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這話可說得實在讓人不敢接。宮里的娘娘們有些日子其實過得也真不怎么樣,可是這話你敢說出來的?你敢說皇上的妻妾過得不如你?難不成你比娘娘還尊貴,你丈夫比皇上還厲害? 知雨心里又把朱內監(jiān)罵了一頓,忍氣道:“大監(jiān)這話,我們大奶奶可不敢當,誰能跟宮里娘娘們相比呢?能進宮伺候皇上,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br> 朱內監(jiān)嘿嘿笑了兩聲道:“姑娘說的是。說起來,誰要是被宮里頭貴人看上,那真是福氣。” 知雨聽得有些莫名其妙,暗想自家大奶奶都是嫁了人的,怎么也不可能被什么“貴人”看中,這姓朱的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許碧卻聽出點不對勁來,果然朱內監(jiān)接著就道:“說起來,宮里頭兩位皇子也都大了,先帝在他們這個年紀,已經在挑伴讀了?!?/br> 所謂伴讀,其實就是陪玩耍陪讀書的小伙伴。先帝是嫡出皇子,生下來就被立為太子,他的母后為替他拉攏勢力,兩歲的時候就開始給他挑選各臣子家年紀相仿的孩子入宮陪他玩耍,稱為伴讀。 其實兩歲的孩子,有什么可讀的,不過是個拉攏的借口罷了。只是如今朱內監(jiān)提起這話來,明顯的意有所指。許碧心下警惕,臉上勉強笑了笑,抬手按著太陽xue道:“到底是皇子們,外頭人家這般大小的孩子懂得什么,別說讀書,有些連說話都還說不周全呢?!?/br> 朱內監(jiān)卻像是沒看見她這副病容似的,仍舊笑笑地道:“別人家的孩子也就罷了,貴府的哥兒,太后都聽說了,極是活潑聰明的。咱家這回出來,太后還說呢,這回沈淑人若病著不能進宮也就罷了,哥兒千萬要帶進宮去,也讓太后瞧瞧,說不定就跟皇子們投了緣呢……” 朱內監(jiān)走了好一會兒,知雨才狠狠地呸了一聲:“這個,這個該死的閹人!”拿了那么大一個荷包,卻是一點都不肯相讓,怎么不讓銀子噎死呢! 許碧臉色陰沉:“果然是要一網打盡了……”袁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逼著她進宮呢。元哥兒才多大,倘若沒有親娘在身邊,她如何能放心讓沈夫人帶著進宮? “那,那怎么辦?”知雨也沒了主意,“若不然,到那天咱們就是硬不讓哥兒去,難道宮里還能下來搶人不成?” 搶人倒未必,但倘若這樣拒絕,只怕就要引起太后的疑心了。許碧沉吟了一下,斷然道:“元哥兒不能進宮,還是我去!” 朱內監(jiān)這幾天之內往沈家去了兩趟,皇帝自然立刻就得了消息:“母后這是——到底是姓袁啊?!眲e看袁氏父子倒了之后她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對袁勝蘭都冷淡了,可到了這時候,還是不忘要把沈家的人也圈進來啊。 送上消息的自然是平安,此時躬身垂手,并不多說話?;实勐月猿隽艘粫荷?,問道:“西北那邊如何了?” 平安的腰又躬下去一點,輕咳了一聲,用一種十分奇妙的語氣道:“戰(zhàn)況不佳啊。奴婢聽說,沈大人大約是數年未在西北統(tǒng)兵,此次手下所率兵將也不甚服管,以至于涵翠關不但未曾奪回,聽說還有關卡失守。如今,如今有那軍令狀在,沈大人壓力極大,已經準備率軍出關,要冒險從后背襲擊北狄,這——實在是……奴婢不大懂這些領兵打仗的事兒,可也聽說那關外是北狄人的天下,這出了關,只怕對我軍不利呢……” 皇帝面無表情地聽了,忽然拿起手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怒聲道:“才不過離開西北幾年而已,怎么兵將就不服管了?