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氣氛一時間頗為緊張。 第20章 四下里寂靜無語,只聞得沙沙落筆聲。在座的雖非個個都擅丹青,但世族貴女自幼歷經(jīng)熏陶,總有幾樣拿得出手的。 楚珊也并非不能,只是自忖技藝粗糙,若要脫穎而出,還是得楚瑜出面才可。 此時她正緊緊跟在楚瑜身側(cè),門神一般守衛(wèi)著她,魏府那兩個丫頭想窺探半分都不得。 鼎爐中的香燃了還不到一半,楚瑜已經(jīng)大功告成,迅速停筆住墨,將畫軸卷成一團。 旁人雖然吃驚,卻還是聚精會神忙自己的事,唯獨魏姝本就資質(zhì)泛泛,心更不在此處,忍不住望向楚瑜,“你真的畫完了?” 楚瑜點點頭,“真的?!?/br> “讓我瞧瞧?!蔽烘斐鲅┌准毮鄣氖滞?。 孰料此舉遭到楚瑜拒絕,“不行?!?/br> 魏姝登時眉立,她是這府里的小主人,誰敢違抗她的。正要命侍兒奪來,楚珊卻輕輕一攔,笑道:“為表公允,還是等姊妹們都做完再說,魏小姐何必著急?” 魏姝當(dāng)然聽得出她話里的冷嘲熱諷,嗤聲道:“你怕我搶了她的畫?” “不然,我只怕舍妹的畫太好,魏姑娘見了一時妒火中燒,發(fā)恨將其毀去就不美了?!背簹舛ㄉ耖e笑道。 她本是公侯家的小姐,一舉一動莫不端莊得體,立時就將氣質(zhì)輕浮的魏姝比下去了。 魏姝雖然惱怒,無如楚珊這話恰說中她的心思,一時也辯駁不得,只得冷笑道:“最好真如你所說,別貽笑大方便好。” 她氣咻咻的埋頭下去,繼續(xù)自己那幅湊數(shù)的畫。 須臾線香已經(jīng)燃盡,眾人各自停手,將宣紙聚集一處,細細評頭論足。 陸續(xù)看了幾副,皆不過平平,唯獨看至蕭寶寧的畫作時,眾人皆眼前一亮。原來繪畫和作詩一般費勁,輕易難有好點子,貴女們見秋日菊花盛放,便多取眼前之景融入畫中,雖然逼真,多了卻覺膩味。 蕭寶寧所繪的,則是一副盛夏牡丹圖,蜂圍蝶陣,妖姿艷烈,讓人一見便忍不住鼓掌稱好。怪道她直至香將燃盡方才停筆,這樣細膩的工筆,本非一時半刻所能完成。 魏姝笑道:“妙哉,妙哉!今日魁首非蕭jiejie莫屬?!?/br> 蕭寶寧凝眸淺笑,“話別說得太滿,還有一位沒看過呢?!?/br> 魏姝這才想起楚瑜那幅一揮而就的草畫,繪畫不比作詩,詩可以出口成章,但花鳥蟲魚非得細細雕琢不可。 魏姝雖然諒著再無人勝過蕭寶寧,但秉著東道主的公允之心,還是敷衍的用筆桿將畫布挑開,楚瑜那副畫作盈然而現(xiàn)。 眾人好奇地湊過來,一見之下,不禁都愣住了。原來那畫布上除了黑白二色,并無其他色彩,連筆法亦稱不上細致,只是簡潔明快的勾勒出幾塊松石,一株墨蘭,矗立在廣大浩渺的天底下,無端的給人以震撼。 眾人愕然無聲,實在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這副畫作初看似乎平平,但細觀之下,似乎越看越覺韻味,使人恍然如處幽谷,倍生寧靜致遠之感。 論筆法自然是蕭寶寧略佳,但若論意趣,還是楚瑜更勝一籌。不約而同的,貴女們心中皆這般想。 “你們覺得此畫如何?”魏姝臉色難看的問道。 一位小姐正要答話,魏姝迅速地瞥了她一眼,里頭濃重的警告意味迫使那女孩子垂下頭去。 魏姝這才整理好心情,重新面向眾人笑道:“這樣粗糙的畫也配拿來獻丑,我以為不如公主遠矣?!?/br> 她高傲的向楚家兩姊妹抬了抬下頜,“這畫即便拿出去賣,想必也賣不出多少銀子,你們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楚珊本是好脾氣,禁不住她這樣咄咄逼人,眼中不禁燃起了怒火。她冷笑道:“你又懂得什么叫好畫?不看看你自己的,跟貓爪子爬似的,倒好意思取笑別人?照我說,還是得找更公允公道的人來,否則如何能叫人心服口服?” 楚瑜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jiejie……” 但楚珊正在氣頭上,壓根不聽她的勸告。 魏姝也被她這話激怒了,待要頂她兩句,悄悄放眼四周,卻見眾人臉上似有附和之色,她不免心驚,一時反倒說不出話來。 沉默至今的蕭寶寧忽然開口了,“讓衛(wèi)尉大人過來評判吧,他最擅長鑒賞名畫,孰優(yōu)孰劣,一見之下便知分曉?!?/br> “朱大人?