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阿沅點點頭坐下:“我就是聽說你過去找過我,所以才過來的。可是有什么事?” 云姬聞言警覺地環(huán)視周圍一圈,小聲道:“我讓她去給我提水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來。” 阿沅抬手示意了下:“沒事,我讓人守在院外了,等她回來時進不來,你有什么就快說吧。” 云姬這才湊近神神秘秘道:“她前幾日都還算老實,奴家也只當她是尋常婢女看待,平時只吩咐她做些端茶送水、洗衣清掃的活計,除了讓她不要隨意走動,別的并不多管?!?/br> 這和阿沅料想的一樣,抬抬下巴示意她繼續(xù)說。 她便湊近在阿沅耳邊小聲道:“奴家之前讓她去廚房給我端碗粥來,等她出去后,奴家又覺得不想喝了,便追出去想將她叫回來,省得她白跑一趟??蓻]想到——” 她露出一個類似于抓包得逞的笑:“奴家竟遠遠看見她偷偷摸摸地往另外一個方向去,然后站在一處交叉路口不動了。不一會兒,就見程將軍從另一邊路上過來,正好碰到她。” 講到這里,她心里暗嗤,她在這府里住了這么久,都沒摸清程將軍的行路習(xí)慣。那項云嵐才來了幾日就知道要往那岔路口堵人了,果真是蓄謀已久。 阿沅聽著也覺得頗不是滋味,項云嵐堵人的功力她在八郡就有所感覺,這會也說不上意外,只催促道:“那后來呢?” 云姬冷笑:“后來?后來她便跪下了,我看她那樣子竟是要去抱程將軍的腿呢,不過程將軍一腳將她踢開了。她像是在哭訴什么,可程將軍好像很不耐煩,沒聽她說話便轉(zhuǎn)身走了。” 項云嵐竟會哭訴?阿沅有些驚訝,她還以為曾經(jīng)的女英雄就算落了難,也該是驕傲不屈的。她還記得項云嵐在街上當初如眾星拱月般的待遇,道一句名聲斐然也不為過,這一點她兄長項周陽都比不過她。 正走神間,守在門口的綠綺進來稟報:“那女奴提水回來了?!?/br> 阿沅回過神來,站起身道:“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你若覺得有哪些不方便的地方,可以去尋管家?!?/br> 云姬一喜,知道這是她的回報,趕緊躬身謝過。 阿沅走出院門時正和項云嵐對上,項云嵐看見她臉時明顯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你……” 她輕瞥一眼,什么話都沒說,徑直越身過去了。 項云嵐臉色變了幾變,終是一臉灰敗。 第83章 生前耽情愛,死后無榮華。 阿沅慢悠悠地走遠,后面隱隱傳來云姬的聲音:“愣著干什么?快把水提進來!” 項云嵐看起來滄桑了許多,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囂張的女英雄了。真可惜。 剛走到云姬說的那交叉路口,就見程讓步履匆匆過來,看見她面上似松了一口氣:“怎么過來了?尋我有事?” 阿沅一想項云嵐都要去抱他大腿了,今日也沒聽他說一句,頓時來了氣,冷哼一聲,扭過了頭不看他:“聽說今日項云嵐尋你哭訴?” 程讓一聽,哭笑不得,那會兒他剛回府里,又聽護衛(wèi)稟報說林潮找他一道去接阿沅回家,他椅子都沒坐熱,便又匆匆往府外趕。走到這兒便碰到了項云嵐,他當時走得急,哪里能聽項云嵐說了些什么,只叫她多去學(xué)些下人規(guī)矩,便出府了。 