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飯,我只想攢些銀子,以后配個看得入眼的小廝便好了,你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成?”小翠打了個呵欠,懶懶的攤開身子,重新酣睡過去。 玲瓏鄙夷的瞥了眼她豐澤的身軀,像她這樣的丑人,配個小廝都算高抬了,自己又怎能和此人相提并論?她千辛萬苦離開尚書府,就是為給自己尋一條更好的出路,但是這半年來,朱墨對她不聞不問不說,如今府里更是來了一尊母老虎,她能咽的下這口氣才怪呢。 第16章 楚瑜在床上躺了多久,也就享受了多久。在家中時她很怕生病,為避免過上病氣,每當(dāng)她露出一點類似風(fēng)寒的癥狀,何氏就嚴(yán)命她拘在屋里,不許和眾姊妹接觸,一應(yīng)的活動自然也不得參與。 但現(xiàn)在的她卻求之不得,因為正好有了不用出門的借口。雖然一樣的要喝些苦藥,但朱墨總會在服藥之后變戲法般的掏出一碟蜜餞來,作為她乖乖聽話的報酬。比起任她予取予求,這種有代價的成果反而更有滋味。 她發(fā)覺朱墨實在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腹內(nèi)仿佛有無限的新鮮趣談,真不知他待在京城是如何知道天下事的,簡直和生了千里眼一般。 楚瑜自小長在閨中,只恨生為弱質(zhì)女子,不能和男子一般游蕩江湖,遍歷山水。既然朱墨自愿充當(dāng)她的眼睛和耳朵,楚瑜也就欣然聽他說各色各樣的奇異故事與自己聽,每晚非如此不能入睡——有這樁需求,楚瑜更不好意思趕他出房門了。 再厲害的病也總有痊愈的時候,何況只是點小小風(fēng)寒,挨過了十日,楚瑜自覺是時候下床了。 第一件事當(dāng)然是看看自己的氣色。 盼春遞了面紫銅花紋的小鏡給她,一面望著鏡中的模樣笑道:“休養(yǎng)這些時日,小姐您越發(fā)飄逸了?!?/br> 什么飄逸,分明是清瘦。楚瑜不悅的捏了捏臉頰,一嘟嚕rou都掀不起來,這都是餓的——朱墨病中只準(zhǔn)廚房送清粥小菜,一點兒rou腥都不見,可想而知她泰半時間都餓著肚子。 為了寶貴的腸胃著想,楚瑜也不能病得太長。 她下床洗漱之后,就見南嬤嬤如常過來回稟府中事務(wù)。楚瑜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除了點頭基本不說一句話,反正南嬤嬤一概料理妥當(dāng),她這個掛名夫人當(dāng)?shù)檬謿g實。 南嬤嬤稟報完后,卻并未像往常那樣迅速離去,而是躊躇道:“還有一樣,老奴不知該不該說?!?/br> 真不想說,就不會這樣試探了。楚瑜抬眸示意她說下去。 南嬤嬤得了準(zhǔn)許,方才大膽開口道:“玲瓏姑娘病了。”她看了看楚瑜的面色,又道:“似乎是因為夫人的緣故?!?/br> 原來玲瓏這丫頭鐵心為主,想著楚瑜不慎落水一定是沖撞了邪祟,遂夜夜乘著風(fēng)露在院中天井里祝禱,一來二去,楚瑜的病雖然痊愈,她自己卻累趴下了。 盼春望秋二人聽了,臉色俱變得十分古怪,倒沒聽過誰家的仆人這樣赤忱,何況楚瑜與她非親非故,只是一個進府未久的主母,用得著效忠成這樣么? 楚瑜亦輕輕笑起來,“她倒忠心?!?/br> 南嬤嬤推心置腹的道:“誰說不是呢,這丫頭也忒傻,說情愿是自己生病,也好過看著夫人受苦,小菊她們怎勸也不肯聽呢!”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楚瑜面上,似乎等待她的反應(yīng)。 楚瑜騎虎難下,只得頷首道:“勞嬤嬤告知,我會看著辦的?!?/br> 至于如何辦理,卻并未給她一個明確的說法。 待南嬤嬤輕手輕腳離去后,盼春望秋便團團簇?fù)砩蟻?,“小姐,那狐貍精肯定是故意賣弄好心、裝可憐呢,您可不能上了她的當(dāng)!” 楚瑜雖于世事上不甚洞悉,但也不可能這點道理都看不明白??赡蠇邒咛匾飧嬷耸?,就是在提醒她,玲瓏是為她病的,她若不給個說法,恐怕難以安撫府中人心。 楚瑜將一枚珠花簪到鬢上,面無表情的道:“望秋,你去把前日為我看病的趙大夫請來,盼春,你隨我去玲瓏的住處。” 既是為她病的,她當(dāng)然得探視一番,更要知道這丫頭的訴求是什么。 玲瓏和小菊住的屋子在下人房里亦算得好的,光明敞亮,又通風(fēng),按說最適宜養(yǎng)病??