可……他若不肯呢?” “那就要看你了。”少女認真凝視著他的眼睛,“魏州此行并不簡單誰想控制魏博,都必定先控制住趙國公主。魏博給朝廷上了那樣的奏表,可見公主祖孫已被人挾制住了。令狐寺卿此行想逆轉(zhuǎn)局勢,必定得有非常之舉……那便是你立功的時候。你若真能助令狐寺卿成就此行,他必定對你另眼相待。我阿爹再頑固,豈能不看他的臉面?”她說,“我會和你同榮共辱,你也要爭氣啊。” 那時少年是什么感受? 云開月明。 所有的疑慮、不安都消散殆盡。他只是想,無論前路多么兇險艱難,他都一定要平安將她帶回去,而后不顧一切娶她為妻。 第37章 蓬山此去(七) 他們順利來到魏州。 魏州全城戒嚴,到處都是巡邏的衛(wèi)兵,連街面上的商賈都不做買賣了。家家閉門鎖戶。 他們新到魏州,也受了不少盤查。所幸令狐晉在當?shù)匾灿械匚徊坏偷挠H信接應、打點,完全不必他親自露面應對順便她還庇護了韓娘。 落腳之后,令狐晉便在明面上的使者的掩護下,暗地試探魏州各股勢力的心思。韓娘則以商旅的身份,不知通過什么途徑,也在打探魏州的局勢。 魏州的局面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復雜。 有傳言說,如今掌控魏州、意圖自立為留后的魏斯元和趙國公主有私,當下的局面,說不準就是趙國公主的授意。故而魏州人心浮動,雖厭惡僭臣竊取權(quán)柄,但因拿不準是不是朝廷的意思,故而都不愿出首反抗。 而趙國公主府邸內(nèi)外全是魏斯元安排的守衛(wèi),任何人都不能隨意出入。里面的消息根本就傳遞不出來。 使者幾次要見趙國公主,都被魏斯元以公主病乏不能見客為由拒絕。 幾次針鋒相對后,終于能隔著簾子遠遠的見了一面但隔著簾子,連后面坐的是不是公主本人都拿不準。 判明局勢后,該如何應對似乎就很清楚了。 魏博的人心還是在朝廷這邊的,只因先前代表朝廷立場的趙國公主行事不謹,才使得魏博人對朝廷的意圖產(chǎn)生了疑惑。如今既然有天子的正使來到朝廷,自然就要重新申明朝廷的立場,免得jian臣繼續(xù)借趙國公主的名義擾亂人心。 至于趙國公主祖孫之外,還有誰能服眾前前任魏博節(jié)度使還有個弟弟,也就是趙國公主的小叔子,一向歸附朝堂,在魏博也很有資歷和威望。 身在敵營,容不得他們優(yōu)柔寡斷。 令狐晉雖心有疑慮,但依舊同意了正使的提議,開始協(xié)助他策動各方勢力。 少年不知道在此種狀況下,自己能做出什么讓令狐晉刮目相看的“非?!敝e。 而韓娘則主動站了出來,向令狐晉進言,“自公主下嫁魏博,魏博年年有使節(jié)入京,朝廷也年年有賞賜入魏博,卻從未聽人說公主有失德之舉。如今公主的話傳不出府邸,外人甚至不知公主的生死,卻出現(xiàn)了這種流言。究竟是何居心?何況公主畢竟還是天子欽封的公主,縱使行止真有不妥之處,也不能由亂臣將她幽閉于私邸,肆意污蔑詆毀。使君的謀劃固然英明,但以民女陋見,還是該先將公主從亂臣手中救出。如此既能顧全體面,也免得亂臣狗急跳墻,挾公主為人質(zhì)?!?/br> 她的想法正與令狐晉不謀而合。 令狐晉看著她,眼眸中似乎帶笑,若風過春水,瀲滟生波這位雍容俊朗的天潢貴胄生性寡言,以至于少年幾乎忘了,他的風流韻事如暮春時節(jié)鋪滿龍首渠的桃花瓣,隨水流遍了長安城的邊邊角角。 他說他已安排了私衛(wèi)相機闖入府中救出公主,可惜魏斯元防備太嚴密,目前還無法同公主取得聯(lián)絡。 而韓娘回答,“我去,我有辦法混進府里,找到公主?!?/br> 蛇行蛇道。 防備再嚴密的府邸,只要里面還住著人,就得從外面買吃買喝。 韓娘買通了給府里供應時蔬的商販,竟真的成功混了進去。 