他走過去摸摸她的頭:“就是個尋常下人,你還為她與我生氣?那便送到你家里去,請伯母代為管教下人?!?/br> 阿沅連忙擺手:“免了免了?!蹦懿慌c項家牽扯就最好,她才不想在自己家里看見項云嵐再糟心呢。 “那就隨我去走走,這幾日太忙,我都好幾日沒見到你人影了。”程讓有些委屈,“你去魏府做什么?”都不來尋我,凈去別人家玩。 阿沅知道這人是求關(guān)注來了,不過確實有好幾日都沒見他,便順著他心意道:“那就去走走吧?!?/br> 至于魏府的事,她簡短解釋道:“我與魏如鈴有些交情,她病得很嚴重,我就去看看她。”她說著面上帶著一絲黯然,“怕是沒多少光景了?!?/br> 程讓也知道這事,之前因劉謹?shù)年P(guān)系,他好好調(diào)查了一番魏家,也得知魏如鈴從四月起就斷斷續(xù)續(xù)病到如今,但如今得知她病得這般嚴重,竟像是要不久于人世,不免有些唏噓。 更多的還是對阿沅的擔(dān)憂,靜心大師死得猝不及防,讓他原定的計劃全部被打亂。阿沅的身體狀況不明,他擔(dān)心她太過接近魏如鈴會有所影響。 “你也別多想,生死有命。”他單薄地安慰了一句,其實他自己想的還要多一些。 阿沅跟著呢喃了一句“生死有命”,難道這就是魏如鈴常掛在嘴上的命嗎? 她正漫無邊際地想著,突然想起今日被托付了件事:“那個,劉謹被流放去了哪里?” 程讓奇怪地看她一眼:“西北苦寒之地,你問他作甚?”莫不是要與魏如鈴說?他不贊同地皺了皺眉,這種情況下讓魏如鈴知道劉謹被流放的事情并不好。 阿沅從袖袋里拿出荷包,捧在手上,雙眼滿含期冀:“你幫魏如鈴把這個送給他好不好?我沒敢跟她說劉謹?shù)氖拢笪規(guī)退蜄|西,我拒絕不了。” 程讓無言,一口氣哽在心頭:“你怎么不叫你阿兄幫忙?” 誰料他話音一落,阿沅眼睛一亮:“對啊,我可以找阿兄幫忙,說不定阿兄一聽說是魏家姑娘,就主動幫我了!” 他一把將荷包拿了過來,順手揉亂她的頭發(fā):“你是不是缺心眼?你才跟他說魏家有意讓他當女婿,這會他怎么可能肯沾上魏家的事?躲都來不及。若讓他知道你騙他,他更不會幫你了?!?/br> 他停了下,強調(diào)道:“我要幫的是你,不是魏如鈴,更不是劉謹?!?/br> 阿沅伸出根手指搖了搖,笑得一臉得意:“這你就不懂了,我要是與阿兄說魏家姑娘要送荷包給劉謹,他保管不需我叮囑,自己就將事給辦妥帖了?!?/br> 程讓挑眉,略想了想便明白了,林潮要是知道魏家姑娘有個心上人,高興還來不及,肯定會依了阿沅。明白過后他不禁失笑,小姑娘腦子里的彎彎道道怎么這么多? 睜眼說瞎話將她阿兄騙得團團轉(zhuǎn)也就算了,這會竟還要騙第二次。 他捏了捏她軟軟的rou臉:“哪里學(xué)來的這些法子,回頭你阿兄該惱你了。” 阿沅拍開他作亂的爪子,不痛不癢地瞪他一下,抬手整理被他弄亂的頭發(fā)。 陽光灑在她發(fā)絲上,暈出金黃色的光,平添了許多溫柔。上天到底還是眷顧他的,程讓心想,讓他得到了時間最美好的一個人。 魏如鈴的荷包還未來得及送到劉謹手上,阿沅就眼睜睜看著她咽了氣。魏夫人已經(jīng)哭得泣不成聲,暈了一次后,醒來就要打殺了正跪在地上的一個侍女。 那侍女跪在床邊瑟瑟發(fā)抖,不敢再說一句話,一聽夫人要殺她,頓時慌了,哭著叫道:“夫人饒命!奴婢并不知情,奴婢冤枉!” 阿沅在旁邊看著這一場鬧劇,心里越發(fā)蒼涼。