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搗鬼!去,命人速傳朕的旨意,軍令狀之事從緩,沈云殊多年鎮(zhèn)守西北,功勛卓著、經驗豐富,如今臨危受命,自當多給他些時間。再有,從京衛(wèi)之中,撥三千人增援邊關!” 砸掉茶杯的聲音在安靜的延和殿里聽起來格外清楚,震得殿外伺候的宮人內侍們都不由得心頭一跳,至于皇帝后頭那些話,雖然越說越壓低了聲音,但正因為延和殿這些日子都靜得落針可聞,所以仍舊是有人聽見了。 大約傍晚的時候,消息就送到了寧壽宮。 “京衛(wèi)三千人已經離京了?”太后剛剛看完敬親王的功課,臉上猶帶著點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是?!钡顑纫唤钦局娜舜怪^,有些看不清面目,“是秘密離京的,只說是去西山受訓,不過仔細查了查名單,大都是沈云殊到京衛(wèi)之后用的人。”若不是因為有這名單,還真不能確定這些人突然離開,究竟是真的訓練,還是悄悄去了邊關。 “三千人……”太后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也不算多。若真心要幫姓沈的,何不就把京衛(wèi)都遣了去。” 殿角的人恭聲道:“京衛(wèi)若都離京,京中必然慌亂。這三千人說是調防受訓,不大起眼,可都是京衛(wèi)之中的精銳。何況有皇上密旨,他們必定聽從沈云殊,邊關若得這三千人,沈云殊便是如虎添翼,必能守住邊關的?!?/br> “都這些日子了……”袁太后不滿地皺了皺眉,“這般做好了的陷阱,都未能結果了姓沈的?” 殿角那人到現在才稍稍抬起頭來,若是此刻換了是梅若明甚至許瑾在此,說不定都會認出來,此人正是那日燈節(jié)上,跟在盧節(jié)身邊的人。雖然他此刻身上穿著內侍的衣裳,臉上原本的胡須也剃了干凈,但在外奔走被風吹日曬變成了微黑色的皮膚,卻不是宮里那些面白的內監(jiān)可比。 “沈云殊畢竟是一員良將?!贝巳舜鹪捁ЧЬ淳吹?,卻也并不膽怯,“何況西北是他沈家父子經營十數年之地,并不是三兩年就能奪過來的。如今西北軍中服膺沈氏父子者仍是極多,能逼他立下軍令狀,已然是盡力了。不過娘娘放心,有這一紙軍令狀在手,沈云殊也跑不了。” 太后嗤了一聲:“軍令狀算什么?他若真回來了,皇上一句話,照樣能赦了他?!?/br> 那人微微一笑:“那也得他先能回得來,然后,還要能見得到皇上?!?/br> 袁太后斜了他一眼:“皇上當然是能見到的。”她說得意味深長,尤其在“皇上”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殿角之人又笑了一下:“太后娘娘說的是,皇上總會有的?!钡烤故遣皇巧蛟剖庀胍姷幕实郏蔷筒坏枚?。 袁太后目光有些飄忽,仿佛在透過眼前看向很遠的地方,半晌才緩緩地道:“想當初,太子住進東宮的時候,有多熱鬧……” 殿角之人知道她說的是前太子。那會兒端王既是長子,母親又得寵,袁太后為壓倒他們母子,將立太子的大禮辦得格外隆重,只是如今,前太子的兒子,怕是住不進那地方了。 “日后,敬親王成親生子,自然東宮又會有主人的?!蹦艿谴髮毑抛钜o,做不做太子,住不住東宮,又何必如此糾結?真是婦人心思。 袁太后回過神來:“說的也是。”略一沉吟,又道,“昭儀那里——那畢竟是我族侄女?!?/br> “是?!钡罱侵斯斯恚澳锬锓判?,都遵娘娘的意思?!币粋€女子罷了,其實他們本來也并不打算血流成河。只要敬親王能登上皇位,少死幾個人并沒什么不好,尤其是那些無子的妃嬪們,橫豎是都要青燈古佛過后半輩子的 ,跟死又有什么兩樣呢?若是她們不鬧事,留著也無妨。 袁太后微微點頭,不說話了。