可他是……”魏姝不由張口結(jié)舌。 “不會的,本宮相信朱大人為人公正,定不會偏私。”蕭寶寧微笑道,似有如無的看了楚瑜一眼。 楚瑜心里暗暗泛起嘀咕,朱墨這俗人哪懂得什么叫好畫?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看得出來,沒準(zhǔn)為了印證蕭寶寧那句公正,而故意撇清自己,卻去奉承蕭寶寧呢! 楚瑜對自己所作本就信心十足,她自信自己與蕭寶寧平分秋色,甚至棋高一著,她在意的本也不是結(jié)果,只要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墒嵌喑鲋炷@個變數(shù),楚瑜反倒惴惴難安,萬一被朱墨當(dāng)著眾人的面貶低嘲諷,她真的會被氣得吐血。 百感交集中,一襲玉色長衫的朱墨很快就被請了來。 楚瑜不十分看重男人的皮相,直到看清眾女眼里的憧憬仰慕,她才知曉朱墨這張臉的殺傷力有多大。 連向來跋扈張揚的魏姝都收斂了幾分,寧靜乖巧得像只兔子般。 朱墨施施然從人從中經(jīng)過,先瞥了眼石桌旁的楚瑜,見楚瑜賭氣不肯看他,這才好整以暇地收回視線,向蕭寶寧施禮道:“公主為何事叫微臣過來?” “不為別的,只要請大人看看這兩幅畫作,到底孰者更佳?”蕭寶寧還是那副淺淡笑意,她親自引朱墨到石桌旁。 兩幅畫均已工工整整的攤開。 朱墨在宮中見識過蕭寶寧的不少畫作,自然認得公主的筆法,他迅速從牡丹圖上瞥過,繼而停駐在另一幅上。 畫是好畫,可誰的膽子這般大,倒和四公主杠上了? 自朱墨進了院子,楚瑜便羞慚難言,努力縮肩抱臂,企圖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她隱沒在石桌旁,簡直像一只無地自容的小鼴鼠。 朱墨只消望她一眼,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第21章 朱墨裝模做樣地瞅著那兩幅畫看了半日,久久不言,等得眾人的心都被提起,最終還是魏姝耐不住性子,率先問道:“朱大人,你以為如何?” “公主畫工精湛,非十年功底不能成之。這牡丹圖栩栩如生,如見其形,如聞其香,的確是難得的佳作?!敝炷掏陶f道。 魏姝登時目露喜色,連蕭寶寧亦矜持地揚起唇角。 楚瑜的心情則瞬間低落下去,她恨恨想到:這該死的,眼饞公主身份尊貴就奉承個沒完,等會兒一定得把自己踩到谷底了。 她恨不得立刻將朱十三的嘴縫上才好。 “不過——”誰知朱墨話鋒一轉(zhuǎn),“公主技藝雖精,卻流于工巧,失之意旨。須知琴棋書畫皆是一樣的道理,貴乎返璞歸真,若一味執(zhí)著炫技,反倒會陷入桎梏,停滯不前?!?/br> 他的話雖不十分嚴(yán)厲,蕭寶寧的臉孔卻已經(jīng)微白,勉強笑道:“大人指點的是,是我一時糊涂了?!?/br> 至于剩下的那幅,朱墨并未太多置評,只微笑看著魏姝,“孰勝孰負,魏姑娘應(yīng)該很明了了吧?” 魏姝雖仍有不服,見眾女皆以一副崇拜的眼光看著朱墨,她若再提出異議,只怕會被群起而攻之,只得無奈屈服,“大人所言極是,終究是尊夫人才思敏捷,她才是此番的魁首?!?/br> 別人的正頭相公都來了,魏姝也不好意思不稱楚瑜一聲夫人。 眾人心里明白得很,衛(wèi)尉大人這還是顧著四公主的臉面,言語之間才點到即止,不然認真比較起來,更有蕭魏二人受的——不過傻子都看得出來,朱墨還是站在他家娘子那邊。 楚瑜心里甜絲絲的,跟在炎夏喝了杯冰鎮(zhèn)過的雪梨汁般,既涼爽又舒適,她不得不承認,朱墨也有他得人心的一面,至少在外人面前,他還是愿意護著自己,幫著自己。 當(dāng)然,這也證明朱墨眼光不錯——他的確很懂得鑒賞畫藝。 魏姝興致勃勃的舉辦了一場丹青會,結(jié)果卻是掃興收場,別提心里有多懊惱,她無精打采的吩咐仆婢將剩下的顏料墨筆收拾干凈,順便斥責(zé)她們兩句,以此宣泄自己的不快。 楚珊笑吟吟的走到楚瑜身邊來,“六meimei,這回多虧你幫忙,否則她也太猖狂了!”她朝魏姝那頭努了努嘴。 楚瑜壓根沒將這種小雜魚放在眼里,她忙著在人堆里搜索朱墨的身形——那人并未流連,任務(wù)已成,便優(yōu)哉游哉的離去了。 楚瑜顧不上跟楚珊敘話,胡亂編了個由頭,便離了這群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往園中荷池邊來。 