那侍女是魏家來京城后才進府服侍的,并不知道魏如鈴和劉謹?shù)耐?。她在外面聽說了最近流放的那些罪犯是嶺南的,想著自家姑娘從前就住在嶺南,便回來講給了魏如鈴聽。 她打聽得還挺清楚,連具體名姓都知道了,魏如鈴問起時,她答得頭頭是道。魏如鈴聽了當即便暈厥過去,阿沅趕到魏府時,只來得及見她最后一面。 “劉謹他、他是不是犯事了?” 阿沅不敢答她,只能顧左右而言他:“你從哪里聽來的?” “我錯了,他真的是jian臣,他真的賣國了,他怎么能做這種事呢?” 可惜她再也聽不到回答了,眼皮緩緩合上,手無力地垂了下去,眼角一行清淚慢慢淌下。魏夫人在一旁聽她問了最后兩句話便沒了聲息,終于哭嚎一聲:“這天殺的劉謹!” 她當初就不應(yīng)該縱容女兒去接近劉謹! 阿沅吸了吸鼻子,眼眶漸漸濕潤,還要強忍著去安撫魏夫人。魏大人和魏家公子都不在府中,只有魏夫人能主事,她不能倒下。 回府后坐在自己屋里,阿沅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定安十二年仿佛受了詛咒,穆國的皇帝駕崩了,名滿天下的得道高僧圓寂了,如今一個異時空來客也死了。 魏如鈴沒有她這般幸運,她和程讓可以互相救贖,而魏如鈴和劉謹兩個相愛的人之間只能活一個,即使分開以后,還是躲不過這種牽絆。 徐氏也知道了魏府的事,因與魏夫人關(guān)系親厚,她當即便去了魏府幫著料理后事,只讓阿沅好好待在府里不要再出門。 但她在屋里待不住,只要一靜下來,滿腦子便是魏如鈴死之前滿目悲傷失望的樣子。從前那樣一個活潑愛笑的姑娘,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都是愛情這個該死的東西!愛情使人盲目、沖動、熱血以及不計回報,同時也讓人清醒、失望乃至于為愛而死。 阿沅越想越不是滋味,憑什么劉謹還好端端的,還能收到魏如鈴送他的荷包! 無視阿娘讓她不要出門的囑咐,轉(zhuǎn)眼間她便去了隔壁,一路摸到書房都沒人攔她。到了程讓的書房門口,她停住,腦子里混沌一片,找程讓說什么呢?將那荷包要回來? 書房里程讓正對著地圖思索,長風(fēng)從一側(cè)窗跳窗而入,壓低聲音道:“不好了,將軍!” 程讓從地圖上收回眼神,看他進來的位置,有些不滿:“你抽的什么瘋?” 長風(fēng)指了指外面:“將軍您沒聽見腳步聲?剛剛林姑娘一路沖進來,看起來十分生氣的樣子,現(xiàn)在正站在門口哭呢?!?/br> 他也是沒辦法,不敢出現(xiàn)在林姑娘面前讓她難堪,只能偷偷跳窗來報給小將軍聽。 程讓一聽,趕緊幾步走到門前一把拉開,門外可不是阿沅么!哭得滿臉是淚,看著委屈的不得了。 他只覺得心里一抽一抽疼,趕緊將人拉進門,指腹輕柔地揩過她眼角,溫柔問道:“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阿沅看見他就像是突然回神了一樣,哭到打嗝,斷斷續(xù)續(xù)說道:“魏、魏如鈴走了……都是、因為劉、劉謹……你把那荷包送出去沒?” 程讓一聽不是有人欺負她了,心里稍松,不知從哪里掏出塊帕子給她擦臉,輕聲安慰道:“你也知道她病了不少日子了,世事無常。那荷包早送了,你要是不喜歡給他送,我這就追回來,然后讓人去把劉謹打一頓?!?/br> “真的?能把他打一頓?”阿沅瞬間停住哭音,神色認真問道。 