殿角那人等了片刻,便悄悄退了出去,像個內監(jiān)一般低著頭,微弓著腰,順著墻角走了。 袁太后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目光有些陰冷。此人雖是盧節(jié)的得力心腹,卻太陰險了,不是能長久留著的人。再說,敬親王登基,固然需要有力的外家相助,卻并不是要有外戚干政,盧節(jié)此人野心如此之大,若再加之以陰險深沉的助力,只怕等敬親王成長起來的時候,盧家已經尾大不掉了。 不過沒關系,如今,還是扶敬親王登基最為重要。若不是盧節(jié)有野心,此事單憑她一個女流,哪怕曾經掌管宮禁二十余年,也是辦不到的。至少在此時此刻,盧節(jié)的野心來得正是時候。 至于說日后……袁太后嘴角不易覺察地彎了彎,總有辦法的。當初她的兒子,貴為一國儲君都無聲無息地被人算計了,盧節(jié),又算什么呢? 袁太后強壓下心里驟然涌起來的憤怒和痛苦——無論過去了多少年,一想起她的兒子,仍舊是錐心之痛。 思緒轉到幾日后的壽辰上,袁太后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京衛(wèi)三千精銳一走,成功的把握已經有了八成,等沈云殊回來?哼,他也得先有命從西北回來才行!除掉袁氏父子,就是斬斷了她的臂膀,這筆賬,不單是在西北,過幾日,她就要先在宮里,跟沈家的女眷們好好算一算! 第173章 壽宴 能得入宮參加太后的壽宴, 說起來是件長臉的事兒。蓋因此次太后說不大辦,能得到邀請進宮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如那些想著巴結敬親王,謀個側妃之位的人家,多半是還得不著這份兒臉面呢。 只不過這種臉面上的好處,伴隨著的都是里子受罪, 比如說太后的壽宴明明要近午時才開宴,一干外命婦們卻都要早早便收拾整齊, 坐著馬車到宮門前等候。 這樣的場合, 凡有誥命之人都要按品大妝,穿著誥命服, 以示鄭重。誥命服這個東西吧,用料自然是好的, 上頭的刺繡亦是精細繁復,還有相配的云肩霞帔, 看上去端莊華麗,確實令人炫目??墒且f到穿吧, 那可就真是——夏天太厚冬天太薄, 反正永遠讓你覺得不合宜就是了。 縱然已是夏末, 太陽升起來之后氣溫仍舊在迅速上升, 馬車里擺的冰已經將要化盡, 前頭終于有了動靜。 “可算是能進去了。”沈夫人的品階比許碧更高,誥命服也就罷了,頭上的首飾也戴得更多更沉重, 墜得頭皮都發(fā)疼,這時候忍不住嘆了口氣。雖然進宮也還是頂著這一身兒,總算也能活動活動,不致在這馬車里一直坐著——頭頂的陽光已經快要把車廂曬透,又不能隨便拉起窗簾,真是悶死人了。 沈云嬌擦了擦臉上的汗,將窗簾掀起一小角往外看,忽然道:“梅家的馬車先進去了。” 她說的梅家當然是指梅大儒家里,而不是承恩侯府了。承恩侯是一等侯,排在沈家之前是理所當然的,但梅大儒家里連個正經的誥命都沒有,居然也排在眾人之前,顯然是沾了姓氏的光。 “還有寧遠伯府的馬車呢……”沈云嬌眼睛尖,看見承恩侯府的馬車后頭還跟了一輛往前走的,不由得撇了撇嘴,“他家如今倒起來了……”她來京城這些日子了,從前哪里還曉得有個寧遠伯,如今這都能排到沈家前頭了,可不是起來了么。 沈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把窗簾拉下來:“在外頭別這么冒失?!睂庍h伯府算個什么,不過是想往敬親王身邊塞人罷了,說白了也不過是送女做妾,反正她是看不出來,梅家結這么個親家有什么長臉的地方。 許碧也從窗簾縫隙里看了一眼。剛才她看見了佑親王妃的馬車,后頭還跟了一輛小些的,看來是今日袁勝蓮也進宮了。 “西北正打著仗,海港那邊也還沒清查完畢,今兒進了宮,二meimei千萬不要隨意走動,,就跟緊了夫人?!