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殷成瀾最怕女人哭,尤其怕他娘傷心,連忙錯開話題,摸著獸皮衣裳,說:“蘇赫叔去哪里了?” 殷成瀾總算沒哭出來,提起那個男人,老臉一紅,眼里竟帶上幾分小女兒的嬌羞,隱隱有些激動:“我們在蘭納爾湖發(fā)現(xiàn)了那種冰蛇的蹤跡,蘇赫帶人去捕捉了,如果能捉到,我們就離你的解藥更近一步了?!?/br> 殷成瀾想到他娘千里傳書令他來此地的原因,但現(xiàn)在親耳聽到,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殷清漪道:“我讓托雅進來服侍你穿衣梳洗,等你好了,我們和部落里的幾位長老一起吃早膳?!?/br> 雖然殷成瀾年幼時身旁也有侍女伺候,但自他雙腿廢了之后,很多事多有不便,就不再用侍女了,此時更不方便了。 “娘,不必了,我稍后就去。”殷成瀾說。 “托雅是我收養(yǎng)的義女,她很勤快乖巧,你多與她相處相處?!币笄邃舻?。 殷成瀾一聽,忙說:“不太方便。”他用目光斜了斜一旁,告訴她身邊還躺了個人呢。 殷清漪順著他的目光往床里望去,看到了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 靈江不知道什么時候醒的,大半張臉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雙眸子滴溜溜亂轉(zhuǎn)的瞅著他們,看見殷清漪看到了他,視線瑟縮一下,飄來飄去,約莫是覺得不妥,才又小心翼翼的對上她,但依舊沒把臉露出來。 殷清漪捂唇一笑:“這孩子害羞是吧,那娘就不逼你了,等你好了,喚一聲就有人來。” 殷成瀾答應,目送他娘親離開屋子。 等她前腳走,厚重的門簾剛合上,她家大兒子就被‘害羞的’小孩撲倒了。 靈江雙手包成了饅頭用不成,就直接翻身騎到殷成瀾腰上,趴到他胸膛上,用手肘撐著他的饅頭爪爪,悶悶的說:“你娘看我?!?/br> 第54章 寒香水(十五) 殷成瀾挑眉:“不給看?” 靈江眼巴巴的期待:“可以嗎?” 殷成瀾拍他一腦瓜子:“你覺得呢?” 靈江就哀怨的把下巴擱到他胸口,出神的盯著他的饅頭爪, 就這副姿勢見了丈母娘? 也忒丟鳥臉了。 他閉上眼, 飛快的思索著有什么能挽回面子的方法。 殷成瀾出奇的發(fā)現(xiàn)這小玩意兒竟然還會苦惱, 他折磨別人的時候, 想過別人的苦惱嗎。 靈江一時半會想不出主意, 就嗷的一聲翻身滾進床里,把頭埋進被窩里,學鴕鳥糾結(jié)去了。 殷成瀾眉頭一挑,發(fā)現(xiàn)看別人苦惱還真挺爽的,他側(cè)頭看著靈江毛茸茸的后腦勺, 暗自爽了一會兒,才大發(fā)慈悲的打算開導開導他:“你送給我娘的東西呢?” 靈江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悶悶的發(fā)出來,簡直快要悶熟了:“沒想到送什么。”頓了一下,說:“你們?nèi)颂闊┝恕!?/br> 禽類可從來都沒有見家長這么一說, 看對眼就上, 上一次崽都有了,哪像他,這么久了, 連衣裳都沒脫光過。 殷成瀾道:“我娘在宮中多年, 珍奇異寶見過很多, 無需華貴,只要心意到了就行?!?/br> 靈江埋在被子里:“心意都喂你吃了?!?/br> 殷成瀾:“……” 沒說狗, 是不是還要謝謝他。 殷成瀾側(cè)過身伸手扒開被子, 撩起靈江的發(fā)絲, 摸了摸他的額頭,年輕真是好,放了小半盆的血,睡一夜,第二天就生龍活虎了,不過他身上還有些發(fā)熱,臉色也還泛白,沒好透。 “繼續(xù)睡吧,我去見我娘?!币蟪蔀懩闷鹨患F皮衣裳,估算了尺寸,換上了。 靈江突然從被子里坐起來,從身后抱住殷成瀾的腰。 殷成瀾對他一驚一乍的親昵頗為無奈,拍著他緊緊摟在自己腰上的手,軟下聲音道:“又怎么了?” 靈江道:“嚴楚還沒找到。” “他是神醫(yī)谷谷主,不會輕易喪命的。” 靈江沒說話,只是一點點收緊雙手。 但你會。靈江想道。 雪漠部落的議事帳里,殷成瀾剛到?jīng)]多久,幾位長老就魚貫而入。 帳中每個角落都燒著旺盛的爐火,地上鋪著厚厚的獸皮地毯,殷成瀾看見堂上放著兩柄交椅,分別鋪著一黃一銀兩張虎皮。 一山不容二虎,但眼前這是什么含義,不言而喻。 殷成瀾收回目光,向?qū)γ娴娜宋⑽㈩h首。 殷清漪隨后進來,并未坐到堂上,而是來到殷成瀾身旁,向他介紹了面前的幾位長老。 他們說的是雪漠部落自己的語言,沒說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大概介紹了雙方的身份,殷成瀾不怎么開口,安靜看著他娘親與長老交談,雖然聽不懂說了什么,可看著他娘臉上的輕松和笑意,以及那幾位長老語氣間的尊重,想必此幕與那位還未曾見過的部落首領脫不了關(guān)系。 她一生榮華,卻直到華發(fā)白首,才找到了歸宿。 閑聊幾句之后,殷清漪喚人去準備早膳,侍者掀開簾子的片刻,殷成瀾無意間望向外面,看見一片銀裝素白中一抹淡黃色身影正探頭探腦往帳中看,看見他,就擺了擺饅頭爪爪,示意自己在外面等他。 這小鵪鶉可真精神,不好好養(yǎng)病,在外面亂晃什么。 殷成瀾垂眸心道。 “瀾兒,你覺得怎么樣?”殷清漪問,去看殷成瀾,卻見他不知在想什么,唇角微彎,流露出一絲恬淡的笑意。 她又喚了兩聲,殷成瀾這才回過神,說自己方才走神了。 殷清漪捏著帕子,笑道:“走神?娘怎么覺得你在懷春?” 殷成瀾臉色大窘,斜眼去看那幾位長老,幸好他們聽不懂漢話,不至于讓殷成瀾找個地縫鉆進去,他一邊窘迫,一邊默默的心想,當年賢良淑德端莊的母后怎么如此豪放。 他快招架不住了。 殷清漪指著其中一位長老,說道:“他是托雅的阿伯,當年我見到那丫頭時,她才到娘親腰間,現(xiàn)在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br> 她懷念的說:“蘇赫不在的時候,都是她陪著我。我見她無父無母,一個姑娘跟著阿伯生活多有不便,就將她收為義女了。” 殷成瀾道:“如此,我該親自向她道謝,有勞她照顧娘親?!?/br> 殷清漪眨眨眼,笑著說:“道謝就不必了,娘想讓你和她結(jié)一段姻緣,再生個娃娃,你不在娘身邊,有她們陪著娘,娘就知足了?!?/br> 殷成瀾一愣,下意識扭頭去看外面。 但厚重的獸皮門簾遮擋了視線,什么都看不到的。 殷成瀾垂在袖中的手指不安的摩挲著,他們聲音沒有故意遮掩,若是有意想聽,難免能聽見。 “這不大合適。”殷成瀾緩緩道:“我……”他按住自己的腿:“我何必去禍害人家姑娘?!?/br> 殷清漪眼睛一黯,伸手攥住他,眉間的笑容看不見了,多了七分難以言說的痛楚:“是為娘的錯,為娘應該——” 殷成瀾生怕她說出肝腸寸斷的什么話,忙說:“就是我答應,人家姑娘也看不上兒啊。” 殷清漪按了按眼角,看了眼那邊伸著腦袋聽話的幾位長老:“托雅見過你以后,就告訴我,她很喜歡你,愿意嫁給你?!?/br> 殷成瀾心頭又是一跳。 看出他的猶豫,殷清漪道:“娘沒讓你現(xiàn)在就答應,但娘想讓你考慮考慮此事,行嗎?” 