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人要令自己再不能生育，還是在姑母掌控的皇宮，姑母的眼皮子底下。明琇不能信。

    但明琇哪怕再不信，最后也沒敢飲這合巹酒，而是盡數(shù)倒在了自己早已準(zhǔn)備好的帕子上，在眾人皆在外面喝酒之時，將那帕子遞給了自己的乳嬤嬤，令她翌日出宮之時小心尋了大夫去查驗。

    第56章

    深夜，長華宮。

    后冠沉重，明琇頂著后冠，穿著繁復(fù)的霞帔朝服，正襟危坐的坐在龍鳳喜床上等著慶安帝，一直等到了亥時末，等到她都已經(jīng)覺得自己完全麻木。

    慶安帝此時并沒有在外招呼大臣或者宗室，他并不需要。

    他不過是沐浴了很長時間，然后又慢騰騰地用了膳，在外殿裝模作樣地看了好一陣的奏折才回的長華宮內(nèi)殿。

    小皇帝脾氣不好，他不喜歡明琇，他身邊的人盡知，并不敢多勸，還是他自己困得不行，想在外殿躺下歇息，被他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低聲勸了，道：“陛下您就是做個樣子也行啊，也就是今日這一晚，將來要怎樣，還不是陛下想怎樣就怎樣？”

    慶安帝這才去了內(nèi)殿。

    他去了內(nèi)殿，明琇看到他的金色靴子，喚道：“陛下?！?/br>
    聲音溫柔又端莊，并沒有因為長時間的等待而顯出不滿，但也像是石頭縫里冒出來的聲音，至少慶安帝覺得，一點(diǎn)人味都沒有。

    他心中生出惡意，伸手掀了她大紅蓋頭，看著她涂了一層白粉像是面具一般的一張臉，眼中閃過鄭大姑娘鄭宜然溫婉端莊的笑顏，又晃過明珞那張不施脂粉，宜嗔宜喜，容色逼人的小臉。

    其實明琇原本生得也很不錯，只是她姿態(tài)端慣了，慶安帝待她又陰陽怪氣，她對著他，都是用忍的，難道他還指望她對著他的溫柔和端莊還是出自真心，還能嬌嗔的起來？

    不過慶安帝可不會管，他只會厭惡。

    他覺得，就是因為她，為了明家的利益和尊榮，自己母后竟然不顧自己的處境，和明家硬逼著自己娶明家女，殺了宜然，讓自己從此和太傅生了嫌隙，更讓朝臣看不起他，看到他，只會先看見前面的太后和明家。

    甚至就算是明家女，也不肯遂了自己心愿，娶個自己看上的，定要將這一個木頭樁子塞給自己。

    明家將他當(dāng)成求富貴尊榮的梯子，連自己母后也一樣。

    此時慶安帝對著明琇，突然惡向膽邊生，他心道，當(dāng)初自己怎么沒弄死她，弄死了她，明家自然只能讓他娶明珞。

    哦，是因為當(dāng)初，當(dāng)初他對她也還是有些感情的吧，畢竟從小一起長大。而明珞，其實他也沒有那么喜歡，不過是她生得越來越美，得不到的東西總是讓人想要罷了。

    他看著坐著的明琇，伸手摸了摸她的鳳冠，道：“皇后，你自小就比別人都聰明，你當(dāng)知道，只要你入了宮門，從此你的尊榮便是系于朕一身了。你一直都知道，朕不喜歡你，但其實朕并非是不喜歡你。明家是朕的外家，朕只是不喜歡母后明知朕需要其他的勢力支持，但仍是逼朕娶了你，所以這才遷怒于你。來日方長，只要你能證明自己比別人都有用，朕自然不會虧待于你?！?/br>
    這一夜慶安帝也沒碰過明琇。

    半個月后，慶安帝和明琇在去慈壽宮給明太后請安的路上見到了溫雅縣主。

    太后已經(jīng)命人將部分宮務(wù)交給了明琇，其余的也都是她的心腹女官和嬤嬤在管著，此時的她又早不用管理朝政了，大概是日子有些閑了，而明珞又“病著”，在溫泉莊子上養(yǎng)病不能入宮，所以太后便將升平大長公主家的溫雅縣主接到了宮中，陪她一起住著，解解悶。

    溫雅縣主并不知道太后準(zhǔn)備讓自己入宮為妃一事。

    她見到慶安帝和明琇就忙上前笑吟吟地給兩人請安。

    他們幾個都是自小一起長大，很是相熟的。

    溫雅向來玲瓏，升平大長公主的地位又超然，她和明琇關(guān)系很好，就是慶安帝，他雖反復(fù)無常，但其實并非無腦，他受了他父皇的反復(fù)囑咐，這些年來，一直都對升平大長公主敬待，對溫雅也很和善。