庇媱澃才诺迷僦茉?,也怕有所紕漏,許碧不得不叮囑一下并不知情的沈夫人和沈云嬌,免得到時萬一出了什么岔子。 沈云嬌有些不悅:“我自是曉得的。既是進宮,又如何會亂走!”她的確是進宮的次數少,可也不是那不懂規(guī)矩的,還要別人來叮囑么? 許碧沉聲道:“這會兒父親和大爺都在風口浪尖上,有那想著拉下他們的,一時得不了手,把主意打到咱們女眷頭上也是說不定的。不說別的,meimei只看我這病著,太后還著人叫我必要進宮,就該知道了。” 沈云嬌倒真沒想到這事兒,不由得倒有些緊張起來:“他們,他們想做什么?”她也不是沒出去應酬過的,別看都是女眷,面兒上大家言笑宴宴,個個溫婉,其實暗地里的小手段不說,陰謀詭計也著實不少。這后宮比之尋常人家的后宅更甚,何況又是在袁太后的地盤上,若是袁太后想做什么,在她壽宴之上,沈家女眷豈不是任人欺侮? “meimei也不用太過惶恐?!痹S碧看著外頭已經有內侍朝沈家馬車擺手示意,知道終于是輪到她們進去了,“只要別隨意走動,不管做什么都先與夫人和我說,千萬莫落了單就是?!?/br> 沈云嬌被許碧這一番話說得心下惴惴,直到進了寧壽宮,心里都有些毛毛的。 袁太后這場生辰宴雖說是不大辦,但她是一國太后,單是京城內外有名有姓的命婦們——還不算那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兒——就把一個偏殿坐得滿滿的,一眼看去,到處都是蹙金的翟紋和孔雀紋,就連五品命婦所穿的鴛鴦紋都黯然失色了,再加上眾人所戴的首飾,真?zhèn)€珠光寶氣,耀人眼目,便叫誰見了都不由要贊一聲:好一場盛會。 許碧坐下來,便游目四顧,只見妃嬪當中,有子的幾個都在座,兩位皇子一位皇女都由乳母宮人們照看著,在殿內玩耍,只等著袁太后來了,向祖母當面拜壽。只是無子眾人中,袁勝蘭卻不見影子,就連袁勝蓮也不在佑王妃身邊。 注意到這一點的可不止是許碧自己,便有人笑道:“諸位娘娘們都來了,昭儀娘娘怎么還沒到呢?莫不是在里頭陪伴太后?” 許碧瞥了一眼,認得這是梅黨的一位侍郎夫人。果然梅賢妃便接口笑了一笑道:“袁昭儀身子不適,今兒一早在寧壽宮給太后祝過壽,就回去歇著了。” “哎喲,這好日子怎么——”侍郎夫人說了半句話,便笑道,“瞧臣婦說的,到底昭儀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兒,太后娘娘自是心疼的?!?/br> 梅賢妃掩口笑道:“可不就是呢。太后娘娘一向疼她,教我們都羨慕得緊呢?!?/br> 底下一些小妃嬪們便跟著附和起來,還有些外命婦彼此交換著眼色。僅此一幕,就能看出來梅賢妃如今在宮里,的確不是從前可比了,不說一呼百應,怕是有些妃嬪,也已經將她當做未來的皇太后在奉承了。 許碧默然看了一眼上頭的梅皇后。 梅皇后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與身邊的幾位妃嬪和命婦說話,聲音亦不高,聽起來仿佛有點中氣不足似的,臉色看起來也有些蒼白,只態(tài)度還那么穩(wěn)重溫雅,似乎失子之痛已經過去,她又是從前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梅賢妃口中說著話,目光也有意無意地向梅皇后瞥了過去,待看見梅皇后自管與人說話,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她這邊,不由得又是有些不甘,又暗暗地松了口氣,自己也覺得有些矛盾。 自從梅皇后以病了為借口一直拒絕皇次子入住交泰殿后,梅賢妃就陷入了一種既焦躁又心虛的復雜情緒之中,她無數次地安慰自己梅皇后只有這一個選擇,可不知怎么的,雖然她自己都覺得這想法是絕對沒錯的,可仍舊覺得心中不安。 