少年不明白令狐晉為什么會答應她深入虎xue進去倒是容易,可萬一她進去之后找不到公主呢?萬一她被人認出來呢? ……但令狐晉這邊也同樣驚心動魄。 魏斯元在節(jié)度使府中設宴宴請朝廷使節(jié),而令狐晉也收到了邀約。本該寫著化名的請?zhí)?,明明白白寫著令狐晉的本姓表字。 他來魏州的事暴露了。 令狐晉居然不慌不忙,欣然赴約。 少年隨令狐晉來到這場鴻門宴上,還沒入席就嗅到了血腥味筵席四面分明都是持戈帶甲的士兵,魏斯元錦衣下套著鐵甲,與席的魏州軍政要員不少人都坐立不安。 進門前,侍衛(wèi)居然還要收走他們的兵器。 少年沒經(jīng)歷過真正的修羅場,但想到韓娘前一日進入這府邸后便再無消息,胸中便怒火中燒他唯獨不能向這些人示弱。 令狐晉尚未說什么,他手中橫刀已“擦”的一聲出鞘,“天子翊衛(wèi),御前尚且佩刀。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來卸我的兵器?!” 無人料到少年敢在如此局面下說出這種話來,無措的去看魏斯元。 只令狐晉淡然微笑著,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魏斯元很快回過神來,皮笑rou不笑的迎上前來,假意呵斥了那侍衛(wèi)一句,便陰陽怪氣的說,“不是他不懂規(guī)矩,實在是不知道除了天子使臣,還有您這么個名滿天下的大人物也來到魏州?!?/br> 令狐晉一笑,“現(xiàn)在知道,也不晚?!?/br> 少年跟隨令狐晉入席,看令狐晉在敵軍之中談笑風生。 他對于“言外之意”一向都是愚鈍的,然而在極度的緊張和專注中,他竟聽懂了令狐晉言辭之中的鋒芒。 唇槍舌劍之下,宴會的氣氛步步緊繃。 令狐晉詢問,魏斯元向朝堂上那封奏章,又陳設重兵威懾天子使臣,究竟意欲何為。而魏斯元回答自己兵強馬壯,早已實際上據(jù)魏博而有之,朝廷何不順勢封賞,雙方各取所得。少年聽到此處,便隱約意識到局面不妙,握緊了手中橫刀。 果然下一刻,令狐晉便問,“若朝廷另有考量,不能‘順勢而為’呢?” 魏斯元捏著手指酒杯,眉眼如鷹隼般看著令狐晉,似笑非笑,“那就要看我麾下男兒答不答應了。” 滿坐寂然,人人駭懼如此作答,分明是朝廷不答應,他就要造反的意思。 可誰敢有異議,屏風后的刀斧手只怕立刻就要跳出來。 而作為朝廷使節(jié),令狐晉此刻不能不表態(tài)。 所有人都望向令狐晉,少年也看著他,等他開口。 令狐晉笑了。 這人生就好相貌,他一笑便冰消雪融,縱使誰都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笑,也忍不住會跟著他笑兩聲。 氣氛一時竟松懈下來。 而后令狐晉擱下了手中銀箸。 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都在等他開口說話。 但少年緊盯著令狐晉的眼睛,恍然從其中看到了什么。韓娘的聲音突然在腦中響了起來“此行想逆轉(zhuǎn)局勢,必定得有非常之舉”。 他在一瞬間就領悟了令狐晉的意思。 韓娘就在這府中,生死不明。就算韓娘還活著,能逃出去可若令狐晉此行若不能成事,他必定會死在這里。 這一日他一切言行舉止都有如神助,在領悟的瞬間他的身體已猛的上前一步,手中橫刀出鞘,電光石火般向著魏斯元斬去。 沒有砍中魏斯元畢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戰(zhàn)將,而他只是個花架子翊衛(wèi)新兵。 但這一斬也在意料之外,魏斯元慌亂的向后一仰,杯中酒撒了一地。他正要張口叫人,身后便有一把匕首穿胸刺出。