    慶安帝笑著道：“柔表妹快平身吧，朕昨日就聽說你入了宮，便想著早些過來看你，在宮中可還住得慣？”

    溫雅笑道：“謝陛下記掛。太后娘娘慈善，又有皇后娘娘關(guān)照，溫雅沒有什么不習(xí)慣的，只覺得宮中就是宮中，連果子都格外香甜些。”

    慶安帝的笑容深了些，柔聲道：“柔表妹喜歡就好，以往御貢的水果朕多有命人送去給姑姑府上的，但想來也不會次次都能周到，以后柔表妹也多來宮中住住，這開春，各地和番邦都有進(jìn)貢些新鮮玩意兒，回頭朕都讓人拿來給你玩玩。”

    溫雅噗嗤一笑，道：“謝陛下。不過臣女剛剛不過是說笑，陛下這樣，真是讓臣女以后再不敢跟陛下說笑了?！?/br>
    慶安帝沒答這話，只看著她溫柔地笑。

    此時春日綿綿，晨光溫暖又純凈，園中已經(jīng)有不少的花兒盛開，慶安帝不發(fā)神經(jīng)的時候也是個英俊的少年帝王，而溫雅嬌俏玲瓏，兩人相對而笑，可不正正是一對璧人。

    明琇看著兩人，藏在袖中的手握緊，指甲都差點(diǎn)掐斷。

    她已經(jīng)知道，那杯合巹酒的確有毒，是一種嶺南劇寒之蛇的寒毒，女子飲之傷宮，再不能有孕，且無解，但那東西，男子飲了卻無大礙，只需用旺火之物調(diào)養(yǎng)上一段時間，寒氣便散了，女子卻不成，所以哪怕那日出錯誤飲，對皇帝也不會有大礙。

    這種東西，普通的大夫雖然看不出究竟是何物，但卻可驗出其中的寒毒，是她得了乳嬤嬤的答復(fù)之后，又命其尋了祖父再找人驗查的。

    后來她親自見了祖父一面。

    她對祖父道：“這是我大婚當(dāng)日，合巹之禮鴛鴦杯鴦杯中的酒，我受人示警未曾飲下。祖父，姑母執(zhí)掌宮闈多年，能在我大婚之日下這種東西在我杯中的，屈指可數(shù)。警示我之人，下毒之人，皆居心叵測，此事我連姑母都未敢告訴，只敢和祖父相商，想著待事情有些眉目之后再稟告姑母。”

    “祖父，依您看，到底是何人下毒，欲讓我不能有孕？”

    明老太爺不出聲，明琇慘然地笑了一下，道，“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肅王了，他不欲讓我誕下陛下嫡子，好作他謀  他不敢直接毒死陛下，因為若是毒死了陛下，他史書上殺侄篡位的罪名是肯定脫不掉的。當(dāng)初他入京之時既然沒直接篡位，現(xiàn)在也不會這么做?？墒悄歉沂揪擞质钦l呢？”

    明老太爺捏著那變了質(zhì)地的帕子的手都有些顫抖。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下手會這樣狠，這樣永斷后路  是了，升平大長公主是什么人，不用此招，她怎么就會信了太后，肯把女兒送進(jìn)宮？過河拆橋的事皇家人從來就沒少做過，升平大長公主自然是深知。

    明老太爺默了一會兒，道：“不會是肅王，他若是能在你那杯中下毒，不欲讓陛下有嫡子，為何不直接在陛下杯中下毒，讓其不能有子，豈不是直接了當(dāng)？”

    嫡子也好，庶子也罷，只要慶安帝有子，慶安帝有事，承繼地位的就不會是他。

    明琇色變。

    那會是誰？

    她委實不敢去往那個方向去想。

    明老太爺嘆了口氣，他到底沒有明說，只道：“想讓你不能有嫡子，這乃是常見宮闈宮妃爭寵的手段，此時陛下后宮并無他人，會行此事的也就是準(zhǔn)備送女兒入宮的人家了。而能在你合巹酒中下毒，必然和后宮有很深的牽連，琇姐兒，皇后娘娘，就像你說的，這世上能有幾人能做到此事？”

    升平大長公主，明琇心頭立時浮現(xiàn)出升平大長公主的臉。

    只是她尚未緩過氣來，明老太爺就道，“宮中險惡，太后娘娘和陛下又需要借升平大長公主的勢去抗衡肅王，皇后娘娘，此事你便埋在心底，再不要提起吧，將來只記得要小心謹(jǐn)慎，好好護(hù)著你自己，以后你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此時明琇看著溫雅巧笑嫣然，在陽光下仿佛能放光的小臉，心里除了厭和恨再升不出其他感覺。