程讓篤定地點頭:“真的,只要你說,我能讓他在流放途中受盡磋磨。”為了阿沅,他什么都可以做,區(qū)區(qū)一個劉謹而已。 “那就讓人把他打一頓,往死里打!”阿沅氣道,早知如此,她就該拜托程讓派人去給劉謹好好吃些苦頭。 劉謹在項家一案中主要就是干了傳信偷消息的事,翻出的風(fēng)浪并不大,念在從前他代批了許多公文的份上,程讓對他算是網(wǎng)開一面,辦案時并沒有牽涉他的家人。 聽著阿沅負氣的話語,程讓摸摸她的臉,道:“想要他傷身又傷心嗎?那便將魏如鈴的荷包好好送到他手中,再告訴他魏如鈴因為他的緣故而香消玉殞。最后告訴他,魏府會好好待他家人?!?/br> 阿沅有些猶豫:“可他家人很無辜……” 程讓微笑:“我們只是告訴他這件事而已,魏府如何做我們又不知道。而且,將他培養(yǎng)成這樣一個人,他的家人并不全然無辜?!?/br> 就像他如今變得冷血殘忍,陰晴不定,他的家人、他的父兄也同樣負有責(zé)任。因為父兄曾經(jīng)是他相處得最久的人,潛移默化造成了如今的他。 劉謹?shù)募胰擞衷趺磿o辜呢?他之前只是不想追究而已。 第84章 落雪定婚期,朔州情勢急。 京城落下第一場雪時,程讓正式上了林府的門,拿出了靜心大師批的黃道吉日。徐氏和林尚兩人商量了半天,雖舍不得女兒出嫁,但更舍不得靜心大師給批的這日子。最后,兩人咬咬牙應(yīng)了下來。 阿沅聽阿兄說起這事時,一時間哭笑不得,原來她阿父阿娘這般看重這日子么? 林潮看她笑,輕敲她一記:“你以為他們看重的是日子么?是你啊。程言襄那小子也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來的,忒會說,愣是將這日子夸得天花亂墜,說你在這日出嫁,往后可一生順遂。哼,都是迷信。我就沒見他說過那么多話?!?/br> 阿沅懷疑,程讓這么會說話?不可能,她還記得從前阿娘對他說了半天話,他只會點頭應(yīng)是,阿娘為此還相信他絕不會去喝花酒。 “不信?不信你回頭去問問他?!绷殖笨闹献?,翹著二郎腿繼續(xù)道,“他說的還挺有道理,我還想向他學(xué)學(xué)呢。再說了,靜心大師特地給批的日子,阿娘怎么會不同意。倒是阿父……”他頓住,吐掉瓜子殼,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阿沅還是不信,她阿兄作為謀臣文官行走于朝廷,嘴皮子技能堪稱滿點,聽說在朝上吵架,沒有幾個人能吵過他。這會說他還要向程讓學(xué)習(xí),她第一反應(yīng)便是反諷。就算不是反諷,也應(yīng)該有些夸張。 但當她去問阿娘具體情況時,竟發(fā)現(xiàn)她阿兄還真沒夸張,阿娘說起定婚期一事,滿嘴都是對程讓的夸贊:“他有心了,竟能讓靜心大師圓寂前還為你們算了個日子,為了靜心大師,你們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br> 徐氏摸摸她的臉:“只盼我兒無災(zāi)無難,平安一生?!?/br> 阿沅得出結(jié)論:阿娘很看重靜心大師給批的日子,這與阿兄說的對上了。那阿兄說的阿父…… 她特地去燉了雞湯,端著去了阿父的書房,一開門看見她阿父正背對著站在窗前,聽聲音竟像是在抽泣? 她愣在原地,怔怔叫了一聲:“阿父。” 林尚回過頭來,阿沅便看見他臉上老淚縱橫,心里頓時不是滋味。