墒钱?dāng)楚瑜等人進去時,見到的卻是玲瓏一臉菜色躺在床上,有氣無力,見她們來,忙咳嗽了幾聲。 不約而同的,楚瑜和盼春皆認(rèn)為這病是裝出來的樣子:一點風(fēng)寒不至于如此,這丫頭看起來簡直就快死了。 玲瓏掙扎著想要起身,“勞動夫人大駕,婢子愧不敢當(dāng)……” 楚瑜一個眼色,盼春忙上前按著她,“你有病,就別勉強了?!?/br> 玲瓏感激的望著她,可惜并未在對方臉上得到應(yīng)有的回應(yīng)——盼春勉為其難攙扶著她,實在懶得敷衍微笑。 玲瓏亦不介懷,依舊感激涕零面向這一對主仆。 楚瑜不動聲色打量著她,見她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雖在病中,亦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韻致。 楚瑜心頭莫名煩躁,半晌才整理好思路,佯嗔道:“你這丫頭忒傻,自己的身子不知道愛惜,若非南嬤嬤特意告知,我還未必知道,豈不耽擱了診??!” 玲瓏哽咽流涕,“只要夫人您平安無恙,婢子縱然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玲瓏不過賤軀一副,怎比夫人您千金貴體,縱然一命換一命,婢子也覺得值了!” 表演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楚瑜忖度著,她莫名其妙來這么一出,不外乎求名或者求利,名她如今已有了,若還不知足,多半是利字頭上還差點,因道:“難為你一番辛苦,我自然也不能虧待你,盼春,等會兒你將妝臺上那副頭面取來,正好給玲瓏姑娘做添妝?!?/br> 反正是朱墨的銀子,楚瑜花起來并不心疼。她按了按玲瓏的手背,溫言道:“你是林尚書府中出來的,讓你留在這里是委屈了你,若有看得上的人家,只管告訴我,我定會讓老爺給你尋一門好親事?!?/br> 她故意這么說,就是為了試上一試,玲瓏一聽果然急了,忙忙掀開被褥,匍匐在地道:“夫人,婢子不愿離開您,也不要什么財物,只求終身服侍您和老爺,婢子便覺得心滿意足了?!?/br> 她仰起一張清麗面孔,眼圈微紅,眼角含淚,看得人我見猶憐。 楚瑜心中默默念叨:果然來了。她抬手笑道:“這可奇了,哪有人甘心一輩子為奴為婢的,還是你志不在此,其實另有所圖?” 她緊緊盯著眼前這副嬌媚面相,意思要迫她說出真話來。 第17章 玲瓏含著兩泡眼淚,仿佛楚瑜說的全是誅心之語,而她則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幾乎泣不能聲,“夫人為何會這么想?婢子對您的忠心天地可鑒……” 她下意識里想做點什么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惜還沒來得及以頭搶地,就被盼春眼疾手快拉住了。 楚瑜陪她演這場戲,實在已很不耐煩,她本就不是耐心充足的人,這個玲瓏偏扭扭捏捏,裝腔作勢,楚瑜不悅地道:“你不把心里話說出來,我如何能知道?” 玲瓏見她耐性漸失,唯恐把好事攪黃了,怯怯的低了頭,細(xì)聲細(xì)氣道:“婢子哪敢有所求呢?即便想尋個依靠,也只在老爺和夫人身上罷了,名分是一概不敢肖想的……” 說不敢想,其實就是變著法兒的討個名分。楚瑜本就對她疑竇頗多,聽了這番話,無疑佐證了之前的猜想:這丫頭是真的心比天高。 她敢大膽向自己討封,究竟是她癡心妄想,還是早就與朱墨暗通款曲,只礙于自己這正妻的身份?楚瑜心里都燒起來了,朱墨這些日子對她呵護備至,若暗地里還和這丫頭勾勾搭搭,無疑是在楚瑜寶貴的自尊心上重重踩了一腳。 呸!她對朱墨也只比之前多了一點點喜歡,還談不上情意不情意的,何苦因為一個奴婢自亂陣腳? 楚瑜暗罵自己沉不住氣,取茶潤了潤喉嚨方問道:“你為何不直接問老爺,卻來找我呢?” 玲瓏低聲下氣的道:“大人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理會這種閑事?玲瓏不得已,只好斗膽求夫人賞個恩典,好全了奴婢一樁心愿?!?/br> 她終于說出真實目的了。 楚瑜靜靜的考慮了一會,睨著她道:“你果然不計較名分?即便只是個通房,你也愿意么?” 還真只是個通房呀?玲瓏一陣驚訝,見楚瑜死死盯著她,忙低下頭道:“婢子不敢計較,只求夫人施以援手。” 她心里暗暗氣苦,要是連個姨娘的名分也掙不到,那可真是落人笑柄了。這位夫人看著善良溫厚,怎么說出的話卻句句鬧心呢? 