幸好朱墨還逡巡未去,楚瑜眼尖,一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便立刻上前,小聲感謝道:“適才多謝大人秉公執(zhí)言,才未使妾身蒙羞?!?/br> 她這個人一向恩怨分明,誰幫了她,她道一聲謝也是應(yīng)該的。不過四下里人來人往,這一聲郎君她無論如何叫不出口。 朱墨的目光從湖中殘荷移到她身上,輕輕笑道:“你怎知我公正,卻不是故意幫著你呢?” 楚瑜忽然覺得有些狼狽,心底更加懷疑:不至于吧? “開玩笑的,你的確心思奇巧,更在四公主之上,我判你勝亦是實至名歸?!敝炷鞍刖溥€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后面就促狹的湊近來,“不過,縱使你技不如人,我也會替你說話,誰讓你是我娘子呢?” 這話說不清是羞辱還是示愛,楚瑜只覺得腮下熱辣辣的,用不著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一定紅徹耳根。 錢氏的招呼將她從窘?jīng)r里解救出來,她不由分說抓住楚瑜的胳膊,“她們說要打葉子牌,結(jié)果俞家太太有事先走了,你來湊個角兒?!?/br> 楚瑜口里敷衍著她,抬頭望時,朱墨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 北園的四角亭內(nèi),魏姝頂著一張發(fā)面團似的白臉,死氣沉沉的同蕭寶寧對坐著。她忿然道:“楚瑜算個什么東西,就她那狗扒似的三撇兩劃,只好拿來唬傻子罷嘞,我用腳指頭都畫得比她好,衛(wèi)尉大人倒還一心一意護著她!” 好好的賞花宴,結(jié)果害她顏面盡失,那群貴女們背地里指不定怎樣恥笑她,就算當(dāng)面不敢表露什么,魏姝也難以忍受這等閑氣,索性躲到?jīng)鐾怼?/br> “她是朱大人的妻子,朱大人幫她也是應(yīng)該的。”蕭寶寧輕輕嘆道。 一說這個魏姝就來氣,嘴里更是跟吃了槍藥一般,“我可瞧不出她有什么好的,毛丫頭片子,風(fēng)一吹就能倒,遍身的酸文腐氣,衛(wèi)尉大人娶她還不如娶個老學(xué)究呢!” 魏姝從前對于朱墨的風(fēng)姿亦十分傾慕,不過也只敢暗里肖想罷了,她家里絕不會允許她嫁給此人,何況她還早早的定了親。不過魏姝深知蕭寶寧對于朱墨的一腔情意,原盼著她能求個好結(jié)果,結(jié)果反被楚瑜那蹄子占了先去,即使蕭寶寧不怎么著,魏姝也大為不平。 她忍不住對著蕭寶寧扼腕而嘆,“朱夫人的位置本該是你的才對,再怎么想,也不該輪到她呀!” 蕭寶寧沒有說話,看起來平靜無波的身形下方,指甲卻已連同手絹緊緊掐進rou里。 她越是木然,魏姝越為這位好友感到義憤填膺,本該屬于她的一切,卻頃刻間被人全部奪走,換做是她,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仗著一腔意氣,魏姝憤怒起身,“不行,我定得教訓(xùn)她一番才好,不然她也太得意了!” 魏姝提著裙子氣沖沖離去,蕭寶寧則依然端坐在亭中,只是在她那張清秀婉約的俊臉上,漸漸浮露出一絲微笑來。 第22章 楚瑜借口不擅打葉子牌,婉言謝絕了錢氏的邀請,一轉(zhuǎn)頭,就看到魏姝盈盈向這邊過來,臉上帶著十分得體的淺笑。 “魏姑娘?!背B(tài)度冷淡同她招呼。 魏姝卻比她想象中要親切,將侍女捧著的一盞甜酒接過,舉杯致意道:“還未恭賀夫人奪魁之喜?!?/br>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楚瑜心頭驀地掠過這句話。她忖度著,眾目睽睽之下,魏姝應(yīng)該不敢在酒里作何手腳,她若不應(yīng),反倒彼此下不來臺,于是虛虛抬袖,準(zhǔn)備滿飲此杯。 魏姝故意將酒盞往前一送,腳步卻趔趄了一下,細瓷杯盞傾然而落,眼看就要撞到楚瑜懷里。 說時遲,那時快,楚瑜還未反應(yīng)過來,身后便有一人猛地攬住她肩膀,用力將她往后一拽,僅僅一線之隔,她總算保住了自己那條珍貴的雪綢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