因此,如今她有意無意的,總想去試一試梅皇后。若是梅皇后一直聽之任之,仿佛就能證明梅皇后確實已經認命了似的??僧斦婵匆娒坊屎筮@視而不見的模樣,她卻又莫名地有些焦躁——難道即使到了如今這地步,她離皇太后的寶座也只是一步之遙,梅皇后卻仍舊不將她放在眼里嗎? 只是這是袁太后的壽宴,內外命婦齊聚,梅賢妃再怎么也不能沒了分寸,只能將這一口郁氣咽了下去,正要岔開話題說點別的,就聽梅皇后忽然抬手指了指前頭,溫聲道:“蘇美人怎么只喝那酸梅湯?雖說這東西解暑,喝多了卻怕敗了腸胃,還是少喝些的好。這茶水雖是溫熱的,喝下去卻與身體有益,倒不如多喝兩杯茶呢?!狈愿郎磉叺呐跹?,“叫他們把這酸梅湯撤了,與蘇美人倒杯溫溫的茶來。” 梅皇后這幾句話,引人眾人目光一時都落到了蘇阮身上。蘇阮手里正端了一碗酸梅湯,喝也不好,不喝也不好,只得起身道:“謝娘娘關懷。妾只是覺得今兒這酸梅湯做得適口,不覺多喝了一碗,這就換了茶來……”其實她就只喝第二碗而已啊。 梅賢妃卻是微微變了臉色,笑了一聲道:“今兒這酸梅湯我喝著酸得厲害,蘇美人卻說適口,該不會是有好消息了吧?” 這下殿內頓時議論紛紛起來。小公主才剛剛一歲呢,蘇阮若是又懷上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好運氣了。沒見許婕妤和梅賢妃,兒子都大了,卻也再沒消息嗎?更不用說那些跟她同年進宮,卻始終沒見動靜的嬪妃了。 蘇阮倒怔了一下。她自生了小公主之后,因是被蘇林兩家鬧了那么一出,孩子固是早產,自己身子也有些傷著,癸水就有些不準了。王御醫(yī)盡心盡力給她調養(yǎng)了一年,仍舊有些延遲。是以這會兒梅賢妃忽然說起來,她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梅賢妃目光閃動:“怎么,難道這個月太醫(yī)沒來請脈嗎?”該不會是這蘇氏有孕,卻悄悄瞞著吧? 梅皇后已經淡淡道:“王御醫(yī)前幾日去了蘇府,太醫(yī)院似是沒安排人過去?”沈府大奶奶病倒,王御醫(yī)往沈家走了幾趟,宮里就沒顧得上。如蘇阮這樣低位的嬪妃,一月也只有那么一回請脈,王御醫(yī)沒去,太醫(yī)院也沒大上心,倒把這一次給錯過去了。 蘇阮自己定下心來略一回想,這得有一個半月未曾請脈了,因這陣子經調養(yǎng),自覺身子好了許多,并無任何不適之感,所以便是王御醫(yī)未來,她也不曾著人去太醫(yī)院說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難道當真是有喜了? “這樣好日子,倒是不好宣御醫(yī)……”梅賢妃心里一陣酸氣上涌,“皇后娘娘這里不是有懂脈的醫(yī)女?不如叫來給蘇美人瞧瞧?若真是有了好消息,倒是雙喜臨門,否則瞧著蘇美人自己都懵懂,可別有什么閃失——說起來,這都已經是做娘的人了,還這么沒個算計……” 殿內一眾女眷都識相地未曾接話,梅皇后淡淡一笑:“賢妃說的是,把人叫來罷?!泵焚t妃是什么意思她很懂得,不過是疑心蘇阮根本無孕,是她這個皇后故意把話說得教人疑惑,生出些別的心思來罷了。既然這樣,那就要立時分辨?zhèn)€清楚。若是蘇阮無孕,不管是誰也就休想興風作浪了。 當然,若是診出無孕,那蘇阮少不了被心懷妒意的妃嬪們私下譏諷一番。不過這又關她什么事呢?身為皇后,關心疑似有孕的妃嬪難道有什么錯?便是有人要說,也不過必定是說蘇阮為了爭寵,故意大喝酸梅湯,引得皇后關心罷了。 梅皇后往后倚了一下。自小產之后,她時時覺得有些腰酸頭重,請脈的御醫(yī)開的都是疏肝清濁的方子,只是不頂什么用。近來還添了些下紅的癥狀,凈凡說她是郁結所致,倒是與御醫(yī)們開的方子一致。 只是,就算知道原因又能怎樣呢?