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嗯……疼。”在殷成瀾要按壓一處傷口時哼了一聲。 殷成瀾道:“弄出來就好了,忍著?!?/br> 靈江臉色發(fā)白,氣若游絲道:“可是好疼?!?/br> 殷成瀾數(shù)了數(shù),還有三四處毒血要放:“剛剛不疼?” 靈江道:“剛剛昏迷了,沒感覺……現(xiàn)在疼醒了。” 他說話有氣無力,好像虛弱的快死了一樣。 殷成瀾按著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腦袋,沒什么實質(zhì)的安慰:“疼也忍著,不能不擠?!?/br> 靈江眉頭一皺,幽幽的說:“那你幫我吸出來好了。” 殷成瀾動作一頓,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陣莫名的別扭,最后他沒好氣的拍掉將胳膊往他眼前送的青年,說:“吸什么吸,疼也給我忍著?!?/br> 按住靈江的手臂,將最后幾處毒血放了出來,撕了里衣給他包扎起來。 毒性放出后,靈江感覺好了一些,抱著胳膊盤腿坐在殷成瀾對面,往他身上掃視一圈,無不遺憾道:“你被蟄了嗎?” 殷成瀾瞥他一眼,靈江手指抵著下巴道:“我?guī)湍阄幌拢憔椭牢暮锰幜??!?/br> 殷成瀾眉頭狠狠一跳:“……” 真心想把他的鳥嘴封起來。 殷成瀾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人和鳥的腦袋真是天差地別,文化差異太大了。 完全不承認是自己率先猥瑣,相岔了。 身后傳來咣當(dāng)一聲。 “我沒事,真沒事,你們繼續(xù)說?!边B按歌驚慌失措的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摔飛的水囊,哆哆嗦嗦送到了殷成瀾面前,他臉有菜色,俊美的五官都快驚飛了,顯然也是聽到了某鳥的話,并且毫無意外的跟著想岔了。 殷成瀾有心解釋,沒法開口,心里橫生怒意,接過水囊往靈江腦袋砸去。 靈江小鳥腦袋一偏,躲過,接住水囊喝了兩口,一臉無辜,實則已在心里耍起了流氓。 他們原地休息沒多久,一只信鳥從天邊盤旋著跌落了下來,鳥翅沾血,背負一抹刺目的顏色,鳥爪上卻并無書信,這是應(yīng)對危機時刻,以顏色警戒,防止訊息泄露。 “是閣中出事了?!边B按歌說,臉上露出一抹急色。 殷成瀾卻不慌不忙的拍了拍衣擺的碎屑,仰頭望向東邊天空,黎明依舊昏沉著,一片夜色之下,有什么暗涌就要浮出大地。 他修長的手指敲著膝蓋:“昨夜救走鬼孤老人的是皇兄的人,他擔(dān)驚受怕這么些日子,終于和鬼孤通上了氣,現(xiàn)在我的身份和蹤跡已經(jīng)暴露,皇兄也該坐不住了?!?/br> 他的手指在夜色中異常蒼白,不像活人似的,捏著一柄銀質(zhì)的小刀在地面輕輕劃拉,然后屈指敲在刀面,發(fā)出一聲金石碰撞的嗡鳴:“告訴齊英,一切按計劃行事。” 連按歌神色冷峻的點頭,拿著那只信鴿迅速消失在了林子里,沒一會兒,一聲嘹亮的鳥鳴從漆黑的山林間扶搖直上云空,信鴿雪白的羽翼在清冷的月光下一閃而過,沒入了夜空。 殷成瀾縱身一躍,回到馬車里閉目養(yǎng)神等候消息去了。 靈江也要蹭過去,無意間掃過他剛剛坐的地方,看見方才男人隨意劃下的字——佛。 兩日后,消息往復(fù),一間客棧中,連按歌將一張地圖在殷成瀾面前攤開:“閣中已經(jīng)準備好了。” 殷成瀾嗯了一聲,便不再往地圖上多看一眼,連按歌想起即將在萬海峰下集聚爆發(fā)的廝殺,忍不住一腔鮮血沸騰起來:“爺,我們不回去嗎?” 他眼里躍躍欲試的殺意從漫長的十年里蘇醒過來,在日夜輾轉(zhuǎn)的仇怨中一如往昔的凜冽,殷成瀾正要答應(yīng),忽然聽一旁道:“不行,嚴楚還沒找到。” 靈江站起來,走到殷成瀾面前,屋外已是黃昏,屋中光線昏暗,他將地圖看也不看的塞回連按歌懷里,說:“不管你要做什么,先將嚴楚找到再說。” 連按歌這才想起來,忙道:“爺,屬下已經(jīng)派人去尋了,但那老頭不知道將嚴楚藏到了哪里,竟沒有一絲蹤跡?!?/br> 殷成瀾滿不在乎的勾唇:“不急,皇帝迫不及待的來送死,我怎能不去親自迎接?!