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看來她到長安來見十四郎的這種隨意門,是雙程票。 她不好意思的抬頭看十四郎,道,“你等著,我回去拿。” 十四郎忙阻攔道,“——你知道怎么回來嗎?” “嗯?” 十四郎道,“我看你好像很容易迷路的樣子。而且不知道你們修道人的‘等著’,是不是跟我們凡人一樣——在我們凡人這邊,讓人等著,是一會兒就回來的意思?!?/br> 云秀:…… “都一樣啦!” 十四郎又笑道,“那不知我們的一會兒和你們的一會兒是不是一樣長。不知上次碰面到現(xiàn)在,你那邊過去了多久,我這兒可是足足過了快兩個月呢?!?/br> 云秀:…… “我知錯了……可是我也有在找你啊,只不過一時沒找著罷了。誰叫你只告訴我排行的?長安城有多少十四郎,你知道嗎?” 十四郎又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愧疚,“……你一個個去問的啊?” “那,那倒沒有……可也很辛苦!”說著云秀自己先笑起來,又道,“怎么找到的,等我回來再和你說——總之一會兒我回去了,你就吹簫。吹完了若我還沒回來,那定準(zhǔn)就是又迷路了,你就不必再等我。若我回來了,那日后我們再想見面時,應(yīng)該就能隨時見了?!?/br> 云秀回到空間里,匆忙進(jìn)屋取出她先前為十四郎做的煙炮塞進(jìn)袖子里,便再度吸一口氣,端正了姿態(tài),去桃花樹下彈奏求凰琴。 上一次回來之后,她便猜測,通往長安的隨意門的開啟,是不是她在這邊彈奏求凰琴、十四郎在那邊吹奏引鳳蕭,琴簫和鳴引起的。 但她哪里能知道十四郎何時會再吹簫?便不能驗證。 這些日子她也獨自彈奏過求凰琴,想嘗試看看琴聲能不能獨立打開隨意門。結(jié)果當(dāng)然是一次也沒打開過??梢姽庥星龠€不行。 而這一次不同以往,她適才已叮囑過十四郎,讓他吹簫,眼下他們是在兩邊同時演奏的。 若隨意門打開了,那么她的猜測也就初步驗證為真了。若隨意門沒打開,就只好日后再對照比較,看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一曲終了,她緊張的看向桃花樹——六重花印沒開。 風(fēng)過颯颯,枝舞花亂。 …… 沒有動靜。 …… 依舊沒有動靜。 云秀胡亂撥弄了一下琴弦,忽就覺著有些泄氣。 她把袖子里的煙炮一顆、一顆的取出來。再看一眼桃花樹——還是沒有動靜。 她便將最后一枚煙炮遠(yuǎn)遠(yuǎn)的丟了出去。 煙炮落地后觸發(fā),響著風(fēng)哨,緩緩升上了渺渺遙遙的夜空。 云秀起身,正準(zhǔn)備放棄等待,回去睡覺的時候,忽覺出近處有銀色瑩光幾不可查的一明。 一瞬間,空中火鳳烈焰綻放。 云秀扭頭去看桃花樹,果然見樹上六重花印星塵般輝光閃耀。 她不由自主的已綻開笑容,回身胡亂將剩下的煙炮一裹,塞進(jìn)袖子里,便一頭闖進(jìn)六重花印中。 她明眸閃爍,噙著笑容,再度出現(xiàn)在桃花樹上。 十四郎正失落的垂著眸子。似有感應(yīng)的仰頭,見云秀果然回來了,一瞬間也歡呼雀躍起來。 他在樹下接著她,扶她落地站穩(wěn)。 云秀先歡喜復(fù)又埋怨,“你是不是吹了好長的曲子呀?” “嗯。”十四郎道,“就算這樣,也直到我吹完了你才回來。” 云秀:…… 云秀笑得直不起腰來。 “……下次你還是吹短一點兒的吧。” 她便拉他坐下,問道,“你就不問我,為什么可以憑空來去嗎?” 十四郎緩緩眨了眨眼睛,斟酌著道,“我想你們修道人,大概都有些秘不示人的神通,不喜歡旁人追問。” 云秀:……原來太體貼、太善解人意了,也會造成隔閡啊。 她便笑起來,“日后你有什么想問的,就直接問我嘛。我們都認(rèn)識了,都互通姓名了,都約定日后還要見面了不是?我若覺著不能告訴你,自然會直說,‘這是不傳之秘,不便告知’啊?!?/br> 又向他解釋,“其實不光你有引鳳簫,我也有一張琴,名為‘求凰’。上次見著你時,我正在那邊彈琴,忽瞧見面前出現(xiàn)了一扇門。推開門進(jìn)去,就到了你面前。這次彈琴時,就見那扇門又出現(xiàn)了?!彼阆蛩忉屗麄儍蓚€手上琴簫的來歷,又道,“我猜你的琴和我的簫,是一對兒仙器。你在這邊吹簫,我在那邊彈琴時,就能把兩個院子連起來?!?/br> 十四郎道,“可是我并沒有看到什么門啊?!?/br> 云秀便指著身后樹干上的六重花印,道,“這里,你能不能看到一個像花兒似的東西?” 十四郎仔細(xì)的盯了好一會兒,道,“……看見了會怎么樣?” 云秀先是訝異,隨即歡喜道,“那就是門!能看到,說明……”她一時也想不出來,這到底說明什么——畢竟這是專屬于她的空間的標(biāo)志,除她之外,目前還沒遇到過旁人能看見。但歡喜之情也是真的,她便強行鼓勵他,“說明你也有修仙資質(zhì)!” 