難道知道了她就不會郁結了么?那可是她盼望了許久,又在意料之外的孩子,卻那么輕易就失去了。她在知道自己有孕的時候有多么狂喜,小產之后就有多么痛苦和憤怒。尤其是——下手的,還是自己的母親。 捧雪去喚凈凡了,梅賢妃又跟旁邊的人說起話來,仿佛一副很不在意蘇阮是否有孕的模樣。梅皇后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心里暗暗冷笑——這陣子,梅賢妃時常拿話試探她,難道以為她看不出來?真以為有了個兒子就穩(wěn)cao勝券了? 梅皇后漠然地又掃了承恩侯夫人一眼。虧得當初有孕之后,她還真以為母親也是為她高興的呢,結果——轉眼之間,事實就狠狠在她臉上打了一巴掌,打得痛徹心肺。 同是梅氏女,同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為何在做母親的眼里卻是天差地別?梅皇后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有答案。不過這也無妨了,既然梅家不把她當女兒,那她也就不必再顧忌什么家族了。 當然,或許父親,父親還是重視她的,但……梅皇后垂下眼睛,握緊了手里的茶杯,若是父親真的重視她,就不會想做什么外戚!若是父親想做外戚,那么,她也就不必再惦記家里了…… 被召來的“醫(yī)女”正是凈凡。 凈凡原想著伺候了皇后生產,無論生男生女,她都是大功一件,到時候有這份功勞,只要皇帝一句話,她的假孕藥賣給宮里妃嬪的罪也就一筆勾銷,還能得些賞賜,逍遙自在去過下半輩子。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皇后竟小產了!雖說皇帝沒治她服侍不力之罪,但凈凡一想起當初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就覺得心里發(fā)毛——是她說皇后并非身子不適才小產,而是因為食用了不當之物的,而之后此事便平息下來,再也沒人提起了。 凈凡在后宅女眷當中廝混多年,對這些把戲一清二楚。皇后越是一言不發(fā),就越證明這里頭的水太深,而她這個知情人,將來還能不能活下去,只怕就得看皇后是否慈悲了。 為此,凈凡在宮里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盡心盡力,這會兒被叫過來,也是仔細給蘇阮兩手都診過,才向皇后道:“奴婢診著蘇美人極像喜脈,只是脈象尚淺,便是有喜,多半也只在一月多些,若是再過半月,當可確診?!?/br> 殿內頓時就熱鬧了起來。雖說是“脈象尚淺”,但宮里對喜脈本就拿手,且這種事,若不是心里有了七八分把握,哪里會說出來呢?否則讓貴人們空歡喜一場,不定這診錯脈的要倒什么楣。別的病癥可以往大里夸,唯獨喜脈是要慎之又慎的。 梅賢妃臉色頓時有些陰沉。承恩侯夫人看在眼里憂在心里——小女兒這也太惹眼了,自打生了皇次子,就有些沉不住氣似的;可這妃嬪有孕對皇帝可是大喜事,無論如何也不該在這種場合將不滿帶到臉上來。 幸好梅賢妃隨即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開口便笑道:“果然今兒雙喜臨門,真叫我說中了。” 承恩侯夫人這才放下心,忙附和道:“可不是。太后娘娘壽辰,又添這一重喜事,真是好極了!” 眾人正熱鬧著,便見袁太后自內殿出來,含笑道:“什么雙喜臨門?在里頭就聽見你們熱鬧了?!?/br> 梅皇后款款起身,也含笑道:“正要給母后道喜。方才蘇美人診出了喜脈,我們正在說,這可是沾了母后的福氣,方能雙喜臨門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