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看老爺說的……”沈夫人抿嘴一笑,“缺什么東西,大郎媳婦只管與我說,難道我還不給她添置,要她自己去張羅不成?” 沈大將軍笑了一笑:“這不是怕她不好意思開口?!?/br> 沈夫人從善如流地笑道:“老爺這么說也有道理。畢竟他們年輕人與我們不同,或許置辦的東西有些不合他們心意,倒是自己挑的好?!?/br> 許碧一臉不好意思的笑容:“多謝父親。”隨便沈夫人打什么機鋒,反正她就裝聽不懂。橫豎新媳婦進門都要夾著尾巴做人,她雖然不是一定要夾著尾巴,但情況未明的時候肯定是少說少錯的。 不過,公公給了銀票,許碧就覺得自己送上的禮實在不大像樣了。誰也沒料到她會這么倉促就出嫁,許夫人被她敲了一筆錢早恨得要死,連嫁衣和花冠都是照著便宜的買,更不會費心替她準備什么奉給公婆的禮了。還是路姨娘沒日沒夜趕了兩天,把平日里自己做的針線改一改,拿來給她頂上。 奉給沈大將軍和沈夫人的都是一條腰帶。沈大將軍這條是深青的,繡了松竹,原是路姨娘給許良圃繡的,預備三月初給他做壽禮。這顏色倒是無妨,可松竹卻是文人們愛用,給沈大將軍就有些不搭了。 至于沈夫人那條腰帶,原是要給許碧的。幸而許家姐妹三個,許瑤愛紫許珠愛紅,許碧便一慣穿些青藍之色,是以這條腰帶顏色并不過分鮮艷。路姨娘花了一晚上將上頭過于嬌嫩的桃粉色碎花拆了去,又用暗些的紅色滾了邊子,倒也很看得過去了。 只不過路姨娘手里沒什么好東西——許家本來也不是十分富貴的人家,更何況路姨娘早就不得寵了——這腰帶的料子和繡線都平平,拿到沈家人眼前就不怎么夠看。 果然她才捧出來,就聽有人嗤了一聲,聲音很輕,但其中的不屑之意卻分明能聽得出來。許碧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見沈云嬌坐在一邊,一張小嘴撇得跟個倒放的菱角似的,明明是頗為俏麗的眉眼,硬是拉出一股子刻薄勁兒來。 沈大將軍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卻沒立刻說話,似乎有些猶豫。許碧正等著他再發(fā)話,卻聽腳步聲細碎地響,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端著盤子,從后頭走了出來,眉眼都是帶笑的,一直走到了沈大將軍左手邊上,小聲道:“老爺看這個好不好?” 沈大將軍往盤子里看了一眼,眉頭就微微一皺:“怎么拿了這個出來?” 婦人抿著嘴笑,一臉歡喜的模樣:“這是太太從前最喜歡的,早說了將來大少爺娶了妻,就把這個給兒媳。” 盤子里放的是一對如意珊瑚簪子。簪頭上的如意是依著珊瑚原本的形狀稍加打磨而成,顏色雖不是正紅,卻也十分鮮艷。這并不怎么貴重,但以金托鑲嵌,金紅相映卻很是好看,正適合剛成親不久的少婦。 沈大將軍聽了這話,臉上神色似乎就更復雜了些,還有幾分悵然的樣子,對著許碧指了指自己左手邊:“給你母親磕個頭?!?/br> 許碧聽話地轉向那空椅子,心里驀然生出一個不十分厚道的念頭——沈云殊病得這么七死八活的還非得出來,莫不是怕別人忘記擺上他生母的牌位吧?也難怪沈夫人不痛快呢。 許碧一邊心里嘀咕,一邊規(guī)規(guī)矩矩向連氏的牌位磕了頭。 這可沒有腰帶了。就連路姨娘都沒想到這回事兒。幸好許碧早想到可能要拜牌位,這會兒便從腰里取下一只香囊,恭恭敬敬擺了上去。 香囊里透出一股子菊花微帶清苦的香氣,連大將軍不由得看了許碧一眼,終于微微嘆了口氣:“你有心了。”擺擺手,那托著盤子的婦人便走上前,“這是你母親心愛的東西,拿著罷,仔細戴。” 許碧低頭應了一聲。連氏最愛菊花,從前在西北那邊,沈云殊院子里沒別的花兒,只有菊花。就連沈大將軍書房里頭,還掛著連氏畫的菊花圖呢。這些事兒,喜鵲年紀雖小,她老子娘卻是在沈家伺候久了的,自然知道一二。她照著這個說法備了個裝菊花香的香囊,果然是過關了。 