十四郎眨了眨眼,道,“可惜我什么也沒看到……” 云秀:…… “那,那也沒關(guān)系。就算看不到,也不是說你就沒修仙資質(zhì)?!?/br> 十四郎想了想,只笑,卻不說話。 云秀覺出他并不想說這些,便有些失落。但人各有志。他不喜歡,不也沒規(guī)勸云秀不要修仙嗎? 但保險起見,還是又小心的問了一句,“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十四郎道,“……我沒修仙的資質(zhì),你也不嫌棄我對不對?” 云秀忙點頭,“不嫌棄,不嫌棄!我最喜歡和你玩了?!?/br> 十四郎便也彎了眼睛笑起來,道,“我也是!” 他們只彎了眼睛看著對方傻笑,還是云秀先想起來,趕緊從袖子里掏了煙炮出來,道,“我請你看鳳凰呀?!?/br> 她便將煙炮擱在地上,拿線香點了。 而后拽著十四郎趕緊躲進(jìn)亭子里去。 那煙炮便拖著悠揚的風(fēng)哨聲,高高的升起來了。十四郎先是驚訝,但見那火尾漸在空中拖出金紅色的火鳳,宛若直沖九霄般的昂揚而高貴的身形,漸漸便被迷住。那哨聲漸悄。萬籟俱寂的一瞬間,萬千火光盛大絢爛的爆裂開來,宛若涅槃鳳凰熾熱無匹的焰羽。爆裂聲春雷般震動了蒼穹,那火鳳也登峰造極的熾烈著。 然而熾烈之后,隨即便凋零殆盡了,只留空中五色祥云,久久不散。 這時,他嗅到了和云秀身上相似的梵香。更莊重濃烈些……可還是云秀身上的更好聞些。 他不由看向云秀。 云秀猶自仰望著蒼穹,她放了那么多枚煙炮,再沒有比這一枚更好看、好令人心神激蕩的了。 果然煙花是要兩個人一起看的。 她不由自主的把住十四郎的胳膊,眼眸如星辰般明亮快活的望向他,“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十四郎緩緩點了點頭,道,“好看?!?/br> 不知為什么,他忽然有些想哭。 ——那一年,他阿娘將引鳳簫交到他手上,道,“我就在這簫聲里。你若想阿姨時,便吹簫吧??汕f不要哭啊。縱然要哭,也千萬別讓人看見,會被笑話的?!彼臼琴t妃的侍女,從來不許他叫她阿娘。哪怕是私底下,哪怕她就要去世了,也只稱自己做阿姨。 他便哭著問,“可我怎么知道阿姨聽見了沒有?” 她便說,“嗯,那我們就約定吧。等你的簫聲引來了鳳凰,便是阿姨覺著你已經(jīng)長大了,能安心的離開了,所以化作鳳凰來同你道別。” 最初的時候他想,他一輩子都不要見著鳳凰,要讓阿娘永遠(yuǎn)在他身邊。 可是后來他聽人說,逝者徘徊不去,便要化成孤魂野鬼,不得超脫。他便又努力的吹簫,想要引來鳳凰。 再后來,他終于明白,這世上大約沒有鳳凰??v然有,他阿娘到死也只是個侍女,憑她的身份,也化不成鳳凰。他也總算明白了她阿娘何以臨去世了也不叮嚀他上進(jìn),反而只叫他吹簫。 ……但他今日確實見著鳳凰了。 他想,他阿娘總算安心的離開了。是不是說,他已經(jīng)長大了? 他便看著云秀,笑道,“真好看……”而后彎了眉眼,調(diào)皮道,“只是這么大的動靜,恐怕很快就要引來護(hù)院的家丁了?!?/br> 云秀眨了眨眼睛,嗷的慘叫了一聲,“那我得走了!”然而跑了兩步忙又回過頭來,問道,“你不會被抓住吧?” 十四郎笑道,“不會。”忙又問,“我們下一次什么時候見面?” 云秀道,“下個月初一吧,也是這個時候……記得要躲著人,我可不想被當(dāng)竊賊抓起來呀?!?/br> 十四郎笑道,“好。” 第23章 莊生曉夢(一) 第二日一早,用過早飯后,云秀和裴氏正清點行李,準(zhǔn)備去幾個叔叔嬸嬸家辭行,便聽人來報,“外頭來了個女冠子,自稱是華陽真人,說是來接秀娘子出家的。她帶了鄭國夫人的薦書和名刺?!?/br> 裴氏一愣,忙接過書信來看,果然蓋著鄭國夫人的印章。 雖說華陽真人昨日確實打過招呼了——但誰會想到她一大早就到了? 但人家是出家人,出家人可不就是飄然而至、飄然而去的嗎?你也不能用俗世的規(guī)矩約束她。 裴氏只能嘆道,“真是……”便無奈的笑著,帶了云秀去迎接。 云秀心中雀躍,腳步便極輕快。 跟隨裴氏來到庭院,見前面果然有個身披鶴氅,頭戴蓮冠的女道正背身站立著,那背影看著俠風(fēng)道骨,氣質(zhì)清華高標(biāo)——果然要得到她二姨的極力推薦,首先模樣氣質(zhì)上就得過關(guān)。 她忙上前去拜見。 華陽真人隨口應(yīng)了一聲,卻沒急著回頭,依舊抬目遠(yuǎn)望。云秀也跟著望過去,便見云中一行雁字。 待那雁字飛遠(yuǎn)了,她才回過頭來,溫和的同裴氏互相致禮,道,“勞您久等?!?/br> 并不是很年輕美貌的女冠子,得有四十容許了。然而模樣卻同氣質(zhì)十分貼合,都是一味的品淡如菊,從容悠遠(yuǎn)。 裴氏見此人容止,心下已有些敬意,忙道,“哪里?!?/br> 華陽真人又對裴氏一點頭,便仔細(xì)打量起云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