碧ь^對連按歌道:“明日便走?!?/br> 靈江不悅的皺起眉,按到輪椅的扶手上,微微彎下腰,盯著殷成瀾說:“不找到嚴小白臉,你的毒發(fā)作了怎么辦?他是來送死,可你現(xiàn)在打算殺了他嗎?如果不打算,用得著用你的性命去應(yīng)對嗎?” 身份暴露只是第一步,萬海峰底下的廝殺想必殷成瀾早已預(yù)料并且等候許久了,但那之前他的計劃里沒有嚴楚這一差錯,他就是怎么恨意橫生,怒不可遏,都有人來幫他壓制,可現(xiàn)在不成了。 殷成瀾道:“我不需要他。”說著就cao控輪椅打算離開。 誰都知道他變態(tài)至極的定力,唯獨靈江不信,當(dāng)解毒和復(fù)仇同時擺在天平上,殷成瀾會側(cè)向哪一面,靈江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 于是,他出手按住殷成瀾的肩膀,將他壓到椅背上,沒回頭,說:“大總管,此局布置了多久?” 連按歌自從小鳥成人后還沒來得及與他賤上兩句,心里還當(dāng)他是那只龜毛多事的小黃毛,此時見他忽然氣質(zhì)大變,眉目間的凜然竟絲毫不輸于當(dāng)年兵臨城下的太子爺,不由自主被懾住,下意識回道:“三年?!?/br> 靈江頷首:“這么久了,足夠了,你有把握完成他的計劃嗎?” 連按歌道:“自然可以。” 殷成瀾低聲警告:“靈江……” 靈江強迫般將他按在輪椅上:“好,既不需要他坐鎮(zhèn),也就沒必要十九同去,你今夜就啟程回去,一切照計劃來,我與他留在這里,尋找嚴楚神醫(yī),萬事皆以飛鴿傳信,閣中一切大事由你與齊統(tǒng)領(lǐng)全權(quán)負責(zé),我們分頭行動,兩不耽誤,你意下如何?” 連按歌楞了一下,目光茫然的在二人之間轉(zhuǎn)圈,他這幾日遭受接二連三非同尋常的打擊,腦子里對這個人和爺?shù)年P(guān)系的認知攪成了一盆面糊,此時教靈江一唬一炸,只覺得計劃聽起來萬無一失,對十九爺只有利無害,就傻了吧唧說:“兩不耽誤……” 看殷成瀾沉著臉沒說話,還以為男人默許,就接住下一句:“……自然最好?!?/br> 靈江肅穆的說:“那你還不快回去。” 連按歌便迷迷糊糊的點點頭,向殷成瀾行禮,離開了房間,就在他轉(zhuǎn)身關(guān)門的瞬間,還看見屋中的青年還拍著主子的肩膀小聲說著,十九聽話。 他渾身一個激靈,當(dāng)真留下殷成瀾,自己大步離開了。 屋門將夜風(fēng)關(guān)在了外面,靈江這才松開按著殷成瀾的手,往他身上輕輕一拍,解開了男人的啞xue。 殷成瀾陰沉著臉,沒說話,眉目間有種暴風(fēng)驟雨將至的陰冷肅殺。 屋里的氣氛驟然寒凜。 靈江去倒了一杯涼茶放到他面前,環(huán)胸靠在桌邊,兩條修長的腿交疊到一起,等了一會,沒等到人說話,就彎腰湊到殷成瀾面前,說:“還生氣呢?” 殷成瀾是真的生氣,半分都沒有開玩笑,他自幼出身尊貴,身旁的人無一不是敬畏忌憚畢恭畢敬,即便是如今的皇帝,當(dāng)年在他面前也未曾敢逾矩失禮,還需尊稱他一句殿下。 哪曾有過像方才一般,被以下犯上,膽大包天的忤逆。 他身上浮現(xiàn)雷霆慍怒,連屋外的風(fēng)都好像悄摸繞路刮走了,可偏偏屋里的另外一個人像是沒發(fā)覺一樣,渾然不覺那股伏尸百萬的天子之怒,嘆了口氣,蹲到殷成瀾身前,仰起頭看著他。 “我這不是怕你還沒將人殺了,自己先毒發(fā)死了嗎?!?/br> 殷成瀾怒極反笑:“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還要謝謝你?” 靈江立刻道:“那就不用了,咱倆誰跟誰誰啊?!?/br> 十分大度的拍拍他的腿。 可殷成瀾依舊冷冷看著他,看的靈江心里微微一抽,只好收斂起嬉皮笑臉,雙手扶住殷成瀾無法動彈的廢腿,放低了聲音,緩緩說:“十九,就算毒發(fā)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可你也會疼的啊?!?/br> 靈江的聲音低低的,并不如女子那般輕柔,更像是清冽的山風(fēng)吹拂幽谷沙沙作響,自然干凈,隨性無拘,他說話的時候也并未刻意,可就這么一句話,猝不及防撞進了殷成瀾百撓不屈的心口,頃刻之間,他心里硬如磐石的堤壩崩裂,爆發(fā)出波浪滔天的山洪。 