托著盤子的婦人見沈大將軍有些悵然,忙道:“夫人地下有知,必是喜歡的?!彼┲壹t襖子,頭上雖只簡單幾件首飾,卻也頗為精致。許碧拿不準她是個什么身份,不禁多看了一眼。婦人便對她一笑,福了福身:“給大少奶奶請安?!?/br> “這是你母親身邊伺候過的人。”沈大將軍隨口便道,“你叫她一聲香姨娘便是。” 哦,原來這個就是大姑娘沈云婷的生母,捧香姨娘啊。雖然說是丫鬟,可是正經婆婆從前用過的人,又是長輩,許碧便連忙也行了個禮:“姨娘?!?/br> 香姨娘連忙擺著手往后退:“婢妾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如何能當得了大少奶奶的禮?!?/br> 沈云婷在一旁,頭便微微低了下去。沈家?guī)讉€兄弟姊妹,就只有她是姨娘生的,平日里就沒少被沈云嬌褒貶。偏姨娘又慣于做小伏低,明明父親已經銷了她身契,有了姨娘的名份,仍舊時時不忘以連氏夫人的丫鬟自居,一口一個婢妾。這兩個字,每聽在沈云婷耳朵里一次,就仿佛往她心上扎了一根小刺。 沈云婷深深地吸了口氣,姨娘或許覺得這樣才是守禮,可她從來沒有想過,生母如此卑微,讓她這個女兒怎么辦? 沈夫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幾乎要維持不住笑容了。先給連氏的牌位見禮,那沒什么可說的,誰叫她命苦做了繼室呢?這一輩子都得排在原配夫人后頭,也是無可奈何。 可這會兒,竟是連捧香那個賤婢都排在她前頭了!許碧還沒給她這個婆母敬茶,倒是先跟捧香見上禮了。那個賤婢親自捧著連氏的遺物出來,只怕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仗著自己是原配夫人用過的人,就想搶到她前頭了? 可要認真說起來,連氏有哪點兒比她強?說是書香門第,其實家里也不過就出過幾個秀才,最高才是個舉人,連一個能中了春闈的都沒有。自然,那時候沈文也才是個小小的總旗,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沈夫人不無尖刻地想,若是連氏不死,現在可配得上做這大將軍夫人,二品的誥命?雖說自己是繼室,可論才學論容貌論家世,哪一樣不比連氏強?若不是因為守孝耽擱了年紀,何至于要給人做填房! 連氏都不在話下了,更何況是她用過的丫鬟呢,那般窮舉人家里,又能陪出什么好丫頭來。捧香這個賤婢,卻總是打著連氏的旗號行事,把沈云殊護得跟眼珠子似的,處處防著她,倒好似她要對沈云殊做什么似的。這般作態(tài),反倒是取信于沈文,以至于現在沈文前頭書房里的東西,倒是由她管著,自己這個正經的夫人反倒插不了手。 沈夫人心里忿忿,直到許碧給她敬茶,還有點兒收不住,勉強地笑了一下,就叫丫鬟捧上一對翡翠鐲子來:“戴著玩兒罷。千里迢迢的嫁過來,可別委屈了自己,有什么短少的,只管來跟我說?!?/br> 沈云嬌在旁邊坐著,一眼看見那對鐲子,臉就拉了下來。 第19章 反復 沈夫人拿出來的這對鐲子是從同一塊翡翠里開出來的,顏色碧綠,只各有一塊小小的飄花顏色略淺,被巧手的匠人雕成了一條鯉魚。 其實這也不算什么特別貴重的東西,但偏偏這對鐲子當初得到的時候,沈云嬌頗為喜歡,曾經向沈夫人討要過。但沈夫人說翡翠鐲子不是她這樣小姑娘戴的,總得再過個五六年她才壓得住,就不曾給她。 原本沒討要到手也就算了。沈云嬌出生之時,沈文剛剛立下功勞升了千戶,沈夫人覺得這個女兒帶了福氣來,自幼便對她十分寵愛。加以沈家那會兒家境已然起來,對沈云嬌可算有求必應,她從來就不曾缺過什么,年紀雖小,衣裳首飾卻不少,一對兒鐲子算什么呢? 可當初沈夫人說好了這對鐲子是留給她的,如今卻又拿出來給了許碧做見面禮!許碧跟她一般大呢,為什么她不能戴,許碧卻能? 沈云嬌心里立刻不痛快起來,眼見許碧接了鐲子,就算是給沈夫人見完了禮,接下來該與平輩行禮,便一下站起來,笑盈盈地搶先道:“該我們與嫂子見禮了,也不知嫂子給我們準備了什么好東西?!?