那匕首刀尖一旋,魏斯元喉嚨里咔咔了兩聲,喉嚨里便涌出血沫,再發(fā)不出聲音了。 席間竟還有旁的刺客。 局面在一瞬間混亂起來。 魏斯元安排的帶甲侍衛(wèi)全涌上來但魏斯元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布置了一場鴻門宴,將朝廷的使臣和魏州軍政要員悉數(shù)請來,但這些人里和他戮力同心的沒幾個。若他殺了朝廷的使臣,在他的地盤上,這些人也許不敢說什么。但是現(xiàn)在被殺的是他,為了避免在亂兵之中受池魚之殃,這些只能紛紛想辦法控制局面,斥他為逆臣賊子,喝止他手下將兵“犯上作亂”的行徑。 只有寥寥幾個真想為他報仇的人,紅著眼向著少年和刺殺了魏斯元的人殺去。 少年逃命的本能比他的功夫強多了。 他下意識就向著令狐晉的方向鉆去同行的翊衛(wèi)們的功夫,他還是很清楚的。 令狐晉神色復雜的看了他一眼。 少年自己也恨懵……他真不是有意要連累令狐晉的,不過話說回來,這事本來就該令狐晉負責。 令狐晉依舊飲完了杯中酒不錯,少年殺人、而魏斯元被殺的時候,令狐晉在飲酒而后他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份圣旨,喝道,“天子有旨” 如扁舟般掙扎在洶涌亂流中的人,在一瞬間找到的主心骨,紛紛大喊,“天子有旨!”“天子有旨!”“天子有旨了,都住手!” 大唐天子的名號,縱然幾經(jīng)戰(zhàn)亂,常如被烏云遮蔽的白日,也依舊是不墜的白日。 盡管情緒洶涌,大部分士兵還是下意識停手聽旨。 只有寥寥數(shù)人還在催促,“天子政令在魏博就是廢紙一張!”“殺了他們替將軍報仇!” 但隨即就又傳來一聲,“都住手!” 是一聲威嚴的,略嫌蒼老的女聲。 少年循聲抬頭望去,便見一個儀態(tài)端莊的華服的老婦牽著一個懵懂稚童的手,自屏風后走出。老婦身后跟著個侍女打扮的美人,美人低眉順眼,卻掩蓋不住眸中神采,舉止風華。少年情不自禁的一喜是韓娘,她沒事。 在座的魏州官吏顯然都認得這一老一少,紛紛列排兩側(cè),躬身行禮,“公主殿下,小公子……” 是趙國公主和田氏的遺孤。 老婦沒有應答,只四顧,“是誰說天子政令在魏博是一張廢紙的!我田家三代敬奉王事,忠心耿耿。如今老身還在,幼主還在,是哪個亂臣賊子敢當魏博的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無人作答。 老婦牽著幼子,行至令狐晉的身前,令幼子跪下,詢問,“天子有何旨意?” 第38章 蓬山此去(八) 令狐晉當眾宣讀天子旨意犯上作亂者只魏斯元一人爾,魏州臣民仍是我臣民,凡歸順朝廷者一律不追問前情。天子聽聞外甥魏博節(jié)度使去世,悲痛不已,特命令狐晉代他前來吊唁,并撫恤節(jié)度使之老母幼子寡妻。又聞魏博節(jié)度使之子年幼不能統(tǒng)領一州,特冊立節(jié)度使之叔為留后,代為執(zhí)政,并賜輿服若干…… 一切塵埃落定。 收拾未遂的叛亂的余波,又花了幾日功夫。 少年跟著令狐晉出入于魏州權(quán)貴的門廳,親眼目睹他的威望和手段,崇敬之余又隱隱感到不甘。 而韓娘一直陪在趙國公主身邊。她性子并不像旁的大家閨秀那般柔婉賢淑,卻自有討人喜歡的地方。趙國公主對她幾乎無話不談,短短數(shù)日相處下來,就喜歡得恨不能認了她當干女兒。 這一日少年陪同令狐晉前來拜見趙國公主,恰遇到韓娘從趙國公主處出來。 三人正在門口相逢。 韓娘行禮離去之后,趙國公主請令狐晉進去。觀他神色,忽然便笑道,“你要是喜歡就納了她。這孩子聰明伶俐,倒不辱沒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