正欲施展手段讓楚瑜盡力幫她,楚瑜卻已然起身,淡淡說道:“你好好養(yǎng)著吧,等會兒趙大夫會過來,讓他給你好好瞧瞧,別落下什么病根?!?/br> 不過一愣神的功夫,楚瑜已腳步蹭蹬的離去了。 她心里著實有氣,一半是惱恨玲瓏的鬼心眼,另一半則是針對朱墨的——他要是生得丑一點,笨一點,也就沒這么多事了。 其實她本不用這么生氣的,每常聽那些丫頭婆子們私底下說起,誰家的爺們不偷腥,就連她大伯父,那冠冕堂皇的君子人也還在外頭和幾個花娘交好呢,何況朱墨的名聲還很不好聽,何況玲瓏還是他自家府里的丫頭。 不過,兩人果真如她猜想的那般么?楚瑜愈想愈是心亂,她覺得這場氣生得好沒來由。 可她偏偏就是要生氣。 朱墨華燈初上時方回,得知楚瑜晚膳也沒吃,便立刻進房來看她,問她為何不肯吃飯。 楚瑜面對著墻壁,用被子團團裹著自己,悶聲悶氣說道:“病才好,沒什么胃口?!?/br> 幸好七月里天已漸漸涼下來,她這般作態(tài)也不算太熱。 朱墨也不說話,只默默坐著,楚瑜還以為他走了,誰知沒過多久,就聽見一陣細(xì)細(xì)的咀嚼聲,繼而是一股rou糜混雜著蔥油的咸香。 她險險咽了口唾沫,忙轉(zhuǎn)過身來,只見朱墨手里捏著一個黃油紙包,里頭是碩大渾圓的水晶包子。這樣大的包子,一袋統(tǒng)共只裝得兩三個,而朱墨手里捏著的那個已被他消滅大半了。 這人可真會吃獨食。 楚瑜恨恨瞪著他,劈手就將他手里的紙包搶過來,一邊吃一邊看著他,以防戰(zhàn)利品被他搶奪回去。 朱墨并沒有和她爭搶的意思,只微笑道:“你不是不餓么?” 楚瑜原本滿腦子賭氣的念頭,的確不怎么餓,哪知朱墨如斯狡猾,專程買了玉林記的鴨rou包子回來,她就算要生氣,也得先填補肚子再說。 遇上喜歡的東西,這點東西哪能解饞,楚瑜眼巴巴的望著他,似乎還嫌不夠似的。 朱墨將半個包子往前挪了挪。 楚瑜望著那沾了jian人饞唾的物事,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屈服于自己的貪念,將半個包子也納入腹中。 楚瑜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又喝了點普洱茶清清喉嚨,這才正色看著朱墨,“你知不知道玲瓏病了?” 一碼歸一碼,她吃了朱墨的東西,并不代表就要對此人一臉諂媚,何況她心里還窩著一團火呢。 朱墨點點頭,“知道啊,南嬤嬤已經(jīng)和我說了?!?/br> 這婆子也是個多嘴的,一個丫頭的病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楚瑜暗忖,依舊望著他道:“你不想去看看她嗎?” “你今兒是怎么了,為何對她這樣關(guān)心?”朱墨笑道,伸手撫上她的鬢發(fā)。 這幾日他一有機會就動手動腳,楚瑜有時候制止,有時候卻懶得理會,任由他去。 此刻她卻忍耐不了,忿然將那只爪子撥落,索性爽直的道:“玲瓏想求我給她一個名分,你是怎么想的?” 朱墨半是訝異的看著她,“她找你說了?她想要什么,通房,還是姨娘?” 瞧瞧,多么淡定,果然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楚瑜越發(fā)氣不打一處來,梗著脖子道:“那還不得看您的意思么?” 反正朱墨許她三年之后和離,大不了三年以內(nèi),日日看著一個寵妾在她面前夸耀示威就夠了。楚瑜憤憤不平想著。 朱墨見她臉黑得能滴出水來,反而露出一副輕松笑意,“要我說卻不必,丫頭的月錢可比姨娘少多了,何不省著點銀子花呢?” 楚瑜心里莫名寬了寬,故意頂嘴道:“大人幾時變得這樣摳門了?姨娘的月例要得多少,每個月省吃儉用,總不止這二兩銀子。” “我是怕委屈我自己,每日光朝政就夠累人的了,若家中的夫人因為些雞毛蒜皮小事天天使性子,我還不如孤家寡人的好?!敝炷α诵?。 楚瑜只聽到編排她的那一句,抗辯道:“我才沒有——” 話音未落,朱墨就猛地湊過來,在她唇邊呲溜舔舐了一下。 這登徒浪子!楚瑜險些又是一個巴掌甩過去,卻見他道:“你嘴上還沾著包子油呢?!?/br> 楚瑜信以為真,忙往唇上抹去。 誰知朱墨又道:“現(xiàn)在當(dāng)然沒有了。” 楚瑜無從辨別真假,只能無語的看著他。她發(fā)覺此人可真是詭計多端,在自己面前固然也是“壞”的,卻和她想象中的壞不太一致:他除了占便宜,似乎就沒有第二樣事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