/br> 許碧送上的那兩條腰帶,連她都看不在眼里,只那是給父親母親的,輪不到她置喙。可若是一會兒許碧給小叔小姑的東西也這么上不得臺面,她就要好生臊臊她了。 不過她還沒說完,歪靠在竹椅上的沈云殊就咳嗽了一聲。這聲咳嗽聽得十分喑啞,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沖不出來似的,教人聽著難受。而且他咳這一聲就好似一發(fā)不可收拾,竟然一聲接著一聲,很快就喘不上氣來了。 “少爺!少爺!”紫電和青霜都慌了神,想替他拍拍后背,又想到他就傷在后心,只能撫著他的胸口,卻是全無用處。 沈大將軍臉色一變,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還愣著干什么!快抬回去,請王御醫(yī)過來!” 這下子誰還聽沈云嬌說話呢,沈夫人一疊連聲地叫著轎娘快些進來,之后呼啦啦都跟著竹轎出去了。沈云嬌噘起嘴,卻也只能跟著走。 王御醫(yī)如今就住在沈府,提著藥箱立刻便趕到了,一見沈云殊這樣子便板起了臉:“說了不可見風,怎么又吹了風?這般咳下去,傷口開裂如何是好!” 他一邊說,一邊自藥箱里取出個精致的白瓷瓶,倒出十幾顆顏色鮮紅的藥丸,喚人取水來給沈云殊立刻服下,又板著臉趕人:“都出去!這許多人,身上還帶著寒氣,可不是要讓他咳嗽不止?” 紫電憂心不已,想要在旁邊伺候,也被他趕了出去:“這又要重新換藥,你們女人家膽小,只會大呼小叫地添亂。喚兩個小廝進來幫手!” 許碧看了一眼臉色已經有點發(fā)白的青霜,自告奮勇:“王御醫(yī),我從前在家中時也讀過幾本醫(yī)書,我不怕血——”她想看看沈云殊的傷究竟是什么樣子,這位御醫(yī)又是怎么治的?現在這個時空,究竟有沒有縫合傷口的法子出現?要是沒有,也許她可以提一提,至少也對沈云殊有點好處。畢竟聽他這么咳,顯然是每咳一下就會扯動傷口,真是挺讓人揪心的。至于說傷口血rou模糊什么的,她以前又不是沒見過。 怎奈王御醫(yī)并不相信她,反而把臉拉得更長了:“添什么亂呢!” 這位王御醫(yī)其實也就二十來歲的年紀,因著生了張娃娃臉,顯得年紀更小了??伤粡埬樋偸前逯?,仿佛誰欠了他八百吊錢似的,也沒問問許碧的身份,就拉著臉一通炮轟:“以為看了幾本醫(yī)書就能做郎中了不成?不怕血——你可知道這刀箭之傷根本不只是見血!你以為是你們女子繡花戳破了手指頭?若是嚇暈了,不知我要顧著誰!” 這一通噼哩啪啦的話甩出來,王御醫(yī)正眼都不看許碧,沖著被叫來的兩個小廝一招手,就徑直鉆進里屋,呯一聲把門關上了。 沈云嬌站在外頭聽了這一番話,險些笑出聲來,扒著沈夫人的手臂小聲說了一句:“真是自以為是。若是進去見了大哥的傷口便嚇暈了,怕不要耽擱了王御醫(yī)給大哥包扎?!?/br> 沈夫人溫聲道:“別亂說。她一進門,你大哥便能起床了,可見她是帶了福氣來的?!?/br> 沈云嬌撇了撇嘴:“可大哥要不是為了來跟她一起敬茶,也不會又這般。好容易王御醫(yī)說是病情穩(wěn)住了,若雖因此又壞了,也不知她帶的是福氣還是晦氣……” 沈夫人眼里閃過一絲笑意,卻板起臉拍了女兒一把:“住口!怎么就又壞了,別咒你大哥?!?/br> 沈云嬌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這母女兩個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旁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已經有幾個聽到了,彼此都交換了眼色——這事兒可真不好說了,按說大少奶奶才進門,大少爺就能從床上起來,那這沖喜是沖得好了;可如今就為了看大少奶奶敬茶,大少爺這眼瞧著好似傷勢又加重了,這…… 眾人心中各有想法,但礙著有沈大將軍在,卻是都不敢胡亂議論。