殷成瀾忽然別過頭,幾乎維持不住筆挺的肩背。 一見他這樣子,靈江更心疼了,他無比清晰的明白,殷成瀾身前的十萬大山已被他敲開,頑石松動,飛沙走石,已經(jīng)瀕臨破碎,此時若再說上幾句山盟海誓的軟話,他人前這副皮囊必將再也裝不下去,從此,他在他面前,就會像一個小孩,所有委屈不甘傷心難過都將坦露給他看。 可靈江卻閉口不言了。 他想要殷成瀾坦白,卻不想自私而殘忍的剝開他的一切,他想他應(yīng)該摯愛著殷成瀾,所以也愛護著他的尊嚴。 靈江默默蹲在他身前陪了他一會兒,恰到好處的給了殷成瀾想要的安靜和距離,待他看出男人平靜下來,就繼續(xù)說:“不過疼了就算了,你氣性這么大,萬一給氣死了,仇還沒報,多虧啊。” 還處在山洪暴發(fā),無比感動的十九爺:“……” 他覺得剛剛決堤的洪水怕是灌進他腦子里了,不然,他沒有腦子進水,怎么會對這只小鳥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動。 不過殷成瀾也不傻,能分出哪句真心哪句貧話,便順著靈江給的臺階,收斂了方才險些失控的情緒,啞著聲音沒好氣道:“我氣性大?那是你沒見過一生氣就啄人腦門、跳人車頂?shù)镍B,那才叫氣性大?!?/br> 靈江抱著他的腿,沒形沒樣的坐地上笑了。 殷成瀾看見他毛茸茸的腦袋,忍不住重重揉了一把:“我的人你用著挺順手啊?!?/br> 靈江頂著一頭鳥窩,嘬嘴作哨吹出來,隨即一只信鳥啄開門窗鉆了進來,落到他手上,靈江毫不客氣道:“你的鳥我用著也很方便?!?/br> 取下鳥爪上的竹筒,倒出來一卷書信,抻平看了一眼:“神醫(yī)谷的回信,他們的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嚴楚的蹤跡了,有他們相助,應(yīng)該很快就能找到嚴小白臉?!?/br> 第39章 北斗石(二十一) 第二日, 一人一鳥和連按歌在喬家鎮(zhèn)外的小樹林里分道揚鑣,皇帝的人圍攻萬海峰之事交給連按歌坐鎮(zhèn)指揮,他與靈江去尋嚴楚的下落。 直到馬車頂著烈日走出去很遠, 殷成瀾都無法相信自己就這么答應(yīng)了一只還沒耗子大的小賤鳥的話,跟他走了。 馬車搖搖晃晃, 門簾翻飛時能看見坐在車轅上馭馬的淺黃色背影, 靈江一只腿踩在座位上,嘴里叼著根野草, 身子跟著馬車來回搖晃,看起來心情不錯。 殷成瀾看著他得意的背影,感覺牙根有點發(fā)癢。 “嗯?”靈江忽然回頭:“估計還有五六天才能到約定的地點, 你自己無聊嗎, 出來陪我一起駕車吧?!?/br> 殷成瀾唇間抽了抽, 所以呢, 到底是誰無聊。 殷大閣主決定不能這么慣著他,裝腔作勢的在車中坐出‘爺品行端正,決不出去和你胡鬧’的氣勢,然后被靈江掐住腰, 生拉硬拽的拖了出來。 車轅不寬,兩個大男人坐在上面非待擠在一起才能坐下,殷成瀾被迫和靈江肩并肩的貼在一起,眉頭高高挑著, 不悅的挑剔道:“擠死了?!?/br> 靈江笑笑沒說話。 殷大閣主被拖出來很不情愿, 于是看哪都不順眼, 摸著硬邦邦的車轅,蹬鼻子上臉的抱怨:“又硬又擠?!?/br> 靈江懶洋洋甩了一下馬鞭,歪頭打量男人英挺的五官,說:“要不你坐我懷里?” 殷成瀾還有一句抱怨就這么噎死在了喉嚨里。 走的是官道,路兩旁有深山峽谷,即便已入秋,林木依舊幽綠蔥郁,隱有鳥鳴溪聲傳出。 頭頂碧空如洗,萬里無云,清風(fēng)徐來,好像能拂走身體里的沉珂舊疾,心胸豁然開朗。 殷成瀾兀自憋了會兒,說:“怎么不是你坐我懷里?!?/br> 靈江眼角一彎,曖昧的摩挲著手里的韁繩,將臉湊了過去:“求之不得?!?/br> 殷成瀾抬手按到他的腦袋上,將此鳥推了回去。 不與流氓論高低,他忍。 “那鬼老頭為什么說是我救了你?”靈江問,前兩天一直沒來得及提起。 殷成瀾也聽見了鬼孤老人說的這句,這會兒有空便同他琢磨起來。 “他誤會了什么?” “還不清楚”。殷成瀾搖頭:“對了,一直想問,你到底……唔算起什么?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