她殷勤的看著他,目光中滿是身為人母的悲傷和希冀,殷成瀾看著她的眼睛,半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他只好扭開頭,望向厚重的門簾,第一次有些坐不住了,勉強笑了一下,睫羽擋住眼底的情緒,道了句好。 殷清漪向一旁的長老說了幾句話,托雅的大伯露出喜色,殷成瀾不由得苦笑,嫁給他一個要死不死的殘廢,怎會值得高興呢。 早膳很簡單,用過之后部落里的大姑娘小伙子就開始準備豐盛的午膳來宴請他們。 趁著這會兒空隙,殷成瀾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巍峨的雪山佇立在碧藍的晴空下,放眼望去,千里雪原,茫茫如漠,尖尖的房屋和帳篷在白雪皚皚之間冒著香氣四溢的炊煙,青煙穿過晶瑩剔透的雪松枝,被太陽折射出一抹晶石般的光芒。 殷成瀾看見黃衫青年背對著他,負手站在一棵華蓋如傘的雪松下,微微仰起頭,好像正在打量松枝上凝結(jié)的冰掛。 他cao控輪椅走過去:“怎么不去休息,出來亂跑什么。” 靈江轉(zhuǎn)過身,定定看著他:“你考慮好了嗎?” 殷成瀾抬起眼,看見青年一雙幽深望不見底的眸子:“你聽見了?!?/br> 靈江點了下頭,他微長卷翹的睫羽上落了雪,好像遇水的濃墨,垂眸時,氳開的黑色將眼角描摹的格外修長,他眼里沒有多少冷意和凜然,反而有一絲茫然,聲音很輕的問:“你為什么不拒絕?” 殷成瀾的手指攥了一下衣袖:“……那種情況下,不大方便?!?/br> 靈江道:“只是拒絕而已,有什么不便?” 殷成瀾眼里映著雪漠部落祥和的天山和白雪,俊美的容貌如同玉石雕像,讓人一見便移不開眼。 可他終究不是冰冷的石頭,他與人世間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 殷成瀾道:“他是我娘?!?/br> 靈江深深的看著他:“那我呢?你不肯一開始就拒絕,等到了后面,才是真的難以接受,與其給這點微末的希望,何不開始就讓人死心呢?!?/br> 靈江輕聲抱怨:“你對我也是這樣,對別人也是這樣?!?/br> 殷成瀾沒說話。 靈江失望的低頭,走進雪里,和殷成瀾擦肩而過。 “我拒絕了?!币蟪蔀懞鋈徽f:“不論是誰,我都拒絕了?!?/br> 靈江站在雪地里,背對著他,向來筆挺的肩膀像是被什么壓住似的,竟抬不起來,他盯著纖塵不染的大雪,忽然笑了一下,重復著殷成瀾的話:“你拒絕了……是,你拒絕了。” 可他對他的擁抱和默許產(chǎn)生了幻覺。 正午,陽光明亮的掛在山頭,將周圍的雪映的白晃晃的。 部落里燃起來幾堆篝火,火光熾熱的著出一片喧囂熱鬧。 一只長長的帳篷被支了起來,兩面透風,中間擺著一張也很長的桌子,桌上鋪著獸皮,摞放了許多雪漠部落自制的烈酒,被烤的金黃流油的牦牛犢rou剛一上桌,辣椒和花椒的香味就漫了出來。 連按歌聞了一下,頓時口水都快飚出來。 長桌上一端是部落夫人殷清漪和各位長老,另一端是各位長老的妻兒。 殷清漪坐在殷成瀾身邊,有意安排托雅坐到了另一邊:“你嘗嘗這里的酒,常年凍在冰雪里,味道極為甘甜清冽。” 她笑著遞給托雅一個眼神,小姑娘紅著臉,站起來,端起酒壇給殷成瀾倒上,然后又取出小刀,劃了一塊牦牛rou放進了殷成瀾的盤子里。 殷成瀾頷首道謝,端起酒盞與他娘輕輕一碰,正要飲下,一道勁風猝不及防打在他的手腕上,殷成瀾手上一疼,酒盞咣當砸到地上的酒壇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破碎,酒水濺到了托雅的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