沈大將軍平素不大管內宅的事兒,但定的規(guī)矩卻很嚴,倘若被抓到了,饒你是誰,一律家法處置。沈家那家法,可是依著軍中來的,誰若不知死,盡管去試試。 外頭一群人都在等著,里頭沈云殊卻坐在床上,還在一聲聲地咳嗽,只是咳得越來越慢了。 王御醫(yī)一面替他拆著身上的白布,一面有些疑惑:“少將軍這又是演的哪一出?”怎么突然就又來個傷勢反復了呢? 沈云殊微微一笑,停止咳嗽,伸了伸腰:“總要露個臉,叫人看看我的確是傷重才好。而且這幾日還要審人,恐怕這傷還得麻煩你一些日子。” 王御醫(yī)不由得往外頭看了一眼:“我倒沒什么可麻煩的,只是——”沈云殊這是演戲叫誰看呢? “不用看了?!鄙蛟剖鈶醒笱蟮卣f,“自打來了江浙,這家里就跟個篩子似的,總要挑個時候把人換過一次,堵上幾個眼子才好?!?/br> 他身上的白布已經被拆了下來,藥油味兒反而輕了些。若是這會兒紫電青霜等人在,就會發(fā)現那股子嗆得她們都要喘不過氣來的味道,其實來自白布里的夾層,至于沈云殊身上,其實反倒沒有那么重的味道。 沈云殊肌rou緊實的后背上的確有一處箭傷,位置也確是緊靠后心,幾乎是再挪半寸就會正中后心。只不過那傷卻沒有傳說中的那么深,現在已經開始愈合。 王御醫(yī)皺眉看了看那傷處,不十分滿意:“還是扯開了些。你是不是跟人動手了?” 沈云殊嘿嘿笑了一聲,卻不接這個話題,只道:“再說了,不但家里頭這些內賊要往外傳消息,外頭怕是還有不放心的要進來打聽,總要叫他們兩廂印照,才會放心嘛。” 王御醫(yī)戳了他一指頭:“少給我顧左右而言它。我就知道你肯定沒聽我的!雖說你身手好,但這到底傷在要緊處,萬不可大意。別仗著年輕就不當回事,不好生養(yǎng)傷,老了有你受的!” 他說著,又往沈云殊身上看了看,臉色才算和緩一些。 沈云殊嘖了一聲:“你怎么還是這么啰嗦,真不知道在宮里怎么呆得住的。放心吧,我還要打仗呢,自然要好生顧著自己。說起來,老子打了這些年的仗,后背中箭還是頭一回,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戰(zhàn)場上后背中箭,多少就有些轉身逃跑的嫌疑了。沈云殊自十五歲上陣殺敵,身上自然是負過不少傷,可后背上挨箭,那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偏偏西北呆了四年都沒出的事,才到福建沒多久就出了——可不是他轉了身,而是這支箭,分明就是從“自己人”那里射出來的。 他這會兒完全沒有剛才在外頭病得馬上就要斷氣的模樣了,只是一張臉仍舊青白蠟黃的,跟閃亮的雙眼完全不搭??吹猛跤t(yī)一陣牙疼,沒好氣地道:“行了行了,別頂著這張臉說這樣的話了……” 沈云殊摸摸臉,又笑了:“別說,你這藥水還真管用,擦過好幾次臉也不帶褪色的。前一陣子在營里他們用槐子水和香灰,我連人都不敢讓靠近,生怕被看出破綻來?!?/br> 王御醫(yī)略有點得意:“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敢說讓你搬回來?你那兩個丫鬟伺候得那般精心,如今又娶了妻,可不得天天圍著你轉。若是一洗就掉色,還不立刻就露了馬腳?!?/br> 沈云殊拿起旁邊的濕巾子擦身,嘆了口氣:“戲雖是演了,可這院子里多了人,好些事也不方便?!?/br> “我已經給你行了許多方便了?!蓖跤t(yī)沒好氣地道,“今兒晚上我就在這里守著,你要做什么趕緊去做。頂多一天啊,多了我可攔不住。就算不說別人,你那位新婚妻子只怕是要進來的。嘖嘖,剛才在外頭還說自己不怕血——我說,她不會也是來打聽消息的吧?” 雖說藥油不曾直接涂在身上,但被浸著藥油的白布包了幾天,身上也難免留下氣味。沈云殊不禁皺了皺鼻子:“還不知道許家是個什么意思——這味兒也真是夠嗆,這出去豈不是到哪兒都會被聞到?” 