    溫雅的相貌其實算不上頂尖，甚至可能比明琇還要差些，但勝在鮮活靈動，明明都是一樣的歲數(shù)，溫雅還是個青稚活潑的少女，明琇卻已經(jīng)像是個久居深宮模糊了年紀(jì)的女子，如同深潭古井  她好像從來都沒有鮮活靈動過，或許幼年時有吧，她都不怎么記得了。

    這之后，在溫雅縣主在宮中小住的幾日里，慶安帝每日下朝之后都會去慈壽宮中坐坐，陪著溫雅縣主或下上兩盤棋，或說上幾句話，起初溫雅還不以為意，但明琇的冷淡和敵意，太后異于尋常的慈善和熱情，慶安帝的殷勤小意，她又不傻，自然看出些不同尋常來。

    所以幾日后她一出宮，剛回到升平大長公主府，不等她母親問話，便已經(jīng)打發(fā)了侍女們出去，先開了口相詢。

    升平大長公主摸了摸女兒的頭發(fā)，道：“太后娘娘和陛下意欲迎你入宮為妃，柔兒，你可愿意？”

    溫雅縣主心中早有預(yù)感，可是聽到自己母親直接說出來，臉上還是一紅，她喃喃道：“母親，這，可是皇后，到底是明家人。當(dāng)年鄭jiejie”

    升平大長公主看女兒面上升出的紅色，還有些羞澀之態(tài)，便知她不是不愿，只是顧慮多罷了。

    她又摸了摸她的臉頰，笑了笑，道：“柔兒，陛下待她的態(tài)度，你不是不知道。再明家人，在太后和陛下的眼里，也沒有皇位重要。柔兒，你不必理會她，她不過只是一個棄子而已，母親容她坐在后位上，也不過是為了讓她替你擋刀擋災(zāi)而已?！?/br>
    第57章

    溫雅心中驚疑，她靠在自己母親身上，喃喃道：“母親，女兒，女兒心里還是覺得有些不踏實。太后娘娘”

    這么些年，她雖知道自己身份清貴，但總還有個清字，繁花似錦的明家，才叫紅貴。她以往和明家人交往，總還有不免看明家人眼色的時候，尤其是明琇，兩人相處，明琇總不經(jīng)意間就會流露出一副上位者的架勢，因為她是未來皇后，溫雅也樂得捧著她。

    可一夕間，母親告訴她，那不過都是假象。

    升平大長公主拍拍她，帶了一絲嘲諷淡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的權(quán)勢也是我們皇家給的，明家人再高貴，權(quán)勢再大，也不過是因為他們的女兒嫁到了皇家，生了我們皇家的子嗣，不該也不可越過我們皇家去。柔兒，你放心，陛下雖小，這一點(diǎn)他也看得很清楚，他姓趙，可不姓明?！?/br>
    提到皇帝，溫雅想到他看著自己眼神的溫柔，再想到他待明琇和旁人的冷淡和嫌惡，臉不由得就有些熱了起來。

    不得不說，小皇帝也是生了一副非常好的皮相，再加上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地位，對待她時異于旁人的溫柔體貼，哪怕溫雅平日里再聰慧，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女。權(quán)勢迷人眼，此刻聽母親這般說，心跳不由得就有些不穩(wěn)起來。

    升平大長公主看她難得的有些嬌羞的模樣，知道這些日子小皇帝對她怕是用了心，心中滿意。

    她摸著她的腦袋，笑道：“不過不能為后，到底委屈了我兒。不過柔兒你放心，現(xiàn)在如此也是權(quán)宜之計，將來最好的總歸都會是我兒的?！?/br>
    四月初。

    這段時間京城很熱鬧，先是上個月百年難遇的皇帝大婚，接著本月中旬便是西蕃王世子和和郡王家的溫喜縣主，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冊封為溫喜郡主的大婚，再到下個月五月下旬，便是肅親王和承恩公府的三姑娘明珞大婚。

    甭管這些內(nèi)里是如何的暗潮涌動，京城百姓是不知道的，整個京城都是喜氣洋洋，百姓們恨不得多沾點(diǎn)喜氣，商家們看著越來越好的生意，也只會喜得眉開眼笑。

    不過這些明珞都沒怎么放在心上，因為她很忙。

    其實她就是準(zhǔn)備自己的大婚，打理嫁妝，布置肅王府大婚后她和趙鋮的婚房等等都已經(jīng)夠她忙得了，偶爾大舅容正卿還會指點(diǎn)一下他朝堂之事，再偶爾她還要陪一下忽然有那么一點(diǎn)空看著她的眼神也越來越熱烈的肅王趙鋮。

    趙鋮本來是個冷冰冰像個雪地里千年青銅或黑鐵劍般又硬又冷的性子，但這些日子也不知是為何，對著明珞是越來越熱烈，看著明珞的眼神也讓明珞思起來都覺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臉紅心跳，雖然他仍是沒有太過冒犯于她，但卻也有點(diǎn)越來越失控的架勢，明珞瞅著他那樣子，不免得就有點(diǎn)膽戰(zhàn)心驚  替成婚后自己的日子擔(dān)心，好歹厚著臉皮只作無知般請教了古嬤嬤一番。

    古嬤嬤過來教導(dǎo)明珞的目的為的就是讓肅王迷上明珞，自然是傾囊相授，難得兩人將一番夫妻魚水之堂上的如同禮學(xué)經(jīng)綸般嚴(yán)肅和一本正經(jīng)  明珞也學(xué)得越來越會裝模作樣。

    所以明珞真的很忙。

    就是明琇大婚，她也不過只是在承恩公府只住了一日就又回了莊子上，現(xiàn)如今，她和大房連面子情都不怎么維持，明老太爺和明老夫人也并不苛責(zé)，甚至暗地里給明珞的自由度都越來越大。

    至于這些時日肅王常出入岐梅莊明老太爺也都是知道的，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這日明珞正在翻著肅王府的府邸圖則和王府的下人冊子，青蘭就收到了一封拜帖，是即將大婚的溫喜郡主送過來的。

    溫喜郡主是四月十八和景灝大婚，離現(xiàn)在不過只剩下半個月的時間。

    若是溫喜送的是請柬，那考慮到景灝，考慮到景灝說過的那些話，為免生出什么是非，明珞是一定不會去見溫喜的，可是現(xiàn)在溫喜是要上門拜訪，她很快就要遠(yuǎn)嫁西蕃，于情于理她都不好拒絕。

    翌日溫喜郡主就上了門。

    她送了明珞兩幅畫。

    明珞依著她的意思領(lǐng)了她去書房，喚退了侍女們，就看著她，既沒有去打開那畫也沒主動出聲。

    溫喜就如同往常般恬淡地對著明珞笑了笑，她道：“阿珞，你不必這么防備我，你很清楚，我對景世子并無意，也絕無害你之心?！?/br>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就走到了桌前，將兩幅卷畫置于桌上，然后自己取了其中一幅慢慢解開系繩，小心地展開，再平鋪于桌上用鎮(zhèn)紙壓住。

    明珞看到那副打開的畫心頭就是一跳，畫中之人英美華貴，明艷雍容，明珞有著前世的記憶，自然知道此人是誰，這位正是趙鋮的母后，成武帝摯愛的原配嫡后凌皇后。

    她前世曾在趙鋮的書房看到過她的畫像。

    明珞看著畫像不出聲，溫喜就轉(zhuǎn)頭對明珞溫柔道：“阿珞，你可能沒有見過，這位便是肅王殿下的母后，成武皇帝時的凌皇后娘娘。凌皇后娘娘和我祖母是閨中好友，所以我們家有這副藏畫。但這副畫并非原畫，是我求了祖母很久，她命畫師臨摹于我，給我作陪嫁帶去西蕃的?！?/br>
    明珞道：“你拿凌皇后的畫像給我，卻是何意？”

    難道這樣一幅畫像還能作什么用，或者能離間她和趙鋮的感情不成？

    溫喜嘆了口氣，她沒有答話，而是又取了另一副畫，再小心翼翼的打開。

    明珞看她展開一小半，露出里面的一截畫像后，便知道她是何意了。

    這第二幅畫像是一副少女圖，里面是誰，明珞只消一眼已十分清楚。這女子和凌皇后氣質(zhì)不同，更顯嬌美柔弱，但五官眉眼十分相像，至少有六七分的相像吧，這位便是趙鋮的嫡親表妹凌妱。

    溫喜看著沉默不語的明珞道：“阿珞，你知道上個月大理寺翻了一些舊案子，其中一個便是肅王殿下的母族凌家的案子吧?！?/br>
    “這位便是凌家長房的女兒凌妱，也是肅王殿下的嫡親表妹。不過當(dāng)年凌家被流放南疆，這位凌姑娘并沒有被流放南疆，聽說當(dāng)年凌家出事，肅王殿下便派人將當(dāng)時遠(yuǎn)在閩地的凌大夫人和這位表妹接去了西寧，養(yǎng)在了西寧，和肅王殿下是一起青梅竹馬長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