王御醫(yī)白了他一眼:“放心吧。用水一擦,出去的時候再灑上點這香粉,包你身上只有脂粉香?!?nbsp;當初要嗆人的藥也是他說的,這會兒又嫌三嫌四。幸好他早有準備,否則豈不是還要落個埋怨? “脂粉香?”沈云殊一臉大驚小怪的模樣,“這要是回來被人聞到了如何是好?” 王御醫(yī)恨不得把眼睛翻到額頭上去:“那香粉味兒散得極快,等你折騰一夜回來,早就沒味了!到底還說不說正事!” “這不就是正事嘛?!鄙蛟剖鈴男P手里接了一套緊身勁裝,一邊穿一邊敷衍了一句,“說吧說吧。” “許家那邊,已經把嫡長女的名字報了應選?!睆木┏沁^來,王御醫(yī)自然也是帶著消息的,“聽說許大姑娘的確是才貌雙全,至于這位二姑娘,據說沉默寡言,頗為懦弱,素來都是由著嫡母擺布的……”要說是這樣的性情,應該也不會是來打聽消息的吧?可她居然又說自己不怕血,這個…… 沈云殊摸了摸剃過須的下巴:“性情懦弱——夫人打聽回來的,倒也是這個消息?!比舨蝗?,沈夫人也不會順水推舟的就答應了許家。這種時候,她該拿出慈母的嘴臉來,一定要拿捏著當初的婚約讓許家大姑娘嫁來沖喜,然后讓他跟岳家成仇才是。橫豎許家不過一個五品的閑官兒,便得罪了與沈家也沒什么損失,有損失的只是他而已。 不過現在沈夫人改了主意,也就是說即使她讓了步,他也得不到什么好處。所以這位許二姑娘,首先在家中絕對是不得寵的,其次就是本人沒什么本事。 但是——性情懦弱?沈云殊不由得又想起來許碧像只□□似的趴在車轅上的模樣。她手上還沾著血——大部分是櫻木頸子里噴出來的,也有她自己的手被瓷片割破滲出來的——但是死死抓住車轅,到底也沒有被狂奔亂顛的馬車甩下去。 一個敢殺人的女子,會是性情懦弱?沈云殊搖了搖頭,喃喃地說:“她大約是真的不怕血?!?/br> “什么?”王御醫(yī)沒聽清他說的話,也不深究,“即使她不是別有用心,你——”沈云殊的親事,到底也是被毀了。 所謂婚姻大事,無論男女,這婚事都是要緊的。沈云殊是沈家的嫡長子,少年從軍,戰(zhàn)功累累,他應當、也有資格仔細擇選,娶一位淑女,相夫教子,掌家理事??扇缃?,他卻娶了個一無是處的庶女——哦,模樣生得倒是不錯,可娶妻娶德,納妾才納色呢,更何況這位許二姑娘,說實在的,并不是那等端莊大方的模樣…… 王御醫(yī)不太想隨便說一個女子的壞話,畢竟這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又不是自己能決定自己生一副什么模樣??墒且运姡S二姑娘這相貌,就是那寵妃寵妾的模樣,不像個正室樣兒啊。 沈云殊聳了聳肩:“人都娶進門了,只要不是心術不正,日后且看能不能教導罷??偛荒芡嘶厝ァ彼黹_話題,“選秀的日子可定了?” 他不提,王御醫(yī)也不好揪著人家的妻子不停地議論,便答道:“應是定在六月中?!?/br> “六月?”才出了正月宮里就頒旨說要選秀,一般有兩三個月也就足夠準備了,怎的硬要拖到天氣最熱的時候? “聽說是太后娘娘定的日期,說是陛下頭一回選秀,必得仔細準備?!?/br> 沈云殊眼珠子轉了轉:“聽說這回陛下定了秀女須及笄方可?”新帝膝下猶虛,年紀略長一點兒的姑娘,宜于生養(yǎng)。 “對?!蓖跤t(yī)不知他什么意思。他到底還年輕,宮里太醫(yī)院又是最要資歷的地方,所以消息也不能算靈通。 沈云殊輕輕一嗤:“承恩公府那邊有位姑娘,好像生辰就是六月初的?!币翘崆暗剿脑挛逶吕镞x秀,這位姑娘可就不合格了。 承恩公,便是如今太后的母家,袁家。 袁家世居江浙,出了不少人才,雖然做到高官的少,卻也是不可忽視的大族。尤其自族中出了一位皇后,便愈發(fā)地興旺起來。雖則最終有袁氏血脈的皇子在嫡位之爭中身殞,但袁皇后仍舊成了太后,袁家也依舊意氣風發(fā)。 不過,如今袁家最得意的卻不是袁太后的親兄長承恩公這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